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马车前后下来两人,皆是无声无息的,直到入了前院。
苏氏瞧了眼身侧的儿,笑出声:“怎么?阿娘见着了人,你也不问一句?”
韩祎淡道:“若是不肯,母亲自会同我讲。”
苏氏扶着嬷嬷的手,跨进门槛,想起那姑娘标志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前两日见着画像,只以为是美人,今日一见,才知道那相貌哪里是画里框的出来的。”
说完,她去看儿子的反应。
韩祎颔首,半响道:“容貌尚可,只是年纪还小,以后还需母亲耐心教导才行。”
苏氏摆摆手,“我只盼先讲你的婚事了却,日后你院中的事务,自是交由你的妻子打理,我帮扶着便是。”
韩祎称是。
苏氏喊丫鬟拿来笔墨,往娘家去信,一遍安排管事将礼单腾出来,这才算正正经经登门,且登门前还要私下与郁家通个气儿,看看两人的八字,免得出了岔子。
苏氏与儿子一一说着,可莫要因为门第而薄待了人家姑娘。
韩祎难得淡淡笑了下,一揖道:“事无巨细母亲考虑的周到。”
第五十九章
好几日过去, 郑氏差不多已经忘却此事。
晨起将用过早膳,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衫与郁桃坐在一处闲话。
上回那位贵人来,给郑氏提了个醒儿, 闺阁女儿出嫁,虽不至于自己亲手做嫁衣, 但嫁衣送来如何都要依葫芦画瓢描个样子, 若是手上功夫太不成样子, 让别人婆子绣娘看见不成了笑话。
于是,郁桃这些天看完账本, 剩下的时间便拿针线绣郑氏亲自给她描的花样。
被捉来做女红,郁桃自然不情不愿, 顶针膈的手指发疼, 没多会儿起了个水泡。
这般娇气, 看的郑氏连连叹气, 又心疼的很,拿了药膏给她抹上。
“从前就叫你多练练, 如今临头磨枪,别人不快也光, 你呢?将自己手上磨出两个水泡来。”
郁桃嘴中‘嘶嘶嘶’抽着气儿,娇声求饶:“阿娘可轻点儿, 这手指再遭罪真就废了。”
郑氏瞪她一眼, “一张嘴里就说不出几句好话。”
她们在屋里头说话, 廊庑上拾已拎了点心从小厨房过来,迎面和外院的婆子撞上。
她护住食盒子,皱眉道:“夫人院中, 也风风火火的。”
婆子呵腰赔笑, “冲撞了拾已姑娘, 婆子也是怕耽搁了,那送信的来人像是哪府上的管家,如今人还在门口候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两封信。
拾已不曾细看,从她手里接过,顺手掏出一粒碎银,“送信辛苦,拿去买茶吃。”
婆子眼睛一亮,连声道:“唷,本是做下人应当做的,哪能收姑娘的赏。”
她虽如此说,手却伸的极快。
在婆子手快挨上时,拾已将手一合,只道:“你当是我的赏,却不知这是夫人的赏?”
婆子愣了下,片刻反应过来,谄媚中露出几分慎重,“是是是,郁府是夫人当家做主,奴婢自然省得。”
拾已点点头,跨进屋中,将婆子的话原原本本禀告郑氏。
郁桃伸着手,任丫鬟往手指上裹纱布,漫不经心道:“什么管事?”
郑氏将一封信放入抽匣,开了另外一只暗金色帖式。
只是粗略扫过,她心下猛地一惊,一掌将帖子按在桌上。
果不然,前两日正如她猜测那般,这位看似隐名埋姓的贵人,真是冲着她家阿桃而来。
郑氏的动静惊了郁桃。她‘哎哟哎哟’叫着,让丫鬟轻点,不忘问郑氏:“哪里来的书信,把您给吓得。”
郑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愈发觉得手中的帖子过于沉重,半响捱出口气,像是想通了似的,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傻人傻福,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说罢,郑氏让丫鬟匀笔墨,郑重回了一帖,吩咐钱妈妈亲自将帖子送出去。
安排完,她转身进了内间,招来丫鬟伺候梳洗更衣。
郁桃往钱妈妈的背影看去,又见郑氏进了内间。她想起被母亲丢在匣子中的信,便道:“那封信被您丢在抽屉里还未看呢。”
郑氏的声音隔着屏风从里头不紧不慢的传出来,“那是你爹的家书,想来也不要紧了,晚些再看就是。”
于此郁桃便更无兴致一览,懒洋洋仰在榻上,让拾已给自己的指头包的略微好看些。
但不出片刻,郁桃被郑氏从清风轩中轰出来,只一句吩咐留给拾已‘将姑娘收拾的略微平头正脸些,莫让人瞧着就不稳实端庄。’
郁桃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尖,望着郎朗晴日,回想郑氏这般大阵仗,实在想不明白。
拾已跟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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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不过晌午才过,又几架马车登门而来,浩浩荡荡的架势,惊得临近府邸的门房悄悄开了半扇门查看。
郑氏在影壁前,远远望着马车上下来的人,杨氏携着郁苒,想是因为那位夫人尚且不知道段郁两家之事。
她再往后看,看见那位夫人领着仆妇往后走,待马车帘子掀开,郑氏冷不丁暗自心惊,忙不迭往门外迎去。
那形容古朴的雕栏马车上,头戴金丝窜宝玉攒额的老太太,扶着嬷嬷的手走下来,满头苍白的发丝整整齐齐拢在鬓边。
这位老夫人,崇阳郡苏家如今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宫中太后亲封的一品诰命,赐百阳夫人,想是官家夫人中无人不识得。
郑氏心里跟兜了瓢水似的,晃晃悠悠,晓得这瓢水终究会洒出来,却知道何时会洒出来。
她抵着气儿,瞧着面上不慌不乱的,藏住惊讶模样,蹲膝见礼:“.....苏老太君。”
老太太带着几分天然的慈目,缓缓点头。
苏老太君身侧的上前嬷嬷扶起郑氏,苏氏携住她的手,露出笑来,“郁夫人莫要见怪,原是我闫韩侯府慕名而来,又担心夫人因此而多虑。”
这话说得客气,郑氏哪敢承下,只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倒是我愚钝,不曾认出韩国公夫人。”
苏老太君笑道:“哪里是你愚钝,明明杞心没规没矩,这会儿又心忧将你们怠慢了,特意去信往崇阳郡请我,劳身多年不出门,如今为着晚辈之事倒是很值得走一遭。”
郑氏愣了下,霎是没想到苏老太君打开天窗说亮话,半响才回过神,连忙侧身迎客入门:“苏老太君远道而来,郁府自是蓬荜生辉。”
杨氏与郁苒二人落在后面,方才那样的场合没有机会说上话,这会儿子瞧见闫韩侯府郑重的态度,心里不由几分艳羡。
“亲家母还真是好福气。”
郑氏瞥她一眼,低声冷哼,“哪有亲家有福气,娘家嫂嫂竟是韩国公夫人。”
杨氏讪笑道:“贵人一心如此,哪里是我能阻拦的呢?”
郑氏眼不看她,往廊上去。
杨氏转念一想,跟上去又道:“况且姐姐心如明镜,如何能不知道呢?”
郑氏皱了皱眉,暗骂一声晦气,没有再理会她,偏头吩咐丫鬟去大姑娘院中看一看,可否收拾齐整了。
一行人在厅堂入座,丫鬟看茶,案几上早早盛放着模样精致的点心。
郑氏其实并不大明白韩国公夫人与苏老太太今日的来意,若只是相看,想必这一众人也太过大动干戈。
因此,郑氏只笑着起话头,谦逊道:“府上粗茶淡点,还望苏老太君与国公夫人莫要嫌弃。”
苏氏抿着茶,闻言一笑:“郁夫人客气话,这样的碧螺春哪里是粗茶呢?还有这点心,样样精致可人。”
她看了苏老太君一眼,又是一笑,“我说句俗话,郁夫人莫要见怪,这贵府不光是点心精巧,就连郁家千金也都招人怜爱。”
郑氏扶在木扶手上的指尖隐隐捏紧,面上不动声色,“国公夫人谬赞,是您看得起那皮猴儿。”
苏老太君放下茶盏,接过嬷嬷手中的帕子慢慢擦了擦唇,缓声道:“不瞒郁夫人,老身此次前来,原是受我这侄女儿所托,让寻个平阳城周遭德高望重的长辈,替我那侄孙走一遭。但事在人为耳,诚心为上,于是老身便亲自走了这一遭,来替我侄孙儿诚心的求娶贵府千金。”
郑氏听见这话入了耳,尤觉得格外不真实,一面心道自家姑娘哪里当的起韩国公府世子,一面又觉着,自家姑娘又哪里当不起?
她这般想,一时不知说什么,干瘪瘪的只道出一句,“真是承蒙老太君与国公夫人看得起,我家那个......”
苏夫人接了话,“郁夫人谦逊,孩子我是亲眼瞧见过的,生的好颜色不说,人也端庄大气温婉贤良,谁瞧见了不艳羡?”
苏老太君继续道:“我那侄孙儿,今年二十余二,职拜朝中枢密都承旨,也算是英年俊才.....”
听到此处,郑氏突有些坐不住,闫韩侯府世子又何止是英年俊才四个字可描的?
苏氏似是瞧出她的不安,便道:“郁夫人莫要因此担忧,我此次前来自是诚心的,若是你觉得有何疑虑只管说便是。”
郑氏沉吟片刻,“实是突然,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原谅则个,待我与良人商议.....”
“这是自然。”苏氏点头道,“我已让国公爷路过通州,先去拜访郁大人。”
国公爷.....去拜访郁大人...
郑氏险些又坐不住,想起那封被丢进抽匣未来得及看的书信。起先她思忖着,若是国公府因门邸颇高,自视显贵因此而慢怠了自家姑娘,她必得义正言辞的拒了这门婚事。
却从未想过,韩国公夫人竟然请来了苏老太君,光是这样的架势已经给足了诚意,更何况这般谦逊的口气,当真是少之又少见。
苏老太君道:“商议是应当的,儿女终身大事,做父母的自然慎重。”
“只是......”她喝了口茶,慢慢道:“并非老身自夸,三岁看老,祎儿也曾在老身膝下呆过一阵子,这个孩子定然值得托付。”
郑氏心里‘哎唷’一声,道:“您严重了,我只是心忧着我家那孩子。”
苏老太君一笑,“那自是子孙的福气与造化。”
苏氏招来身后的嬷嬷,朝郑氏奉去一册子,“今日前来,正是为此事,还有些个薄礼。”
郑氏不经意扫过册子上,足足三十样有余。
这,,,,,来意昭然。
“二是.....”苏氏又笑:“若是郁夫人方便,且等郁大人的消息,不防先让先生去合合两个孩子的八字,若是郁夫人这头肯了,那自是皆大欢喜,哪怕不成也算结成一段善缘。”
话点到此处,郑氏自是明白,肯与不肯都在郁家,若是不成也无妨。
苏氏这般为人,不由得让郑氏对她妥了几分心,不光是面面俱到,还是个善心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崇阳郡苏家出来的人,规矩礼性自然没得说。
她转头吩咐钱妈妈去院中取写了郁桃生辰八字的红帖,一面想起,应当先见一见韩家这位世子,便问,“说来笑话,久闻韩世子盛名,却不曾有机会一见。”
苏氏了然一笑:“祎儿今日府衙事务耽搁了,等晚些,我自让他登门拜会郁夫人。”
“劳烦世子辛苦来一趟。”
郑氏心里才算落了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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