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陈连江啧了一声说:“忠王扶持起来的那几个武将可不孬,对他怪忠心的。”
“呸,一丘之貉,不辨是非,难怪说武将都是些个粗人夯货。”另一个小内侍骂道,“这些人自己见过姑娘吗,见都没见过姑娘,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一帮糟老头子也不嫌丢人,红口白牙地说姑娘坏话,咄咄逼人,也难怪陛下生这么大气。”
“没规矩,以后得叫郡主了。”陈连江提醒道。
“明年又该改口叫娘娘了。”那小内侍嘻嘻笑起来,笑完了觑着殿内小小声问陈连江,“干爷爷,要这么说,咱们郡主真是忠王的女儿?”
“小崽子,这也是你该问的?”陈连江兜头一巴掌,低声骂道,“你脑子呢,圣旨不是都说了吗,郡主是一品护国夫人叶夫人的女儿。”
陈连江心里玩味地乐了一下,一品护国夫人,这个封号可比忠王这个异姓郡王还高了,高到吴地重修陵墓,满朝文武到了叶夫人墓前,都得规规矩矩大礼跪拜的程度。
按礼制,郡王之女可封县主,亲王之女才能封为郡主,叶初这个郡主是按亲王规制封的,陛下这不是成心打忠王的脸吗!
可这事即便满朝文武和皇族宗亲也说不着什么,圣旨说的明明白白,叶臻夫人对圣上有救命和教养之恩,陛下那圣旨上也不多说别的,恩情大如天,再怎么追封也不为过。
说来也怪,御前的宫人内侍们对叶初都十分偏爱。不光是因为陛下宠爱,小女儿家娇娇软软,慢慢悠悠的,性情叫人没法不喜欢。尤其她来了以后,皇帝都变得好伺候了。
御前的人跟叶初相处其实也不多,在行宫时,清凉殿大火之后谢澹身份大白,叶初才开始出现在御前,那阵子叶初每天被谢澹叫去明泉殿玩,一起用午膳,御前的人才接触到她。可叶初在御前,御前那帮整日沉默肃穆的小宫女小内侍都变得活泼了几分。
今日宣政殿发生的事情,御前一帮人一个个气得不行,这会儿已经憋不住开始幸灾乐祸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谢澹也无心呆在宫里,日头偏西时就叫人备马出宫。
他回来时,叶初正坐在院里荡秋千,见他进来,小脸上漾起灿然的笑颜,问道:“哥哥回来了?”
谢澹没言语,径直走过去把她揽腰抱起来,一路抱进屋里坐在塌上,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指着自己的脸示意她亲一下。
叶初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便被他一把扣住后脑亲吻小嘴,他抱着她流连贪婪,吮吻她柔软的双唇,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叶初察觉到哥哥今日似乎情绪不太好,便问道:“哥哥,你今天累了吧,是不是又有人惹你生气了?”
“没事的,不累。”谢澹拥她入怀,深嗅她发间的香气,抱了会儿,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鼻子蹭着她的耳垂问道,“今晚咱们吃什么?”
“石首鱼啊,陈公公一早让人刚送来的,很是新鲜,我让厨房不拘什么法子做就行了。”叶初道。
深秋石首鱼肥美,清蒸、干烧都好吃,京城离海边路途遥远,平日河鱼吃得多些,海鱼味道跟河鱼不同,河鱼鲜,海鱼香,石首鱼鲜香肉嫩,捕捞后就快马良船,大老远用冰冰着运来的。
叶初说:“下午我去园子里摘了些小玫瑰花,让厨房做玫瑰红糖花卷,哥哥你不太吃得惯甜的主食,厨房说备了牛乳馒头。”
玫瑰红糖花卷是厨房拿手的一样面点,用刚开的紫红玫瑰花瓣做花卷,馅料里加了玫瑰酱和红糖,还特意卷成花朵模样,不光好看,吃起来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小姑娘吃着新鲜好玩儿。
谢澹把她抱在怀里,听她软绵绵地说些吃吃喝喝日常,心中暴虐的戾气消散开去,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他拉着她站起来,笑道:“走吧,我陪你去荡秋千。”
叶初想说什么人呀,她刚才好好的荡秋千,他一回来就硬把她抱下来了,又抱又亲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又说要陪她荡秋千。
叶初说:“不想荡秋千了,哥哥,我们去院里把鹦鹉和鱼喂了吧,我要是跟你进宫去住,就不能喂它们了。”
谢澹道:“叫人带上就是了。”
“算了吧,那么大缸,太麻烦了。”叶初说。
两人牵手走出门外,站在回廊下拿了松子喂鹦鹉。叶初问他:“哥哥,咱们刚定了亲,我现在住到宫里,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家会不会议论?”
“哪那么多规矩,没人说不就行了。”
谢澹也要考虑她的闺誉,理由他都已经想好了,对外就说太皇太后病重,他宫中没有嫔妃,六宫无主,皇帝朝政繁忙,不得已,叶初作为未来皇后只能进宫代他侍疾,探望照料太皇太后。
叶初点点头,反正他说行就肯定没问题。
谢澹道:“对了,按照礼部规制,你今日封了郡主,会有加封的礼物,这一两日宫中就该送来了,你不在家,先交代下人收着。”
叶初这个郡主不是出自谢氏皇族,不需要去太庙行礼,但按规制册封的赏赐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一样不能少。
叶初笑道:“反正都是咱们两个的东西,搬来搬去做什么呀,春潮今天还跟我说,我院里那库房都满了。”
谢澹说:“东西不嫌多,等我们成婚你都带着当嫁妆,以后你是中宫皇后,也可以拿来赏人。”
两人用了晚膳,谢澹便叫常顺安排两个贴身丫鬟和叶菱叶茴、丁女官随后进宫,旁人也不用多带,宫中都有人手,张女官留下来打理府中的事务。旁的不说,叶初封了郡主,这几日京城内外各家各府肯定都要来送贺礼。
下人随后走,谢澹自己则骑马带着叶初径直从朝阳门进宫,直接把她带进了紫宸殿。
一路上谢澹就跟叶初说了,后宫许久无人住,怕今日仓促收拾的不好,叫她先在紫宸殿住一晚上。
“紫宸殿不是你住的地方吗,”叶初问,“那我去住,你住哪儿了?”
谢澹道:“紫宸殿有的是地方,还能住不下你。你住内殿,我住侧殿,原本我日常起居也是在侧殿,处理政事、见人方便些。”
谢澹给她准备的住处是明华宫。明华宫地方其实不算大,胜在雅致清静,离紫宸殿也不远,原本是谢澹的庶姑母宝昌公主住的,宝昌公主出嫁后就一直空着。谢澹今天叫人尽快收拾打扫,里头桌椅案几、帐幔床榻这些物件都换新的,谢澹打算等收拾好了再让她住进去。
“明日我带你去明华宫看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也好尽早更换。明华宫就是比较清静,你去御花园玩也近。”谢澹道。
紫宸殿是天子居所,也是他平日理政、召见朝臣的地方,若不是怕紫宸殿会有朝臣来影响到她,他索性就留她在紫宸殿住算了。
叶初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想了想问道:“哥哥,地方都还没收拾好,我们为什么非得今天搬进宫来住呀,早知道这样,过几日都准备好了再来也行啊。”
“今天来挺好,工部也好早日开工给你修建郡主府。”谢澹道,“放心吧,那么大的御花园也很好玩,不会叫你不方便的。”
* * *
谢澹当晚把叶初带进宫里,第二天上午,叶宅果然就来了不速之客。
第二天早朝忠王郭遇没来,也没告假,同僚只好自作主张帮他告了假,说是病了。
这一日的早朝格外安静,尤其昨日跟在郭遇后头最能闹腾的那几个,一个个安静如鸡,头都不敢抬。
谢澹坐在上边面色依旧冷漠平淡,仿佛不曾发生昨日的事情一样,可皇帝越这样,昨日那些朝臣们心中越忐忑如鼓,生怕下一刻就被下令拖出去赏一顿杖刑。
毕竟皇帝有多残暴血腥,谁都知道。
至此朝野上下才恍然大悟,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呀,长相相似,年龄相同,连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这个疑云在京城里酝酿这么久,原来忠王府那位县主是个假的。
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爹还可以假,娘肯定假不了,人家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会错,原来叶臻夫人亲生的女儿根本就没丢,一直养在陛下身边。那忠王府找回来的那位县主自然就是假的了。
忠王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县主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这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内外,震惊世人。
可是却也说不通,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忠王府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认了个假货来的,当初忠王府寻女,攀龙附凤冒名认亲的人可也不少,若说长得像叶夫人,因此认错了也就罢了,也那作为信物的小金锁怎么会在假县主身上?
京城这一夜之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纷纷都在议论这事情。高门秘辛本就引人瞩目,其实也怪忠王府知名度太高了。
忠王府地位是一方面,忠王军功赫赫,却对亡妻用情至深立誓不娶,早就被编成戏目、写成话本子广为传颂,再加上郭子衿“天生凤命”在刻意造势之下,京城弄得几乎无人不知,可以说忠王府在京城一众王公权贵之中一直备受关注,妇孺皆知。如今忽然曝出来这事情,整个京城一下子都轰动了。
今日早朝的宣政殿过分安静了,皇帝没事人似的,冷淡如常,仿佛已经忘了昨日的事情。皇帝不提,昨日闹腾的那几个也拿不准该不该提,该不该主动请个罪之类的,一个个心里惴惴不安懊悔得要死。
武将大多思维行事直一些,原本昨日还义愤填膺的事情,叶氏女怎么欺辱辱戕害功臣之女,忽然一下子弄成这样,惹怒了陛下不说,还把未来皇后给得罪了。
原本今日几人是准备好了要迎接雷霆天恩,要挨骂领罪的,等到陈公公一声“退朝”,一行人退出宣政殿,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再加上平日对立的政敌幸灾乐祸趁机奚落几句,几个人恨不得在宣政殿门口的柱子上一头撞死算了。
“可这事也不能都怪咱们吧,咱们哪知道那县主是假的呀。忠王爷也是糊涂到家了,这亲生女儿怎么还能认错了呢。”其中一人说道。
“哎,别说了,快走快走。”另一个人扯了他一把,低声埋怨,“还在宫里呢,莫要在这里乱说话了,忠王爷昨日抬回家中就魔怔了,他自己也如坠五里,疯癫失常,拿着宝剑非要去问问那假县主,假县主身中剧毒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问谁去呀。又拿剑指着他那个义子大骂,问他当年并州的事情,叫他立刻去把假县主的养父母绑来。你说这并州路途遥远,一下子也绑不来呀。”
“下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其中只怕另有隐情,王府的县主也是那么容易认错的?”
“呸,你真聪明,这还用你说!”另一人没好气地斥道。
“哎呀别吵吵了,如今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我打算回去叫我夫人先备一份厚厚的贺礼送去郡主府,其他的慢慢再说吧。只是忠王爷急怒攻心,昨日又吐了血,看着实在凶险!我们还是过去过看看,劝慰一二,再一起商量个对策。”
宫道上退朝的大臣们三三两两,闵王听着耳边这些声音,侧头跟旁边的王老丞相说道:“丞相真该好好感谢本王,若不是我拉你去保媒,你这会儿怕是也不好看了。”
“什么天生凤命,原来这八字原本就是叶氏女的,可不是天生凤命吗。”王老丞相揪着胡子摇头唏嘘,说道,“改日休沐,我请王爷好好喝两杯。”
一行人中就只有卫沉心情十分不错,一出了宣政殿就甩着两手快步离开,全当听不见身后好多人的攀谈询问。
他先回到白马巷,还没到门口,便瞧见巷中停着好几辆马车,叶宅门口聚着不少人,卫沉以为都是来送贺礼的,然而走近了,却隐隐有喧哗之声。
卫沉悄然策马过去,一眼便瞧见郭遇形容憔悴,正站在叶宅门口,面红耳赤地冲侍卫吼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们郡主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不求别的,你先让我见一见她,你去跟她说,让我见她一面行不行?”
“王爷大安。”张女官从大门内出来,躬身施礼道,“禀王爷,我们郡主确实不在府中,请王爷莫要为难我等了。”
“她去哪里了?你莫要骗我,本王一早就来了,不曾见她出去,她必定在府中,必定在的。”郭遇神态癫狂,语无伦次说道,“她是本王的女儿,她真是我女儿,你快让我进去,你让我见她一面,我问问她,我有许多事情问她,你先让我见她一面。”
“王爷,我们郡主当真不在,奴婢不敢骗您。”
张女官躬身一礼说道,“太皇太后病重,六宫无主,陛下昨日下午接了郡主进宫,给太皇太后侍疾去了。”
作者有话说:
话说,昨日奴家真不是故意卡章,实在是那道圣旨,奴家写了好长时间呢!是否说明奴家不是做皇帝的料……
第68章 灭口
郭遇听张女官说完, 愣了一会儿扭头就走,叫身边的下人:“进宫!”
“王爷,”卫沉叫住他, 骑在马上拱手一揖道,“下官多嘴一句, 王爷这个时候进宫,恐怕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郡主了。”
郭遇道:“本王去求陛下, 她是我的女儿,本王要见她一面。”
“王爷, 恕我直言, 陛下的性情王爷也知道些的, 郡主是他的逆鳞,他既然把郡主接进宫去,怕是不会让你见到。王爷不如先冷静一下,把家务事先料理好了, 下官也有些事情需要跟王爷商量。”
郭遇却有些癫狂, 怒道:“本王要见我女儿!”
卫沉道:“那王爷就先进宫,下官不耽误王爷了。”
郭遇匆匆进宫来到紫宸殿求见, 陈连江恭敬客气地告诉他, 陛下陪着郡主去御花园散心去了。
郭遇在紫宸殿外苦等了半晌,连人影子都没等到,只好先回去。
翌日早朝, 郭遇竟然来了。朝臣们见了他纷纷侧目,他也不管, 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个早朝。结果等到一退朝, 众人躬身送皇帝先离开, 谢澹刚走下台阶,郭遇便忽然跪下来,拦在谢澹面前叩拜道:“陛下,求陛下让老臣见我女儿一面。”
谢澹停步,语气平淡地问道:“郭卿的女儿不是在你府上吗,朕已命太医好生救治。”
“陛下,陛下,老臣错了,老臣知错,老臣求您了。”郭遇扣头道,“求陛下念在老臣受人蒙蔽,一无所知的份上,先让老臣见端宁郡主一面,老臣只想见见她,老臣就跟她说几句话,老臣要知道真相!”
谢澹道:“郡主年纪小,朕是她的未婚夫婿,忠王有事跟朕说就行了。”
“陛下,陛下,求您让老臣见见她吧,”郭遇一把抱住谢澹的腿,开始痛哭流涕道,“陛下,你既然知道她是老臣的女儿,却一直藏着她,为何不告诉老臣,让老臣这么多年白白被人蒙蔽,老臣已经痛失夫人,老臣不能再没有女儿了,老臣要知道真相,我夫人是如何死的,我女儿又如何在陛下身边养大,陛下明知她是老臣的女儿为何不把她还给我,却让我们骨肉分离,陛下你瞒得老臣好苦啊!”
谢澹冷声问道:“郭遇,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你有什么脸说她是你女儿?
郭遇哭诉道:“我不知道啊,我怎会想到,她长得跟我夫人那么像,我哪里知道!陛下你全当可怜老臣,让我见郡主一面吧!!”
谢澹道:“你要见她?于情你没养过她一天,与理你前日还在这大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折辱与她,字字诛心,言犹在耳,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郭遇一僵,越发碰头痛哭,只哭求道:“求陛下让我见见她吧,老臣也是一无所知,老臣错了,老臣错了,求陛下可怜老臣吧。”
谢澹冷声道:“郭遇,你也曾叱咤疆场统领一方,不该只是个莽夫蠢物,你若是还想做人,当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今就不要做这般疯癫卖傻、泼妇哭街的举动了,也只会徒增笑料,朕从来不是个心软之人,郡主更加不会知道,你便是哭死在这里也无用。”
“你既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朕藏了你的女儿,那朕就告诉你,当年是叶夫人把她交给朕的,世人皆知你郭遇对亡妻情深不悔,叶夫人临终却宁肯将女儿托付他人,都不愿将她交给你抚养,郭遇,你自己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谢澹微微俯下身,笑了笑轻声说道,“朕不怕告诉你,安安从小就认定她爹死了,你现在见她也无用,你就算见了她,她也不会信的。她从小谁都不信就只信朕,你若敢扰她,朕就告诉她你当年是如何背信弃义,无德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