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见她停下来, 韩二公子诧异的探过身,看见前面二人时, 开口道:“三公主怎么跟过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郁桃也猜得出这是三公主, 就像能猜到他是韩祎的弟弟那般,这女子富丽堂皇的装扮像是穿了一座宫殿在身上, 望着韩祎的眼神两眼放光。
羞涩、倾慕与出生带来的骄纵。
按照以往的脾气, 郁桃多半扭头就走或者是径直冲上去, 与人当面对峙。但如今不行了,三公主不是郁苒,而她和韩祎实质上也无任何干系。
郁桃沉默不语, 韩二站在这处心里也颇为忐忑, 世人对貌美女子比寻常人都要宽容的多, 他这会儿也只疑惑先前还算客气的姑娘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许久,狭隘的窄口处都陷入沉默,人堵在入口,连风吹过都觉得拥挤。
三公主的笑声便如银铃一般在风里悠悠荡着。
郁桃抿了下唇,压住心里一股莫名的烦躁,拎起裙幅,往韩祎那里走去。
十几步路的距离,她已经酝酿了好几种说法。按照一贯的伎俩,应当是柔柔弱弱的喊一声世子哥哥,再问上一句‘这是谁呀?’。
但是,很突然的郁桃不想再这样。
只是三两步,她停下来,看着男人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端午本是家中团聚,今日应了小郡主的邀,实则也是应了他的邀,却看着他和别人谈天说笑,能把公主逗得展颜,与之前和她的那两句相比实在是太敷衍。
但就在呆凝的片刻,原本带着灿烂笑容凝固的三公主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冷下来,随即拔高声音。
“本宫今日特地推开旁人来找你,你就是这样敷衍我?”
郁桃愣愣回过神,差点以为是哪位高人会读心术,把她心底的话给念了出来。
然而并非是。
起初三公主笑的有多灿烂,现下脸上便有多阴沉,手在袖中抖着,颇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无力感。
韩祎站在那儿,却瞧也不瞧一眼,辗转两步一旁坐在椅子上,端茶送客的架势。
虽然心里郁桃觉着韩祎冷漠的样子,着实残忍至极,但却抑制不住另外一种隐隐喜悦的心情,像是嚼到一颗梅子,酸口突然榨出点儿甜,带着点违背良心的欣慰感。
“其实......”
郁桃抬起只手,想着当做和事人劝劝。
但话没说完,便看见三公主涨着通红的双眼,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郁桃看了眼韩祎,他稳坐在那,好似耳目失聪,甚至还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她在心里叹了句,薄情人呐,要不是当初在普化寺自己的脸皮够厚,怕是也会像这位公主一样,当场大哭。
她正想着,突然一样东西迎面飞来,随之还有三公主心碎破裂的声音。
“韩祎,你实在欺人太甚!”
被荷包砸了个闷头,郁桃耳朵动了动,一手捂住脸,却突然僵立在原地。
好像刚才幻听了?
她瞳仁渐渐放大,下意识屏住呼吸,袖下的手胡乱的一顿乱抓,捏着翘楚的臂腕,脖颈像是风吹动竹节一般‘吱哑’声响僵硬的扭过去。
“她她她、她刚才叫世子什么?”
翘楚半张着嘴,愣愣且无声的发出两个字。
那仅有的一点点气声儿,却足够她听得一清二楚。
韩伟、韩祎、韩伟、韩祎、韩伟、韩祎、韩祎、韩伟韩伟韩祎韩祎韩伟韩祎......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宛如古老的咒语在她脑袋一直打转,郁桃久久陷入迷茫与不可思议中,就好像幼时随祖母在山中敲着木鱼念着经,她以为念得是‘阿陀弥佛’并固执的将这四个字念到八九岁,却突然发现原来是‘阿弥陀佛’。
这一刻,她眼前的万物崩塌,在水面渐渐打成涡旋渗入江底。
在那抹黛色身影从余光中渐渐消失之际,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祎看了过来。
郁桃唇边挂着僵硬的笑,在和他视线相对时,指尖深深地扣入翘楚的腕子,同时脚下猛地退后两步。
翘楚没站稳,三四个人站出熙熙攘攘的架势,韩二公子落在最后,冷不丁被这一趟众人倒退的步伐搅得脚下没站位,差点跌倒在地。
她眼中,韩祎那张脸确确实实也仍旧是先前那张脸,从未变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郁桃愣是能瞧出诸多与以往不同的端倪,就好像是原本的脸是按照韩伟的走向所长,而现在她突然知道韩伟其实叫做韩祎之后,这脸生的便有些不一样了......
这短暂的电光石火之间,她不只是想冲上去直接问‘你到底是叫韩祎还是韩伟’,更多的是,如果此韩祎非韩伟,那郁苒画在画上的到底是谁......
那么——
郁桃下意识去摸身上的荷包,从腰间一只往下,却只抓了个空。
低头去看,荷包不在。
脑袋放了一串响炮,里头被炸得一片混乱。
完了,荷包......
连唯一可确认的东西都不在手里,要命的是,如果里面的东西被瞧见......
呼吸急促间,郁桃隐隐有种晴天降下霹雳,而沛河将会是她葬身之地的感觉。
她抬起头,嘴唇微张,望向韩祎。
他亦是在看她。
看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和神情,看她欲言又止,看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掐在袖中的手指和乱颤的睫毛,还有心中有事时,总是频繁眨巴的眼睛。
沉默蔓延中,韩祎手中的茶杯‘叩’的落在案几上,他撩起眼皮,扫了一圈,“都站着做什么?”
“对啊,对啊,郁姑娘请坐。”韩二从背后绕出来,看了眼郁桃,又看看一旁的椅子,“郁姑娘不要害怕,三公主的脾气如此,回回见着大哥必得闹腾一次,大家都见怪不怪。”
坐?
她现在看一眼韩祎都觉得胆战心惊,无数次回想起自己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当着他的面儿,为夸赞‘伟’这个字而狠狠贬低了‘祎’字一番。
日头便是这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云层遮罩半面天,太阳深藏其中,天色暗沉的厉害。
椅子就在她身后。
韩二公子挑了地儿坐下,转头来瞧见她还站着,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他揣摩着姑娘的脸色,余光扫见地上那只被三公主丢来的荷包,恍然大悟。
多半是姑娘面皮儿薄,为这事儿难堪着呢。
他咳了咳,提壶往杯中斟茶,轻声道:“郁姑娘可别为三公主丢来的荷包生气,她是俞嫔娘娘所出,一向娇纵得很,连哥哥拿她都没什么办法……”
“嗯?” 郁桃迷瞪瞪扭头看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讪笑着坐下:“小事罢了,一个荷包而已,不至于生气,一个荷包而已……”
她念叨着荷包,眼睛不由自主往韩祎身上瞟,从袖口到腰间,最后狐疑的落在七宿身上。
她背上已经隐隐除了一层薄汗,心口再怎么胡乱蹦哒,脑子里十分清楚的传达过一句话。
若是今日不将荷包带走……按照韩祎的个性,他日必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她今日坐的这把凳子像是扎了钉, 挪前挪后都坐不安稳,频频用余光去瞄韩祎那处。
她在看别人,别人自在看他。两人的眼神撞在一处, 前者鬼鬼祟祟,后者却高深莫测。
韩祎眼皮子动了动, 郁桃眼巴巴瞧着他的动作, 就指望着这人能从她眼神里瞧出点楚楚可怜, 然后大发慈悲将荷包还给她。
终于,男人掀起眼睫, 沉默的看向她。
郁桃低下头用手抹了把应当挂着荷包的位置,然后又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眨了下眼睛。
韩祎安静的坐着, 看了眼她的手, 落在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上, 眉毛渐渐蹙起。
“眼睛疼?”
她眨眼睛的动作一瞬定住, 又慢慢瞪大,带着点不可思议。
但从韩祎静默的神情来看, 显然他这句话并非玩笑,甚至带着点难得的关切。
啥?眼睛疼?
我这么明显的暗示您读不懂。
却来关心我的眼睛疼不疼?
她提起唇勉强笑了下, “是呢,风迷了眼睛。”
得了答案, 韩祎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自去瞧远处的风景。
在他面前, 她矫情惯了,眼睛眨吧几下,带着些姑娘家惯有的小心思, 但她不说, 他也只隐隐能猜到微末。
“唉......”一口气送出气, 她心底那点希冀彻底没了,索性往椅背上一靠,垂头丧气的捉来案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
她这一声叹息极长,韩祎伸手去去瓷壶的手顿了下,侧头去看她。还从未见过这么丧的样子,像棵被霜雪乍住的白菜似的,瞧着玲珑剔透,实际上早就被打的蔫儿了。
郁桃干了这杯茶,在木把手上蔫巴了一小会儿,脑子里面像是有一千个小人在打架,发丝被抓挠,一面是‘要不算了,不一定韩祎就认识那是韩伟。’另一面瑟瑟发抖‘说不定他已经看了那幅画,若是稍一查探,事情不久败露了?’
安逸的是身畔的人,受苦的却是她。郁桃‘唰’站起身,因为动作稍有些粗鲁,实木椅子在船板上摩擦出糙响。
两人皆是抬头望她。
韩二公子面带疑惑:“郁姑娘,怎么了?”
郁桃环顾四周,小郡主与苏柯迁一圈人着实离的有些远,不然有他们在旁边稍微显得热闹些,也不至于境地如此尴尬。
这天下韩姓不少,平城韩家是韩,京城韩尚书是韩,闫韩侯府牵头带着‘闫韩’却偏偏也姓韩。
她心口打着鼓,连脚下都站不住。
郁桃伸手搭在翘楚腕间,往前挪了两步,停下来。
天色尚不算晚,但端午要紧的彩头已经看完了。
“翘楚。”她朝翘楚挤了挤眼睛,“祖母是不是嘱咐了,龙舟赛完早些回去?”
“啊?”翘楚会意,迅速道:“啊,正是呢,老夫人说谢过郡主恩典,让您早些回去呢。”
“那这样......”郁桃带着几分惋惜的神色转过头,“多谢世子今日的款待,阿桃恐怕要先走了。”
韩祎目光扫过去,瞧她半响,垂首喝茶之际,淡淡应了。
但要紧的还是那只香囊罢。
离开不过是为讨要荷包的借口,若说在冲向世子夫人这条披荆斩棘的路上,郁桃时时刻刻都在后悔,但都比不过此刻。
“我记着还有......”
郁桃嘴里打着磕绊,瞧着男人平静的脸色,一字一字小心翼翼的往外撂:“早上世子从我这儿拿了只荷包,只是,旁的荷包送给世子便罢,只是嗯、那只是我母亲在今年生辰亲手做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