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几个丫鬟婆子, 立在中间一身深色绸袍的年轻人应当是主人家。
短暂的慌乱中, 郁桃先拿帕子捂住半张脸。
苑中的婆子上前, 上下打量她,见应是哪家府邸的丫鬟, 说话还算客气,“姑娘打哪来呢?可是有什么要事?咱们这是私家别院, 是不是找错了地儿?”
郁桃没想着空院儿里这么多人, 穿着这身衣裳, 不敢抬头, 又不知外头街市上是何景象,若是给母亲逮到了, 不把腿给打断。
进退两难里,她蹲下身子握住右边的腿, 瓮声瓮气道:“妈妈好心,我是张家府上的丫鬟, 外头人多不当心撇了脚, 实在是走不动路, 想着找个地儿落脚坐坐,等缓些时候再......”
郁桃说话间,那位身着神色绸袍的男子却突然转过身, 目光落在她身上。
郁桃一眼认出来, 眼皮跳了下, 从嘴缝里挤出半个‘走’字,赶忙低下头。
藏在帕子后头,郁桃几乎欲哭无泪,真是说人前落人后,轮到自己走了狗屎运。
为什么偏偏蒲于瑞在这里?
好在只是短短一瞥,蒲于瑞收回目光。
郁桃松了口气,却听见他说:“让她在此处歇息吧。”
风吹过帕子,郁桃鼻尖被搔的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的。
婆子引她去亭子下的石凳坐,问道:“姑娘能走路吗?可要婆子给你叫个大夫来?”
郁桃捏着嗓音回:“只是撇脚而已,坐坐便好了,不必劳烦妈妈。”
“哟,你这嗓子怕是受凉了哟。”婆子回头看她,眼睛通红,像是还带了泪。
“怎么还哭了?可是疼的紧?你今儿其实运气还挺好,平日里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放人进来,顶多让姑娘在门口坐坐,就是咱们公子好心,格外开了恩。”
郁桃擦了擦泪,连声附和:“正是贵府公子大恩大德。”
郁桃捂着帕子,小声道谢:“多谢妈妈,您只管忙去,我小坐片刻,待会儿便回府上,咱们姑娘还等着我带粘米糕回去哩。”
婆子笑了两声,说好,留她在此处歇息。
四处无什么人,郁桃才敢拿下帕子松口气,想着至多再坐片刻,阿菱寻不着人该着急了。
没坐多会儿,婆子端着漆盘过来,瞅见她愣了下,但很快又笑着在她面前放下一碗甜汤,“天儿热,姑娘喝点解解暑。”
郁桃低头看了,是银耳莲子熬得甜汤,平常下人可喝不得,向来是蒲家人好心。
婆子这回放下甜汤,再没多说什么,便往前院去,迎面撞上一灰布衫子小厮,便问:“甜汤给那张府丫头送去了,你给公子回一声。”
小厮纳闷:“不过一丫鬟罢了,送去就送去了,哪里值得公子亲自过分。”
婆子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神情,压低声音道:“这你就不懂,若是寻常丫鬟,公子还会这般关心吗?先前那姑娘遮着帕子,你们没看清楚,刚才我过去送甜汤,看见她把帕子放下来,啧啧啧生的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哟,跟哪家的大户小姐似的,娇气的很。”
屋子四面开着窗,其实并不隔音,蒲于瑞写字的动作停下,研磨的下首见状道:“别院的下人没规矩,可要小的去教训一番?”
蒲于瑞摇摇头,接着方才的字往下写,只是道:“张府丫鬟走时,来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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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桃也不知道自己在亭中坐了多久,看了会儿院中的风景觉着无聊,撑着下巴心说再坐半柱香,却不小心打起瞌睡。
手没撑住,猛的一惊醒,她站起来,赶忙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没走几步,郁桃远远看见门口的婆子,想起自己先前还说脚撇了呢,于是又将步子放慢,慢吞吞腾挪过去。
婆子瞧见她,倒是先笑起来,语气比原先还要客气些,“姑娘这就走了?脚可好了些?要不要婆子喊架马车给你?”
郁桃连连摆手,“妈妈实在是客气,有你好心收留已经是感激不尽。怕是小姐还在府上等着,改日再来道谢。”
婆子亲手替她开了角门,送出好远,才往回走,嘴里嘀咕道:“这样的容貌,怎么是个丫鬟呢?”
郁桃出了蒲家别苑,东张西望的查探好一番,瞧着郁家马车不在,才大胆的在周遭转。
她在起先的地方兜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张锦菱一行人,张家马车也跟着不见了。
去问粘米糕摊子上的阿婆,阿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把手往巷子远处一指,“早走了,那马车是张家府上的吧,早走了,先前那张府小姐才来问过老婆子我,不会记错的。”
郁桃:“......”
天色尚不算晚,她认命的低下头,在心里默默给张锦菱添了笔账,盘算着到张家的脚程。
她的衣裳还在张家马车上,更何况怎么能穿着这一身丫鬟的打扮回去?
郁桃想起阿娘举起柳枝的动作,大热天里打了个冷战。
偏巧丫鬟的衣裳不如平日郁桃穿的柔软,她脖颈这一块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红发痒。
日头渐渐往下落,时不时一股子凉风,郁桃沉沉的叹口气,继续卖力的往前走。
“郁小姐。”
熙攘的人群中,郁桃以为是幻听,直到声音重复好几次,她转头,看见立在身后,朝她拱手,身着布衫的生脸男子。
郁桃后退两步,打量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生脸男子露出了然的笑,连忙道:“还请郁家小姐不要误会,主家宣成侯府姓蒲。如今天气炎热,姑娘一人在外走动,怎么放心的下?主家正好经过张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搭个便车,让家中长辈也好放心。”
郁桃愣了下,转瞬双颊通红,虽说此人话说的隐晦,但听意思也知道,先前蒲于瑞那一眼多半是将她认出来了,只是顾虑姑娘脸面,才没有点破。
如今她在烈日下行走,额前的头发被汗湿,这时候推迟反而矫情,郁桃看了看天色,认了命。
“劳烦蒲公子。”
四遭人声鼎沸,郁桃跟在生脸男子后头,像是从人群里听见有人唤自己‘阿桃姐姐’。
她停下来,一脸茫然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脸熟的面孔。
男子见她停下,便道:“姑娘莫担心,马车就在前方。”
郁桃点点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被这日头热的听错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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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旁,屋檐下的雕窗大开,隐隐探出一道桃粉的身影。
“诶唷,小郡主,您这么爬出去,半截儿身子在外头,当心摔下楼咧!”
七宿急的一声冷汗,放下漆盘就往轩窗边走。
韩姯舒像是闻所未闻,一手撑着窗户还往前探,敞开嗓子喊:“阿桃姐姐,阿桃姐姐......”
嘴里半个姐字刚去,人被拽下来。
七宿低头揩了额头上的汗,再抬头,感觉到屋里两道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
“这怎么了?都看着奴才做什么。”
韩姯舒憋红了脸,两手拽着拳头,“刚才我看见阿桃姐姐在外头街市上,原本已经回了头,这会子已经上了蒲家哥哥的马车了。”
七宿看了眼世子的脸色,一面讪笑,往窗边望去,“郡主定是看岔了,这哪里有郁小姐,何况郁家和宣成侯府中间隔的那般远,怎么可能呢。”
瞄眼的间隙,七宿突然结巴起来,“这不巧了这是,还真是宣成侯府的马车,那不是赵林,郁姑娘和蒲公子原是熟人呐......熟人。”
韩姯舒忍不住争论:“阿娘说,男女大防,最好不要同乘马车,若是同车而坐,多半是两人私下交好,又或是两心相悦,阿桃姐姐说不定是寻得了如意郎君,哪里只是你嘴里简简单单的熟人。”
若说小郡主平日里迷糊,关键时候却又挺通透。
七宿两手一摊,天王老子的嘴也圆不回来,没辙了。
韩姯舒见七宿都不说话,‘哼’了一声,扭头冲向世子,“哥哥,你说对不对。”
韩祎抬起头,将手中的书册‘啪’一声撂在桌上,淡声道:“你二人下去问一问蒲于瑞?”
韩姯舒手抖了下,从哥哥袖子上缩回来,悄悄蹭到窗边,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小声嘀咕,“说不定是郁桃姐姐快定亲了呢,要是蒲家哥哥,她肯定喜欢。”
说着,她抬起头打量自己冷冰冰的哥哥,心里叹口气,摇摇头。
反正,阿桃姐姐和谁定亲,也不可能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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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于瑞自然在马车里,占据着小木几的一端。
“郁姑娘。”
他自然的抬头微笑,手微抬请她坐。
郁桃拘束的坐在一侧,用帕子擦拭额头的薄汗。
“这边有降暑的冰块,会凉快些。”
蒲于瑞将冰鼎往前推了推,递过一张干净的绸帕。
面前凉快不少,郁桃盯着绸帕,迟疑一瞬,道了声谢,伸手接过了。
蒲于瑞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问:“姑娘还是去张府吗?”
“嗯。”郁桃捏着那方帕子在膝上,没往脸上使,解释道:“原本是与张家姑娘一同出来玩,不巧人多走散了。”
“不巧也是偏巧,不然蒲某哪里有机会碰见郁姑娘。”
蒲于瑞说着,抬头笑了下,耐心的在墨砚中蘸尽笔上的墨。
郁桃看着他,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
清致的一张脸,在光线里透出丝丝暖意,还有年轻人藏不住的腼腆,从睫中一扇一合。
但郁桃却想起另一张清冷至极的脸,总是一副清心寡欲淡漠脱俗的谪仙模样,谁瞧见都不大敢接近。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最后会和什么样的姑娘成婚。
关于郁桃为何身着张府丫鬟的衣衫,又为何独自一人在街头,慌慌忙忙推开蒲家别苑的门。
所有一切,蒲于瑞一概没有过问。
后半途的小段路程,他都埋头在书册里,只是在马车停住时,搁下笔。
蒲于瑞不便下车相送,只问:“郁姑娘可有回府的车马?”
郁桃点点头,向他道谢。
他笑了笑,说:“家中长辈相熟,这是应做的,无须客气。”
话说的通透,郁桃知道他的意思,反而更不好应答。
外头人轻叩木辕,道:“公子,已经让张府门房小厮去请张家小姐,里头回了话,让郁小姐跟着丫鬟先去。”
既如此,郁桃也不便再坐在马车上,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