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哥哥。”一见谢澹进来,叶初脸上就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傻乎乎的似乎还有些不清醒,谢澹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触手微凉,他心里暗暗松口气,不烧了。
“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小姑娘软软说道,“好像肚子都扁了。”
“你从昨天早晨到现在,除了喝药就没吃别的东西。”谢澹接过丫鬟端来的一碗白粥,温声哄道,“吃点粥,你喜欢的碧粳米粥。”
喂了半碗粥,传了三个太医来,太医们却不是太乐观,大抵惊吓导致的发烧,总是反反复复,便又开了一贴药。
叶初吃了粥,神情举止有些迟钝的样子,体力似乎还不错,要起来。谢澹也没叫丫鬟,给她拿了件胭脂粉色羽缎斗篷披上,穿上鞋袜,才让丫鬟送水来给她梳洗。
两人牵手出去,跨过门槛,廊檐下的鹦鹉叫了一声:“姑娘万安,姑娘万安!”
叶初便拿了松子去喂鹦鹉,又去院里喂缸里的鱼,两口大缸里的锦鲤是被人喂惯了的,刚一看到叶初的人影,便纷纷游过来,她把手伸进水里,那鱼就敢到她手上吃。她喂了两把鱼食,就坐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秋日的骄阳晒得人眯起眼睛,挺舒服的。
“哥哥,你今天怎么没进宫当值?”
“告了假。”谢澹说。
“又要照顾我,我怎么又生病。”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谢澹蹲下来,直对上她的脸,柔声问道,“安安,你昨天是不是吓着了?”
病中的叶初总有些迟钝,神情像个孩子一样,她歪着头想了想,细声慢气地问道:“哥哥,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捉住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捉住了,常顺把他们都捉住送去官府了。”谢澹望着她的眼睛,神色半点不变地说道,“安安不用管他们,一群地痞,没有人死掉,有一个中了叶茴的袖箭,送去医馆包扎后才被官府押走了。”
“他们说是什么王府的人。”叶初蹙着小眉头想了又想,回忆了一下当时的事情,问道,“王府很厉害吗,他们会不会找哥哥麻烦?”
“不会,他们不敢。他们自己短理,他们敢惊扰我妹妹,我早晚找他们算账。”谢澹安抚地温柔一笑。
小姑娘在秋千架上坐了会儿,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很快又有些迷瞪了,打着哈欠冲谢澹张开手:“哥哥,抱,困了。”
谢澹便抱起她送回房。叶初睡了有小半个时辰,果然又开始发烧了。
谢澹转身叫常顺去请人来收惊驱邪,护国寺的和尚请来,城外太清观的道士也请来。
作者有话说:
好吧,我家小区封了,封锁三天全民核酸,所以我决定,加更三天,早六点晚六点,记得来看哦。
作者兼职党,三天后恢复上班,那咱们就晚上六点日更。这个作者手速虽然渣,但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第30章 除夕夜(一更)
常顺顾虑着, 也不好让和尚道士同时来作法,再说他们宅子也不是旁的地方,隔日便先请了护国寺的主持普玄大师。
普玄大师已经是耄耋之年, 久不出门了,常顺急着将功补过, 亲自拿了宫中的令牌去请。普玄大师原本以为要进宫,便只带了一个小沙弥,却被一辆马车带进了这宅子里, 见到了皇帝。
老住持胡子眉毛都已经白了,对此倒也波澜不惊。
之后才进入层层后宅, 见到了需要收惊的女子。苍白的少女躺在绫罗锦绣的架子床上, 床帐上挂着朱砂和纯银的流苏串饰, 系着红绸,床头摆着一尊錾金大佛,少女腕上戴着安神辟邪的血玉镯和桃木珠串。
老住持见此情景不禁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道:“这位女施主不像是一般的惊吓, 老衲可否问问她的生辰八字?”
谢澹从容报出叶初的生辰, 老住持垂目默默掐算片刻,又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 此女天生富贵, 命格贵不可言,绝非夭折短命之相,圣上当可放心。”
“天生富贵……”谢澹念着这四个字, 恨声道,“何为富贵?为何她却幼年丧母, 自幼体质孱弱,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奔波离散之苦。”
“各人缘法造化, 此女父母缘浅,然命中却有贵人庇佑。这里有天子之气护持,邪祟不敢近,女施主并非一般的惊吓。吉人自有天相,老衲今日来了,就先给她诵一卷经吧。”
普玄大师便在床前盘膝而坐,伸出二指放在叶初手腕脉搏上,微闭双目诵了一卷大悲咒,又默默祝告几句,便告辞而去。
午后常顺又叫来了太清观的道士。道士们不认得皇帝,也不清楚这宅子的玄机,道长还带了几个徒弟,谢澹自然不会让他们进到叶初房里,道士们也没要进来,只在宅子里摆了香案,围着院子作法。
小姑娘却依旧发烧。她就这么反反复复,恹恹地睡个不醒。
明明晌午后烧退了,傍晚前却又开始发烧,叶初的体质谢澹是知道的,从小每次发烧,不管吃什么药总要有一阵子才能好利索。谢澹强压着暴虐的戾气照看她,索性就叫人把外间的塌铺上,就歇在外间守着。
他辗转不眠,交代丫鬟们仔细照看,到很晚才入睡。夜间,叶初烧退了些,出了一身汗,人也醒了。
她的神志还不太分明,似乎还停留在梦境之中。梦中反反复复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刀冲哥哥砍过去,那把刀砍在哥哥背后,梦中哥哥身上全都是血……叶初按住跳得厉害的胸口,愣愣地从床上坐起来。
春流拿温热的湿帕子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意,轻声问道:“姑娘,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叶初眸光转过来,问道:“哥哥呢?”
“大人守了姑娘半夜,这会儿就歇在外间塌上。”
叶初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春流忙给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追着问道:“姑娘,您要做什么?您慢一点。”
“我要哥哥。”叶初推开她,跨过门槛去外间。谢澹听到动静已经醒了,身上穿着一件白色交领内袍,从塌上坐起身来。
“哥哥!”叶初哽咽着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谢澹摸摸她的额头,烧差不多退了,他温声问道:“醒了?”
“哥哥……我梦见有坏人害你,他要杀你,他拿着刀……”
叶初委屈地抽噎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裳。
谢澹捉住她的小手,安抚道:“哥哥不是在这儿吗,你看,好好的呢。”
叶初却固执地挣脱他的手,伸手去解他腋下衣襟的系带,不容分说地把他身上的内袍扯开,又去脱里边的白色中衣。谢澹背脊僵了僵,心中一叹,索性任由她摆布。
跟出来的几个丫鬟不禁面色大变,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回过神来赶紧低头疾走退了出去。
叶初却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她固执地解开谢澹上身的中衣,从后背领口扒下来,谢澹的整个背部露了出来,一条从左肩横贯到背部的伤痕赫然入目。
“哥哥……”叶初伸手抚摸着那条伤痕,哭得抽噎。
那不是梦,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看着吓人,其实只伤了皮肉。”谢澹转过身,顺手把中衣拉上穿好,托起她的下巴给她擦去眼泪,问道,“安安,你想起什么了?”
她梦见……叶初回想起梦中反反复复的画面,泪眼迷蒙地求证:“哥哥,我看见有人死了,你没死对不对?你不要死。”
“怎么会,说什么傻话,你看,哥哥好好的呢。”谢澹拿起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小脸,安抚地哄道,“不哭了,乖。”
小姑娘此刻却完全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走不出,挣不脱,梦境中那画面挥之不去,她紧紧抱着谢澹不撒手,情绪无法抑制,急切地想要证实哥哥没死,哥哥好好的,温热地活着。
谢澹只好抱起她送回床上,一边哄,一边叫人立刻传黄之歧来。
黄之歧给她扎了几针,小姑娘大约也哭得累了,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大亮,起床后情绪好了一些,似乎已经从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了,只是黏人的厉害,拽着谢澹的袖子不肯松手。
一连三天,第四天谢澹不得不离开府中,回宫上了个早朝。皇帝生病不是小事,消息刚一传出去,紫宸殿外就挤满了赶来问安的文武朝臣,太皇太后那边先是遣了楚六、如今的淑妃娘娘来问安侍疾,后又打发了几拨人来。陈连江每日里苦哈哈地站在紫宸殿外大应付,只说陛下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已经传太医看过了,需要静养几日。
紫宸殿外整天一堆人,竟没有一人见到皇帝的面。他这一“病”就是三天,前朝后宫见不到皇帝,不免就心生揣测,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京中已经有了各种揣测传言,甚至有人怀疑皇帝中了毒,或者得了什么恶疾。
第四日,传言中暴病、中毒的皇帝准时出现在宣政殿的早朝上,杀伐果决地处理起这几日积下的朝政。
又因为兵部一桩差事没办好而动了圣怒,兵部有人落了罪责,还莫名迁怒道忠王身上,忠王吃了好一通排头。
忠王其实跟这事没什么担责,但忠王身为武将之首,兵部侍郎曾是他极力举荐的。当着文武百官,忠王被年轻的皇帝指着鼻子,冷森森骂他“老眼昏花、老朽昏聩”,勒令他闭门思过三月。
天可怜见,忠王才四旬年纪,还照样吸引京城二八年华的贵女呢,忠王从宣政殿退出来时脸都涨成猪肝色了。皇帝的迁怒似乎来得有些没缘由,忠王反思来反思去,也没想出自己近期出了什么差池,到底哪儿冒犯了皇帝。
王爷闭门思过,整个忠王府必然也要低调些,郭子衿和郭珩都留在府中不曾出去。
郭子衿私下里跟郭珩抱怨:“这事原本也不关父王的事,皇帝这不是故意迁怒吗。”
郭珩这几日有一桩小事,他派去盯着如意小庄的刘管事刚叫人来传了信,等他赶到,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更奇怪的是从那时起就再没人见到刘管事,连同他带出去的几个人也凭空消失了。
郭珩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对,他怀疑跟如意小庄的人有关,可又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如今忠王闭门思过,他也不好再出去追查,再说几个下人,没了也就没了,只能说他们自己不中用。可郭珩心里却忍不住疑窦,这个叶执,莫不是有什么来头的人物?
当初许诺要把如意小庄给郭子衿买来,郭珩只当小事一桩,谁知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听到郭子衿抱怨,郭珩便轻声叹道:“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义父如今困在京城,为人臣子,能有什么法子。子衿,所以为兄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若想保住忠王府,你必须坐上皇后之位。”
* * *
几天后,叶初终于病情稳定了,不再发烧,整个宅子里都松了口气。
可是小姑娘依旧整天没精打采的,恹恹的一脸病色,梦境中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挥之不去,总是在夜间惊醒。
除了喝药,谢澹开始让黄之歧给她施针。
施针要在白天,谢澹下午申时从宫中回来,黄之歧和许远志已经在外院候着了,见了他忙行礼,谢澹叫了起,带着二人往内宅去。他进去时,叶初正斜靠在塌上吃果子,北疆新进贡来的葡萄,甜得像一包蜜糖水,还有苹果和秋梨。
“哥哥回来啦。”见他进来,叶初软软地笑,捏了一粒葡萄送到他嘴边。
“哥哥,你尝尝,这个葡萄好甜啊。”
谢澹张嘴吃下那颗葡萄,顺手摸摸她的小手,微凉,便合在掌心给她焐热。他在她身旁坐下,问起她今日吃饭和吃药。
小姑娘逐一说了,委委屈屈地抱怨道:“哥哥,我明明好好吃药了,可还是梦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吓人,睡醒了反而很累似的,我都不敢睡觉了。”
“又梦见什么了?”谢澹尽量平淡地笑道,“其实可能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年纪小忘记了罢了。你老是梦见的小男孩,其实应该是你自己,你小时候长得太好看了,哥哥怕人把你偷了去,带你出门就把你打扮成小男孩。”
“?”叶初清凌凌的黑眼睛望着他,有些惊奇的样子,歪着头笑道,“怪不得呢,我怎么没想起来呢?”
“你那时候才多大,太小了。”谢澹道。
他说:“有一次,你差点被人掳了去,是一个女子,她想带走你,把你藏起来,哥哥找了很久把你抢了回来,你还记得吗?”
叶初想了想,经谢澹一说,她好像真有些印象。似乎那女子,还是她熟悉的人。
天越来越冷,从深秋到初雪,再到三九严寒,屋子里烧起了地龙,铺上了最厚实的地毡,寒冬中叶初几乎足不出户,连院子里都很少出去了。
她这一场病足足养了两三个月。黄之歧每隔三日就来给她针灸一次,谢澹则有意地引着她,跟她说起儿时那些往事。
几个月下来,小姑娘脸色渐渐养得有些红润了,性子却越来越黏人。她时常惊惧不安,总喜欢粘着他,每次他一回到家,就一直黏在他身边,一会儿也不肯离开。
谢澹隐隐感觉到她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她没说,他也就不急着追问。
京城一个冬季总得下几场大雪,天冷,那雪也就化不掉,山石树林背阴处新雪覆着旧雪,腊月二十三又一场大雪下来,纷纷扬扬一连下了整夜,雪后初霁,从宫中到官府便封了印绶,预备着过年了。
直到来年元宵节之前“开印”,朝廷官府都不会再正式办公,这段时间除了不定期的处理一些紧要政事,谢澹都比较轻松。只是宫里年节礼俗多,光是祭祀、礼佛拈香都有专门的安排,各种祭祀祈福,以及重头戏除夕宫宴。
谢澹望着满目白皑皑的雪,便下了一道旨,天寒地冻,百姓贫苦,令前朝后宫一切从简。
这一从简,就把那些他不耐应付的礼俗宴饮给精简了七七八八,就连除夕宫宴也不再召朝臣和外命妇入宫,只叫皇室宗亲在宫中赐宴。
除夕这一日,谢澹是在府中陪着叶初一起用了早膳才出门,临走时同她说,晚上叫厨房准备团年饭,他可能回来的有点晚,但是会尽早回来陪她守岁。
叶初很是心疼了一下哥哥,嘀咕道:“当侍卫也太不容易了。不是说封了印绶、休沐过年了吗,别人当官都不用当值了,偏就你,过年了还得去当值。尤其是这个什么除夕宫宴,他们在里头宴饮作乐,天这么冷,你们还得在外头值守。”
道理叶初懂,侍卫嘛,守卫皇宫,不同于衙门官员办公,侍卫们过年过节也照样要守卫的。哥哥真是辛苦。
“乖,我就去应个卯,净是些无趣的事情,我也不想去。”谢澹笑着捏捏她的脸说,“晚膳你自己吃,叫叶茴她们陪你玩儿,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