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戚蓉是个没出过自家家门半步的乡下人,无奈误入江湖,一没有见招拆招的江湖经验,二没有忍气吞声的脾气,只能时刻谨记太师叔混江湖的三大教诲:一不惹事,二不闹事,三……不沾花惹草。
谁料,出门半月,杀了湘边五鬼老三断肠鬼冯莫,惹得湘边五鬼千里追杀。
出门一个月,闹了江湖第一盟问剑盟。
戚蓉日日忧心,夜不能寐,怕回家进不了家门。还好还好,三条教诲,还有最后一条没犯,还不算错得离谱,不至于有家不能回。
谁又料,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我不沾花,花来惹我,偏偏这朵鲜花还是朵五毒俱全害人害己的毒花!
毒花武功不行,逃跑专业;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心机深沉,别有用心......
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情做得完美:克她!
果然,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第三十八章
站在闫韩家的楼船跟前, 郁桃算是明白郑瑛瑶的话是何意思。
大概在这一片放眼望去,很难不注意到里头一艘无任何雕饰仅带着原木颜色的船舫,涮油脂的铁力、木柚木与鸟楠木在阳光下透着深滑的色泽。她们从沛河码头登船, 腕粗的船绳牵引在系船柱上,郁桃手搭着翘楚, 低头往下看, 这个高度离河面约莫一丈高。
小郡主立在船头, 软软笑着,垂髫双髻下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 许是今日的妆点,可爱中透着点与平日不同的风采, 杏圆的眼睛扑扇, 脸颊两侧的小酒窝抿出一股甜。她瞧见人, 迫不及待站起身, 提裙小跑两步,又突然停下, 看了远处一眼,换做矜持的步伐缓缓走近。
今时不同往日, 礼不可废,郁桃拿出早先备好的五色绳与编成一小串的黍米棕, 一并奉上。
韩姯舒瞧见绳串上亮晶晶的珍珠宝石, 摘下腕上绳子, 迫不及待的换上新的,在阳光下看珍珠泛出的光泽。
“这个真好看,阿桃......”她悄悄看了眼四周, 凑近郁桃身边, 小声喊:“——姐姐。”
郁桃亮出手腕上的彩绳, 同样一笑,“你做得也很漂亮,刚才一看见,我就戴上了。”
“那可不是!”小姯舒挺了挺腰杆,一脸骄傲,声音却更小:“原本我做不好,反复编了好几回,都编成一团,最后还是哥哥教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才做成了一只编绳。”
郁桃看着腕上的绳子愣了下,低头仔细看,许久才从里头看出点不一样的名堂,收尾处的绳扣系错,打的是个死结。
“那真是要好好感谢郡主。”她摸着那处死结,眸子还带着笑意,“这回不仅写了请帖给我,还亲手编五线绳,如此瞧我带的点心太少,不足聊表心意。”
拾已将手中食盒放置在矮几山,里头的酥点一样接一样盛出。
郁桃挑了那味最讨小姑娘喜欢的酥黄独夹在小碟中,“我记得回帖上,酥黄独的那个圈小郡主复画了两次,想着你应当是最喜欢酥黄独。”
“啊?”
小姯舒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我没有画过什么圈啊......”
郁桃手上比划,“那张回帖上呀,我收到请帖那日下午给郡主回了帖子,郡主不是复了贵府筑台的位置,后来我便在回帖上写了十几味糕点,让郡主挑些喜欢的,我这丫鬟做糕点是把好手,谁家夫人吃了都爱夸.”
“可是......”
韩姯舒满脸疑惑,“那日请帖送出去,我并未收到阿桃姐姐的回帖啊?原以为是有事耽搁,才想着派女官去郑家的筑台请你。”
郁桃持银箸的手在半空一顿,偏过头看向小郡主:“那复我帖子的是何人?”
韩姯舒尝了口糕点,唤来身旁的女官:“秋伏,你可有查看过门房处,有没有遗漏郁家的信函?”
秋伏俯首毕恭毕敬道:“秋伏一日往来门房三趟,不曾见过郁家的信函。”
真是奇怪了。
那和自己三番两次递信的人是谁。
郁桃苦思冥想,有些坐不住,“郡主再想想,回帖的信笺极精致,颜色是暗金色,我瞧上头的字和第一封不大一样,那日还以为是贵府笔帖先生代笔。”
“暗金色?”
韩姯舒捂着嘴小声惊道:“那不是哥哥用的信笺?”
郁桃缓缓扇动睫毛:“?”
谁能知道高不可攀的韩世子还有替别人回复帖子的嗜好?
韩姯舒不知道想起什么,笑弯了眼,“许是下人弄错了,阿桃姐姐是不是未将署名写清楚?”
郁桃默了默,想起自己在信笺上画的那只圆乎乎水润润的大桃子,原本是想给小郡主以示亲近,结果信到了到韩祎手中,怎么瞧都不太正经。现下又登了闫韩家的船,她突然有种想从船头一跃而下的冲动。
不知道韩祎看了是什么反应,觉得她不矜持?
还是冷着面提来一本《女戒》,一脸恩赐似的让她和三字经一起抄两遍?
但好端端的帖子玄乎的落到韩祎手上,一时郁桃说不上是喜还是幸。
耀耀日光落在粼粼江面,像是被风浮动的娟娟细绸用浮光掠金做点缀。
她望着江际出神,才想到帖子到了韩祎手中,那后头在糕点名字上头划圈的便也是他才对,怪不得墨痕那般粗,都印到笺封上了。
将才听小郡主说侯爷与侯夫人都在宫中赴宴,闫韩家船上的人并不大多,仆从往来悄无声息。
因此尔后传来一点稳而不重的脚步声时,郁桃心口的跳动突然紊乱,几乎是在耳尖捕捉到声响的刹那,下意识转过头......
—— 一眼撞进男人的黑眸中。
韩祎视线从她面上划过,脚下不停,迈步到一樽椅子前才止住,在小厮捧来的青花净手盂中且静静的洗净手,最后接过软巾子擦拭,才落座在椅子上。
而郁桃的目光从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在青花白瓷手盂中,撩着水若隐若现时,便没有移开过。
极好看的一双手,不是纯粹的养尊处优,而是让人觉得总该握着点什么,不论是带着寒光的剑刃还是上好的紫檀笔。
“哥哥!”
韩姯舒一如往上扑上去,却被男人只手拦开。
小郡主乐此不疲的绕到另一边,没忘记捞起袖子显摆,“瞧瞧这是郁桃姐姐送给我的五彩绳。”
她低下头揪着系在腰间的模样精巧的小黍米棕,“还有这个呐,我见过比杏子小的,还是头次收到比指尖还小巧的,好看吗?”
郁桃颇为忐忑的立在一旁,看着男人神色淡淡的看了眼五彩绳,又看了眼黍米棕,直到一声‘不错’传入耳中,她才松下一口气。
韩姯舒像是受了表扬一般,扬着小脸朝郁桃递去一个笑,心满意足的坐回舫檐下的椅子上挑点心吃。
留下郁桃一人干站在船板上,主子私话,四周仆人很有眼色的屏散,她落在中间进退维谷,抬眼看一眼男人,张着唇却想不到拿什么做开头。
许久不见?还是先喊声世子哥哥?莫名其妙的她越想越别扭。
于是,韩祎一抬头便看见张呆愣愣的脸望着自己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手指在袖中动一下,眉头越皱越紧,嘴中无声的嘟囔着。
......
他无声的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瓷杯。
“不坐吗?”
一点声儿终于把脑中已经划分出几个派别的郁桃从天外拽回来,难得她没有出声的,瞅瞅跟前的座儿和远处小郡主一旁的座儿,最后安安静静坐在了近旁。
这点举动没有逃过韩祎的眼睛,他看了眼乖巧似鹌鹑的郁桃,眉梢挑了挑。
江面上送来的风带着浸润的潮气,岸堤云絮般的琼花被风吹落成霁霁霜雪的模样飘落在水中。
外头不似船上这般静。
郁桃悄悄抬眼看向近前的韩祎,起先以为他叫她坐是话说的,就像她憋在心里的一些疑问。
原本韩祎的目光便不曾挪去,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只是在两人视线相触时,黑眸被投入一只落石。
风一股、一股的吹过。
直到脸颊边的碎发勾在脖颈间,挠的她耳尖发红,郁桃将发丝勾到耳后,忍不住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
韩祎平淡的收回目光,抬手斟茶,“不过是在想,请人上船的人是我,为何应邀的人没半点表示。”
“噢......”
郁桃恍然,回帖果真是一场误会,她想起自己画的那只桃子又有些心虚:“那真是谢过世子哥哥。”
“不必。”
韩祎瞥她一眼。
郁桃想了想,从袖袋中揪出一只小锦袋,放在案几上,朝他推过去。
韩祎扫了眼锦袋,又看她,没有丝毫伸手去拿的意思。
唉......可真是拿个东西也不愿屈尊降贵。
她叹一口气,伸手从锦袋里又抠出一只五彩绳,放置在案几上,再一次推过去。
韩祎皱了下眉,“什么?”
那么一瞬间,郁桃有被他的表情伤害到,但心中却有一股愧疚的情绪使她耐心解释。
“端午时节大家都会戴着的绳子,和小郡主手上那一串一样,昨日我得闲编出来的。”
大概是与那根绳目目相对片刻,男人的手才慢慢拾起它。
郁桃瞅着他的动作,再一次忍不住道:“世子不识得这个吗?”
她晾出腕上一只色泽鲜艳的彩绳,“这不是小郡主与你一起做的吗?”
韩祎掀起眼皮看了眼彩绳,没接话。
郁桃尤自嘀嘀咕咕:“可别不承认,要是正经师傅可不会把结尾给打个死结,估摸也只有半吊子才不会收尾。”
韩祎:“没见过这样的结扣?”
郁桃投以疑惑的神情。
他勾了勾唇,笑:“大理寺中捆绑犯人,便是这样的系法。”
“......”
韩祎姿态闲散的靠在椅子上,“还有呢?”
愣忡一瞬,郁桃眨眨眼睛:“什么?”
韩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姯舒收了编绳与粽子,我这里只有编绳?”
一段完整的问话入耳,她忍住将舒展的眉渐渐拢起,而投向韩祎的目光装满质疑与疑问。
而背对悠悠江面,被满目潋滟波痕衬得无限霁月清风的男人,慢条斯理开了口。
“没准备吗?”
“那不如拿你身上那只装了在普化寺供奉六十年、郁家祠堂供奉六十年平安符的荷包先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