作者:玖拾陆
底蕴深厚如程家,也不敢说,能护得每一个孩子都平平安安。
多些自保之力,总比柔柔弱弱,多一丝机会。
再后来,大周建朝,钟嬷嬷教养的姑娘渐渐长大,等庆元帝登基,她入主中宫。
时隔多年,她们主仆再一次见到了瑰卫——平阳长公主与文定乡君。
皇后娘娘曾私下与钟嬷嬷说,那两位变化不小。
钟嬷嬷想,不再需要上战场的女子,自然是会有变化的。
那份外放的豪气与锐利被收敛了,展现在人前的是温婉与克己。
钟嬷嬷很少有与那两人打交道的机会,但凡遇上,她都在观察,却很难寻到她们年轻时的那股风采。
而现在,钟嬷嬷在秦鸾身上看到了。
那股矜骄,那股沉毅。
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下来了。
她想,这样的姑娘,应是不会拒绝救殿下一命的。
秦鸾垂着眼帘。
那日,林繁夜访,与她说了外头忽然而起的流言,也告诉了她流言背后的陷阱。
一旦皇上把“大殿下”作为一个选择,放在秦家面前时,秦家该怎么办?
大周的江山,是祖父随着先帝,与无数开朝大臣们一块拼搏下来的,秦家对大周的忠心毋庸置疑。
皇上的试探固然会伤了秦家的心,也会伤了其他与秦家一样、把大周抗在肩膀上前行的老臣的心,但在御前,绝不是一口一个“伤透了心”就能善了的。
更糟糕的是,大殿下病倒了。
此时此刻,皇上若声泪俱下、请求秦鸾给大殿下冲喜呢?
此举固然无义,但只要哭得够伤心,世人总是向着“面临丧子之痛”的父亲的。
救回来,“皆大欢喜”。
救不回来,秦鸾本就是修道之人,与她修一座道观、让她一辈子闭观修身,再给永宁侯府足够的补偿,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君恩浩荡”了。
真到了皇上在金銮殿里“泣下如雨”时,秦家被动至极。
而程皇后现在的求助,给了秦家一个机会。
“绝不为难”,是程皇后给秦鸾的承诺。
以程家荣耀与名声起誓,她不为难秦鸾,也不会让其他人为难秦鸾。
这个其他人,指的就是皇上。
若皇上开口逼迫,程皇后作为大殿下的母后,对所谓的“冲喜”反对到底。
秦鸾没有见过程皇后,不知她模样,不解其性情,但在这份承诺里,秦鸾看到了一位母亲的慈爱,以及,一个人的骄傲。
“师父的丹药,我还有的,”秦鸾抬起眼,开口道,“但是,我不敢保证那丹药一定能救殿下性命。”
钟嬷嬷深深行了一礼:“医者都说,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娘娘都懂。”
秦鸾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知她已拿了主意,便道:“你想好就是。”
秦鸾起身,与钟嬷嬷道:“嬷嬷稍候,我回屋里取药。”
侯夫人见她离开,神色沉沉。
这一次,她知道阿鸾要做什么了。
主将亲征前线,侯夫人坐镇中帐,但她该给主将备两位偏将吧?
皇城,到底是皇上的地盘。
阿鸾那点功夫,连翻墙都不利索,万一遇着什么事,多吃亏?
皇后娘娘虽有承诺,谁知道皇上会不会来硬的。
“把阿沣和阿鸳唤来。”侯夫人与采薇道。
真到了来硬的时候,多这么两个人,无济于事,但在未动手之时,气势不能输。
两军对垒,露怯的那一方,未战先输。
钟嬷嬷等了会儿,秦家兄妹陆续到了。
想到侯夫人对他们会有一番提点,钟嬷嬷主动出了屋子。
秦鸾记得祖父前回说过的话,没有瞒着侯夫人,把自己所思所想说了一遍。
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秦沣与秦鸳身上。
这两人突然被叫来,显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也没有想得这么深刻,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侯夫人沉声道:“都听见了?都记下了?”
两人忙颔首。
三人出来,上了钟嬷嬷的马车。
钟嬷嬷轻声问:“大姑娘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秦鸾看了看裙摆,道:“皇上说,姑娘家家的,别总穿道袍。我在家里习惯了,入宫还是换一换。”
钟嬷嬷一愣。
按说,臣子家的姑娘穿身道袍,能碍着谁?
皇上管这个,八成是没事找事。
这么一想,钟嬷嬷道:“这身也好看。”
颜色素雅、款式大方,衬人。
秦鸾道了声谢。
她这么穿,也是在表示,她不止是修道之人,她也是永宁侯府的女儿,是大周功勋之后。
有中宫腰牌,宫门口侍卫查验后,马车一直到了赵源的宫室。
三兄妹依次下车。
闵公公这儿已经得了吩咐,郑重与秦鸾行了一礼。
廊下,童院判定定看着永宁侯的三个孙儿。
廖太医与秦鸾熟一些,走了过来,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把握吗?”廖太医问。
秦鸾低声道:“尽力一试。”
廖太医想说,这不是能“试”的事,转念想到永宁侯府立场与秦鸾的状况,话又都咽了下去。
试,总比不试强。
手握保命丹药却不肯救大殿下,之后才麻烦重重。
廖太医引秦鸾到寝殿。
秦沣跟着进去,秦鸳与钱儿等在外头。
幔帐撩起,秦鸾看着病榻上的大皇子,眉宇一蹙。
师父留给她的瓷瓶里,保命药一共有两颗。
一颗救了兰姨。
另一颗,也许就是用在现在。
这颗,救的不是大殿下,而是她秦鸾。
第91章 回光
秦鸾不懂岐黄。
她不会诊脉,不知药方,但她能看到一个病重之人的状态。
大殿下的身上,透出了浓浓的死气。
他还很年轻,未至及冠,但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秦鸾从床头退开,与廖太医与童院判、以及钟嬷嬷道:“寿数到了,改不了命。”
“保命药也不行?”廖太医问。
“只能吊一吊,”秦鸾抿了下唇,解释道,“就是回光返照,让大殿下醒过来,能与亲人告别,交代身后事,仅此而已了。要不要喂,还要请皇上与皇后娘娘拿主意。”
童院判闻言,长长叹息一声。
作为医者,他早有准备。
大殿下是灯尽油枯之相,天下再神奇的仙丹,也很难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而能醒过来、说几句话,已经是极大的本事了。
钟嬷嬷身形晃了晃,抹了下眼角,道:“我去回禀娘娘。”
消息递出去。
不多时,皇后娘娘匆匆赶来。
她一路赶得及,头发叫寒风吹得散落,形容憔悴。
只硬顶着一口气,冲至此地,见一年轻少女站在廊下,程皇后顾不上细看,上前握住了她的双肩。
“当真再无办法?”程皇后的声音打着颤。
秦鸳抬手扶住她,道:“娘娘,臣女秦鸳,与殿下丹药的是臣女的长姐,她在里头。”
程皇后这才发现自己问错了人。
她对着秦鸳,想挤出个笑容来,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