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热气何时爬上脸颊的她不知道,但她觉着自己脑袋现在就像是一个灌了热水的茶壶,冒着白气儿。
许久,她回过神,眨巴着眼睛捂着良心吹捧:“怎么不会被踏破?像世子哥哥如此才华横溢丰神俊朗举世无双的人,必定是京中诸多大家闺秀的梦中人。”
韩祎的视线在她脸上不定,从晕红的脸颊,到那双水光光的眼,还有那张总是半真半假的唇,带着特有的矫揉造作的语调,说出些背德离行的话来。
他看着她,问:“你呢?”
“嗯?”郁桃愣忡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自然也是极其仰慕世子哥哥呢。”
“难道世子哥哥不记得吗?我们从小玩扮家家,当时我扮的是什么?”
“不记得了。”他慢悠悠道,“是什么?”
郁桃飞快的看了韩祎一眼。
光是这几个字,她瞧着他的神情,从唇角眼尾无一不含风流的意味。
不太像韩祎了。
韩祎的反应的应当是冷漠无情,再丢出一句杀人无形的话,而不是现在这种境况,让她一向乘胜追击的势头突然转成被动。
“那什么......”
郁桃左顾右盼,试图扯开话题,“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就算了吧。”
韩祎移开视线,伸手推开门,一步跨入。
郁桃挪着步子跟上,却被他挡住。准确来说是转过身挡住她,又往后挪了几步,让她看清楚到底到了何处。
他闲闲的站定,问:“你要进来?”
里头的布置她很熟悉,郁家这几间客房里头这一间是其中最大最敞亮的,木几架上摆放着错落有致的松兰盆栽,右侧帘子遮蔽着一张供人休憩的床榻。
她慢吞吞的看了一遍,最后抬头,眼神中带着雀跃:“我......可以吗?”
......
“嗯?”韩祎偏过头,眼神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矜持?”
郁桃点头:“知道。”
不然为什么我还需问你同不同意呢?这毫无疑问正是本小姐矜持的表现啊!
韩祎瞧着她,一脸正经无常的神色,仿佛对进入男子房内这件事毫无概念,或者是已然轻车熟路。
片刻,他侧身让出一人可过的位置。
郁桃踟躇不前,倒不是因为她怂包,而是原原本本根深蒂固在身体里的约束告诉她,这是男子的房间,男女大防。
但脑中又有另一股带着气的声音在疯狂叫嚣:
进去吧!拿下闫韩侯府世子,离你的世子夫人又进一步!
从此把郁苒踩在脚下,让她痛哭流涕后悔不已,让她对你三叩三拜嫉妒羡慕!
她永远是动作比脑子更快的人,尽管两个小人还在斗争,不分输赢,但是她的脚已经踏入。
咦?就这么容易?
郁桃有点不敢相信今日的韩祎。
往前一小步,离世子夫人进一大步。
然而,再抬步往前,被拦住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
韩祎垂眸睨着她:“让你进你就进?”
“嗯。”她点点头。
没错,只要能当上世子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生怕他不信似的,郁桃笑眼盈盈道:“更可况现在是世子哥哥请我进去的呀。”
她特意咬重了‘世子’二字,但凡身前人不是此身份,都不值得她耗费闲暇时光的丝毫。
韩祎眸色沉沉看了她片刻,抬手合上了门。
说是合上,其实有些温柔了,当时她站在那处,若不是退避及时,差点就被夹伤脸,平阳城美人榜从此失去一位佼佼者。
“什么啊?狗男人。”郁桃悻悻摸着鼻尖,气呼呼走开:“还睡着郁家的地盘,就如此猖狂!”
她说完,晴空里突然两声雷响,万里阴云席卷穹顶不过一瞬,大雨便突然而至。
翘楚撑伞挡雨,郁桃边走边纳闷:“这天怎么跟那位的脸似的,阴晴不定,说风就是雨。”
她径直走回院中,看着水缸里被雨滴砸的东倒西歪的两只王八,心里才算解了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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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桃的书信停了五日,并非没写,而是她为了抒发那天的怒气,那几封信纸上写的都是‘韩伟的左脸颊是一只大王八右脸上画一只胡萝卜’之类的废话。
何况之前的信递出去,全部打了水漂,半点回复都没有呢?
她想着,在狗男人前面加上了忘恩负义锱铢必较八个字。
难得的是从那天开导过张锦菱之后,她与齐川之间的关系似乎慢慢开始好转。
张锦菱仰躺在榻上,“昨日齐川与父亲论事,给我带了城东的粉糕,虽然俗人的食物配不上我,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郁桃‘哦’了声,明显兴致不高。
张锦菱瞅了她几眼,问:“怎么,闫韩侯府世子不理你?”
郁桃微笑:“怎么可能呢?他每天都写信给我,我已经厌烦了。”
张锦菱嚼着樱桃,“姐姐教你,信这类物件顶多是睹物思人,若是他都不曾惦记你这个人,你寄物又有什么用呢?”
郁桃无奈:“那能怎么办呢?我如今脸面都不顾了,那个狗男人光是阴晴不定就算了,他还惜字如金,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大概就是嘲笑我的话。”
“去他的必经之路,他的府上堵他呀,你在府中不就是闲着吗?”
“府邸我大概是知道的,但他的行程如何确定。”郁桃苦着脸,“放过我吧,约莫再主动些,韩祎便要亲自奉送我一本女戒了。”
上回,他的脸上已经写上‘你不知矜持’几字,让她难受。
张锦菱翻起身,不可置信:“如今又不是前朝,又不是出家人,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要讲求清规戒律吗?”
“道阻且长,你需得拿出耐心磨一磨。”
郁桃懊丧这么些天,再躺着心里也是想着这件事,她顶着案几上几封信看了半响,索性闭上眼,心想按照张锦菱的法子也不算错,总之慢慢磨着,最后也会有些结果。
当然前提是,韩祎的心不是石头疙瘩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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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到春末夏初,天气总是一会儿云一阵雨,乌云遮日,大雨倾盆,不多时雨又过。
郁桃闷在家中十数日,郑氏拿着写满诸多周郡家室人品都很不错的公子,的册子来找她好几次。
郑氏喜欢穿艳色,两手拿过丫鬟手里的厚册子,给翘楚打了个眼色,让她将两名新添置的那页翻开,一面对郁桃说:“别懒在院中,这些都是为娘在你祖母那本册子上添的人,后头几个不在平阳城,在湘弎那头,年纪比你还要小个两岁,但红娘说人很努力上进,要紧的是家世还好。”
“娘......”郁桃无奈的翻了个身,“您这给我找的是小个两岁吗?”
她伸手指着上头一个瘦脸的,“这明显是比我要小三岁多半,才十一岁不到头的哥儿,回头去我进了他家门,那不是给他当阿姐又当娘。”
郑氏瞅着她一副懒骨头的模样,还挑三拣四,气的挥开册子,“你尽管挑,现在平阳城除了你便只有王家那几个还空缺着,连罗家两个缺心眼的年前都定好了人家,你现在嫌十一岁不到头的年纪小,再过两天就连十一岁的都没有了,下头七□□、十岁的还嫌弃你老姑娘!”
郁桃翻起身,凑到郑氏身边,讨好的抱住她的手晃了晃:“怎么为了这点事还让阿娘生气呀,我也不是说不着急,这不想着平阳城周边没什么顶合适的,外祖那头咱们还没挑过嘛,何况再不济舅舅与父亲门下那么多学生,年头高中的也不乏人才呀。”
她说完,郑氏的脸色好转不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喃喃:“忙的慌了头,都忘记让你舅婶子帮着相看了,正好送你去京城看看外祖。”
“啊?”郁桃没想到自己胡诌的几句话,到头给自己挖了坑,“我不去,那有什么好玩的。”
而且韩祎还在平阳城,她连这件事都没有办妥,世子夫人都未稳稳拽在手中,哪里能离开?
“你说不去就不去?”郑氏唰的起身,雷厉风行往外去,只丢下一句话:“你且乖乖呆着,为娘必将你这婚事拿下。”
郁桃撅撅嘴,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您帮我把那位拿下?
离上次宴饮已过去十八日,郁桃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与韩祎,就好比平阳与京都这两座城,若她不主动迈出一步,两人之间便没有半点牵扯的关系。
她磕着脑袋在窗沿上,想要想出什么自然而然出现在韩祎面前,又能让他印象深刻的法子。
有人想摘月亮,就有人递梯子,
小丫鬟进来通传消息,说张家小姐的马车正停在西角门,等郁桃一同去宝玥斋。
“宝玥斋?”郁桃抬起头,一下跳下绒毯,“翘楚,给我梳妆。”
怎么出现在韩祎面前先不提,但顶要紧的必定是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有什么比美貌更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呢?
她梳妆换衣裳耗费了不少时间,钻进张锦菱的马车时,这丫头已经倒在软垫上睡了一觉,看见她才坐起身,脸颊压出一道红印。
“才来呢?我以为再等等,你要请我进去把晚膳一并吃了再出门。”
郁桃瞥她一眼:“你懂什么,我只是时刻准备着,为偶遇韩世子的每一面都要是貌美的模样。”
张锦菱:“......”
宝玥斋原本便是郑氏名下的铺子,但打年头郁桃就没怎么来过,平日也是钗娘拿了图册到府上。
张锦菱的娘亲平日对她管束本就严格,三四个月盼一回新头面首饰,自己出府挑那就更是新鲜,忍不住掀起帘子,来观赏沿街的铺子。
这里本是西城贵人的地界,开在这里头的铺面多是胭脂首饰绢绸古董书画一类寻常人家买不起的,离郁府不算远,管道宽敞,往来皆是马车仆从。
约莫半柱香,马蹄渐缓,停在一座漆红木飞角楼前。
丫鬟从外侧下去,张锦菱按捺不住率先钻出去,站在铺子前东张西望,郁桃立在她旁边,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平时见你吃穿用度也不算差,怎么去个卖首饰的铺子,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
张锦菱摸了摸身上的钱袋,难得没有反驳,只默默跟在郁桃身后进了门。
铺子有三层,小筑楼阁,亭台流水,卷帘遮蔽。她们将跨入,铺子里便有人认出郁桃的身份来,立即殷勤的上前请她们直接上往二楼。
这是宝玥斋的‘小铺头子’叫东山,笑起来很是讨喜和气。
“许久未见大小姐来宝玥斋,小的刚才还在惦记您,南师傅刚打出来两套芙蓉遮的头面首饰,正说送去府上给您瞧个新鲜的。”
他说完,一呵腰,抬眼瞧见张锦菱,立刻又笑:“张家小姐贵客,今日赏光小店蓬荜生辉啊。”
“这......”张锦菱手一抖,忍不住抓住郁桃的手,然后微笑。
到了楼上一屏阁处,有丫鬟出来拉起卷帘,东山奉上茶水,等下人拿来那两副头面。
熬煮的新茶热气渐渐散了,取头面的丫鬟还没上来,郁桃轻飘飘的看了眼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