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那可不行,姑娘不要图省事。”春江唠叨道,“姑娘底子白,脸皮子跟嫩豆腐似的,可千万别晒伤了。”
叶初道:“今天半阴不阴的,没有太阳啊。”
“没有太阳也会晒黑。”春江一本正经道,叫小丫鬟们赶紧把提前冰着的花露拿来。
小姑娘就躺到塌上,由着丫鬟给她敷了一脸清凉的花露,一边絮絮叨叨跟谢澹讲赛马场上的事情。不知怎么,谢澹听了就忍不住光想发笑。
“笑什么呀,”叶初十分无辜地问道,“我说的不对吗,她要是说我骑术不好我也认了,可她凭什么说我的小马不好。”
“咳,对……”谢澹握拳掩口咳嗽了一下,却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笑话我。”叶初指责地眼神看他。
“没有,没笑你。”谢澹面不改色否认道,“你跟那些人赛什么马,京中那些个所谓的高门贵女,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她们哪里会真的赛马,不过是装装样子,想显示自己有才华罢了。”
“哦。”叶初受教地点点头。
暑热起了,厨房便会每日多做几样凉菜。今日送来的红油羊肚是谢澹的口味,而一道炝香菌子则是叶初的菜。
这时节新鲜的菌菇味道特别正,新采的菌子快速滑油至熟,拌匀特制的料汁,加上香葱、蒜末、香菜梗,热油一泼,放凉端上来,菌菇本身的醇厚香味和糖醋微辣的料汁香味交织一起,配着荷叶饭吃上一口,鲜香微辣,爽口开胃,味道特别足。
叶初夏日本来就不太爱吃荤菜,有这个菜她根本就不想吃肉了。谢澹夹了一筷子麻油鸡丝放到她碗里,小姑娘停下筷子看了看,乖乖吃掉了。
“明天想干什么?”谢澹问。
叶初:“我现在不想过生辰了,人长大了不好。”
谢澹道:“瞎说,人还能越长越小吗。”
叶初道:“哥哥,你带我上山去玩吧,你说话不算话,你说带我上山,来了七八天了你也没兑现。”
她给谢澹夹了一块牛肉,点着小脑袋说道:“食言而肥,哥哥,你要是胖成陈总管那样,可就不好看了。”
“陈总管胖吗?”
“他的脸太胖了,像个大白馒头。”
谢澹:……好吧。
刚到行宫不久,朝中重臣也都跟过来了,等于大周的权力中心完全移到了行宫这边,谢澹需要把相关事务先理顺,加上路上几日耽误的政事,他这阵子确实有点忙。
“明天休沐了,我明天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带你上山。”
第49章 皇帝犯错
宫中向来有一些端阳的习俗规矩, 谢澹登基后对宫中一些节日庆典宴饮没那么热衷,能免差不多都给他免了,但该有的礼俗还得有。
他原本端阳节这天也没打算干别的, 既然小姑娘要上山,谢澹下午就把一些端阳礼俗事项都处置好了。端阳节一早, 宫中要给宗亲、近臣赐粽子、香囊,给朝廷重臣赐扇,寓意“庶动清风, 以增美德”。
午膳后小憩片刻,谢澹便去了清凉殿, 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 明天一早他走他的, 御前和内廷自然会把这些有条不紊逐一落实。
以及明日一早,按规矩还得到太皇太后宫里坐坐,问个安。不过下午太皇太后就先打发了淑妃来走一趟,照例是问端阳节怎么过。
太皇太后的意思, 就算不召宗亲宴饮, 不赛龙舟,行宫中除了他们祖孙两个, 也就还有淑妃、卫妃两个妃子, 家宴总得有的吧。
陈连江对淑妃娘娘的到来如临大敌,殷勤招待她在清凉殿外候着,皇帝差人传了话出来, 说请淑妃先回去,稍后他自会去跟太皇太后商量。
楚从婵对此已经习惯了。她进宫这么久了, 后宫无旨不得外出, 太皇太后隔一阵子就得找个什么理由打发她来御前走一趟, 有时有个正经理由,有时就只说太皇太后担心皇帝国事繁忙,使唤她来送个补汤,说几句“保重龙体”。
然后皇帝照例也不会见她,再说几句“谢皇祖母”之类的话,她就可以回去了。
楚从婵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卫妃卫临波,卫临波皮笑肉不笑地微微冲她福了福身:“臣妾见过淑妃娘娘。”
楚从婵停住脚,挑眉问道:“卫妃做什么去呀,本宫可提醒你一句,后宫无旨不得去御前,陛下降罪你自己担着。”
“臣妾谢淑妃提醒。”卫临波依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陛下召见,臣妾不敢不来。”
楚从婵一口气堵在心口,气冲冲走了。
卫临波跟身旁宫女说了一句:“她怎么还是沉不出气呀。”一路花枝招展地去了清凉殿。
谢澹召她来还真不光是为了气人,有正事的,问了些后宫的事务。他决定趁着行宫避暑,要放一部分宫女出宫。宫女放出宫的年龄惯例是二十五岁,谢澹以倡导后宫节俭、体恤民情为由,把这次的年龄降到了二十岁。
他登基后就几乎不过问后宫宫务,延始帝的时候后宫嫔妃无数,宫人也冗员,光是宫女宦官就多达万余人,谢澹处理冗员的方式就是卡住源头,逐渐消化。这几年宫中每年放出到年龄的宫女之外,除了少数新进来的奴籍的小宫女,就没有再采选良籍宫女,现有的宫女整体年龄层次偏大。
卫临波心中算了算,笑道:“陛下,要是二十岁都放出去,据我所知的数目,宫里现有的宫女可就去三四分了。”
“那就这么办。端阳节后朕会下旨,此事你和楚从婵一同协理。”
“遵旨。”卫临波心中啧了一声,要这么办,用不了几年,后宫宫人可就都换光了。尤其小宫女不堪用,这个年龄层次的往往都是得用的大宫女,这些人恰好是宫中能够说话办事的人。
“陛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谢澹头也不抬说道:“你去侧殿等一等,稍后朕要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你陪朕一起。”
卫临波缩着脖子去了侧殿,悄声问陈连江:“陈公公,这阵子后宫又是什么事儿惹到陛下了?”
“哎呦奴婢哪里知道啊,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呀。”
有些事儿就像一盘棋,皇帝眼里每个人都是棋子,陈连江琢磨着陛下最近棋路走得猛了点儿,大约是因为……姑娘在行宫?
皇帝这怕不是打算几年内把宫里整个儿清理轮换一遍吧。陈连江心里不禁啧了一声。
然而就算皇帝也不能算无遗策。
叶初闲来无事,午后读书的时候吃了几颗蜜渍青梅,一时心血来潮,就跑去园子里摘梅子了。行宫的园林里种了不少梅树,冬日看花夏日观果,这时节满树的梅子青黄半匀,叶茴最贪吃,决定多摘一些回去做腌梅子。
然后叶初站在梅林亭中望过去,便看见谢澹身边跟着一个穿绯色衣裙的窈窕女子,一起穿过湖边的花石小径往后头去了。
谢澹这次只随身带了两名内侍,由卫临波陪着,从清凉殿穿过大半个行宫去往太皇太后的福宁殿。
叶初眯眼看了看,远远的瞧不清楚,但那个穿甘石色衣袍、身形颀长的人千真万确是哥哥,再远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女子是谁呀?”叶初指着他们问叶茴。
叶茴看了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
春江看了一眼,忙笑道:“姑娘,大人他怕是有什么公务。”
什么公务,陪着人家一个年轻女子逛园子,午后临走时却跟她说要去御前当值!
叶初眯眼看了会儿,看见一行人走过湖畔小桥往北边去了。小姑娘心里哼了一声,陪谁就陪谁,做什么要哄她!她指着梅树叫叶茴:“你会飞,你去都摘下来!”
叶茴觑着她说道:“都摘下来我们也吃不完啊,这一小筐足够我们做腌梅子了。”
叶初道:“我们拿回去酿青梅酒。”
叶茴想说,姑娘您会酿青梅酒吗,转念一想,反正厨房肯定是会的。
然后她们就摘了一大筐梅子,丫鬟们自己动手做了一小坛蜜渍梅子,其他的都送去厨房,厨子说足够酿两坛上好的梅子酒了。
谢澹带着卫临波去了太皇太后宫里,楚从婵正好在,她刚告过状,说皇帝又召了卫妃去清凉殿,谁知皇帝没多会儿就带着卫妃堂而皇之来了。楚从婵看向卫临波的眼睛里顿时都能飞出刀子来。
太皇太后看着也心烦,索性挥手叫楚从婵和卫临波都退下了,留谢澹说话。
先说了端阳过节的事儿,又说起放出大龄宫女的事情。太皇太后起先不同意,说这几年本来就只出不进,这么一弄宫人走了近半,人手怎么够用的,再说不能每年采选良籍宫女,小太监也进的很少,这宫里几年下来不就青黄不接了吗。
谢澹则说道:“皇祖母宫里要留的人自然都留着伺候您。朕这也是无奈之举,延始帝的时候宫中光是大大小小的嫔妃,记录在册的就有百十个,宫人自然就多,如今朕这后宫也就这么几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宫女宦官,宦官不能放出宫,那就只有少进人。国库不充盈,到处都要用钱,蜀地这阵子又闹了蝗灾,这些宫女早早放出去婚配嫁人也是一桩恩典,后宫的用度也节省一些。”
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你后宫没几个人,你登基都几年了?后位未立就罢了,你整日只管国事不亲近后宫,至今也没有子嗣,宫人再放走那么多,宫中得多冷清。依哀家之见,宫女你放就放吧,良籍宫女采选也不能一停几年,哀家正琢磨着皇后也该立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自然是立楚从婵。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直说立自己的侄孙女,太皇太后说,忠王是武将之首手握重兵,不得不防,郭子衿如果坐上后位,忠王府一家独大养大了野心,早晚是个祸患。卫家根基还浅,一个妃位也该够了。而楚家是她娘家,几朝元老,自然会对皇帝忠心不二。
“淑妃比那两家适合后位,先把皇后立了,另外再给你挑几个嫔妃,你身边总得有几个可心的人。”
谢澹笑了下,说道:“皇祖母应当明白,朕不喜欢,这后宫立谁为后、再进多少人,无非都是养闲人。”
太皇太后气道:“那你到底要如何?让这大周江山后继无人?”
谢澹漠然说道:“顺其自然吧,朕年纪还轻,看着也不该是个短命的,为何那么急着考虑子嗣储君?”
太皇太后一窒。
谢澹道:“恳请皇祖母体谅孙儿,朕十岁没了双亲,孤僻惯了,血脉至亲都不可信,前朝后宫,朕身边的人哪个不是百般算计,朕都不敢轻易亲近谁了。”
太皇太后脸色变了变,明白他意有所指,她掩饰地端起茶盏,手却微微发抖。
“皇祖母歇着,朕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昂然出去,端着茶盏的姿势半晌没动,突然重重地把茶盏摔在地上。
“太后息怒。”旁边的嬷嬷惊惶跪下。
太皇太后骂道:“你都听见了,他那是什么意思?他可别忘了,他登基的懿旨还是哀家下的呢。”
谢澹回到雨前斋时,叶初正看着几个小丫鬟做蜜渍梅子,抬头看见谢澹来了,便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哥哥回来了,你一下午都在御前当值吗?”
“对呀,不然还能做什么。”谢澹道。
叶初点点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也没说什么。谢澹本能察觉哪儿不对劲。
他瞥了眼旁边的叶茴和叶菱,叶茴两眼轻飘飘装没看见,甚至还隐隐带着某种指责,叶菱则低头回避了他的目光。而春江索性装作摆弄坛子里的梅子。
一个个的,一点提示也不给他,胆子大了啊,一屋子人敢跟他打哑谜。谢澹心中有些无奈,想了想,难不成小姑娘发现什么了?
他倒是不怕她知道,早晚要知道的,只是谎言瞒得久了总得想个法子,他的身份如今成了个隐患,要是冷不丁让她知道了,谢澹还真有些慌。凡事最怕措手不及。
“都退下吧。”谢澹道。
丫鬟们纷纷退下,叶茴临走时还把坛子抱走了。谢澹心里也没个谱,干脆问道:“安安,你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啊。”叶初反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怎么,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哥哥陪着佳人逛园子也就罢了,居然还瞒着她。
为什么不敢让她知道?
心虚!
小姑娘一顿晚饭吃得安安静静,谢澹给她夹菜她就乖乖吃掉,乖巧地让人心里反而不踏实。
用完膳,叶初便说要先去沐浴冲凉,谢澹则回到自己房里,让内侍去把叶菱和叶茴叫来。
没有姑娘在跟前壮胆,叶茴和叶菱一瞧见皇帝脸上不喜不怒的表情就立刻怂了,谢澹一问,两人赶紧全都说了。
原来不是身份的事,谢澹松口气,可是他反而有些不明白了。
安安瞧见他和卫临波同行,才会问他做了什么,小姑娘以为他跟她撒谎,所以不高兴了?怎么一屋子人跟他打哑谜,弄得像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谢澹一时之间还真没绕过来。
谢澹瞥了一眼叶茴和叶菱,两人跪在地上死死低着头装鹌鹑呢,谢澹盯了两人一眼,挥手叫她们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