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想要劝说对方搬走,让出这里的位置也不轻松,同朝为官,对方虽然不如谢留官高,资历却老,而且已经居住好些年。
在这繁衍生息,拖家带口,算上仆从一样是百来号人,这样一来搬家就不是件容易事。
为了让其妥协,尽快腾出这,甚至在胭脂随口说出要房子时,能赠与她这样一份惊喜,可以说谢留应是很早之前就有预谋计划过的。
是蓄谋已久,也是费尽心思。
谢留注视着胭脂的眼睛,默默开腔,道:“你同谢愠出门……其实我当日就有收到风声。姓盛的那厮不过是庞家的走狗,不足为惧,我本想时机成熟,就让人救你们出来,没想到他竟……”
“那天夜里,我应朗轩王邀请赴宴,庞家的人也在,他们希望我不要再去翻陈年旧账,为谢家平反洗刷罪名可以,只要不再揪着庞家不放,其他当年参与过的人都能随我处置,我自然不肯答应……庞家便以你和谢愠的性命为要挟。”
“起初我并不知盛云锦私自带你出来,更不知你就在河岸的船上。”
是谢留出来透气,要离开时接到底下亲信传来的消息,才知道胭脂当晚的藏身之处。
“当我发现你时,已经晚了……”
谢留未提他下河寻找的事,胭脂记忆却自行回到那天冰冷刺骨的寒夜里,她在水中时好像听见了一阵水花炸开的动静。
可是她沉得太快,水流将她冲到越来越黑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那一刻她仿佛去到了地府。
谢留拉着她的手敲门,在门内传来脚步声后,谢留偏头看着呆呆地胭脂道:“你不是羡慕我建功立业,重立谢府门楣?如今你也有了。”
“陈家归还给你,当初名下还有一些产业,能拿回来的我都替你置办了,契子到时你好生收着,谁都抢不走。”
胭脂还没说话。
下一句,谢留就让她顷刻鼻酸眼花,“你不亏欠你家了,也不是你们陈家最无用的人,你高兴吗?”
胭脂终是没承受住。
她兴许没透露过这种心思,但谢留就跟她肚里的虫子一样,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才懂不能夺回家业的无能和痛苦。
仅靠她一人之力,单薄之躯,弱质女流没有任何傍身的家世背景,想在世间安稳度日都十分不易。
更何来为自家报仇重振门楣之说,她又不能上战场参军,她受限于身份能力已是问题。
她还以为这次谢留给的是真金白银,毫无特殊意义。
大门打开,新来的门房不识面孔,蓦然看见一个身姿修长高大的郎君,搂着一个年轻却有十足风韵的女郎在怀里。
而那小妇人哭得着实叫人心碎怜惜,看傻的门房直接愣在原地。
说是今日有买下这座豪府的大人上门,难道这位就是?可怎么哭成这样,就是喜极而泣也不应……
门房受到谢留冷眼,一个激灵,竟忘了问话,干脆躲到一边去。
这兴许是胭脂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了,礼重且让她感怀良多。
谢留此次牢牢抓住了她的命脉,甚至意义上贵重到,可以将过往阴霾全部抛开。
而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在胭脂心里,陈家是比对方还要更重要的存在。
不再吝啬笑颜,是胭脂给予谢留的回应,若得了恩情一样的好处,还要恃宠而骄、卖乖、横眉冷对,那就是脸皮厚,真正的不知好歹。
是非对错总是要分一分,谢愠是看着他兄跟胭脂之间气氛产生变化的,不说多琴瑟和鸣,就是旁观一两眼,就待不下去自觉碍眼赶紧走人的地步。
对谢愠,胭脂有回在他口中听见“阿嫂”,这么叫她,胭脂整个处于愕然的状态,立在柱子后边。
直到被说话间的兄弟俩发现,胭脂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当着谢愠的面,她轻抚着心口,跟天塌了似的,余光撇着他,一面姿态做作地询问谢留,“我耳朵没坏掉吧?”
她摸了摸,然后仰头,“还是天下雨了?咦,天没黑呀,日头正盛呢……”
被无形中调侃的谢愠如以往般窘迫,捏着拳头,这称呼他都是悄悄暗地里或者在他兄面前叫。
真正到了胭脂跟前,哪有那么厚的脸皮这么叫,谢愠感到羞耻,转头问谢留,“阿兄当真什么都由着她来?”
谢留没说话,便相当于默认了。
尤其看着谢愠的眼神就似在告诉他,傻子么?跟妇人计较?讲理是最行不通的。
也对,如今家里大小事务有一半是胭脂做主,另一半是她嫌麻烦,推给谢留去主事的。
他的平日用钱都归长嫂管,这家谁最大已然不言而喻,谢愠憋屈地剜了其一眼,同谢留说还有事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胭脂娇俏的笑声在他身后就如有鬼在追一般,等她笑够了,她也准备转身走了。
不想袖子被人拉住,谢留同她解释道:“方才我跟谢愠的话你都听见了?”
胭脂明知故问:“什么?我听见什么了?”她装着傻。
谢留身量高,低头就可以看到胭脂满头琳琅的首饰,她在家也不偷闲,爱美就时时刻刻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的样子。
他听闻她最近结交的妇人里,有的说她过于打扮自己,艳丽非常,太出风头,反而不讨人喜欢。
但谢留发现,旁人眼里她讨厌的方面,反而合了他的心意眼缘。
胭脂不是柔嫩的娇花,也非锻造的玉石,她应该是木柴燃烧时腾起的火焰,只有在过于靠近才会有被烫伤的危险。
只要她不熄灭,她就永远在他人的目光里跳动。
谢留难得盯着她发呆出神,让胭脂疑惑片刻,在他古怪专注的眼神下清了清嗓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留瞬息便恢复清明。
他道:“说我同云徊见过面的事。”
胭脂听见这个名字,当场脸色冷淡不少,“哦……你说这个,刚才我确实从谢愠嘴里听见了。不过我不介意,她是你军中恩人,倾慕你,对你一片痴心,你与她藕断丝连也是应该的。”
她又在阴阳怪气地说话。
谢留听着也极为不悦,但他忍了下来,蹙着眉道:“我没那么想。”
胭脂轻嗤道:“那你怎么想?都是嫁作他人的妇人了,你……哦对,你我还未复婚,我在贵府不过是个寄宿的前妻,我管不了你。所以我说了,我不介意。”
“你们私下里想怎么见就怎么见。”胭脂挣了一下,“说完了吧?说完我走了。”
然而谢留拉着她袖子的手纹丝不动。
等到胭脂回头不耐烦地望去,对上谢留的眼睛时,她微微一愣。
那双总是凌厉深邃的眼睛里,仿若淌着一条能叫人溺水的河流,沉默中泛起一丝愤怒,和一丝隐忍难过的波澜。
第45章
良久。
谢留声音有些哑涩地道:“年前,我在豪绅家找到你,带你回京都,叫你们在府里遇见,那时我跟她无事发生。她是来找我帮忙的,她生母病重……”
胭脂打断他,“你只说这回怎么回事,怪不怪你,我心中自有计较。”
无怪她心软,都是近来跟谢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已经没有办法无动于衷了。
“好,那说方才。”
谢留眉头不展,冷冷漆黑的眸子显得有丝烦闷不快,“并非是谢愠说的‘偷偷见面’,他不知实情,只是恰巧撞见云徊来寻我而已。”
“我让他不要告诉你,同样并非是故意要隐瞒你,而是我与她之间是清白的,所以不想让你知晓平添误会。”没想到还是让胭脂发现了。
谢留继续说:“她这回也是为了寻我帮忙。”
胭脂好笑地问:“哦?难道又是她什么人病了……”
她笑意渐淡,不是有意要这么出言讽刺,而是在胭脂看来,云徊虽然嫁给了旁人,但却三番四次来找谢留帮忙,实在是……实在是好像她那个夫君是摆设一样。
据她所知,云徊的夫家是谢留让徐家,徐亦尘的母亲帮着相看的,毕竟选夫婿这些世家圈子里的妇人才是老手,最为清楚。
而帮她找一个好归宿,是谢留答应云徊,还她恩情的条件之一。
谢留沉默了片刻,“她夫婿想升迁,与他竞争的有家人势头比他大,所以来求我帮忙。”
胭脂轻声问:“她对你就有这么大的恩情,让你一帮再帮,是不是她有所求,你就要全都回应?”
谢留沉声道:“她生母那有扳倒庞家的一部分罪证,全都交予了我。”
胭脂顿时哑口无言。
这恩情不算大么?算的,所以谢留帮她无可厚非,更无可指摘。
反倒是她耍脾气,刚才的言语显得过于刻薄小气,胭脂木着一张脸,冲谢留自嘲地道:“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有情有义的事,她也算大义灭亲吧?不容易,是我小肚鸡肠,恩将仇报了。”
“你继续帮,以后她有求什么,看在这事的份上你多帮衬些,我不会说什么了,也不会同你发脾气怪你什么。”
然而胭脂这么说,谢留并未觉得有一丝高兴。
他松手后眼疾手快地摁着胭脂的肩膀,如若发誓,告诉她,“我同她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且若她夫婿能够被选拔上,会被派往外地,她也会随行。以后要还有这种情况,我必先知会你。”
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真的在意她的想法?
胭脂因谢留的保证而怔怔出神。
……
不知不觉到了清明雨季的时候,寒意复拢,胭脂把前些晴日脱掉的后衣裳又套上。
前日他们去祭拜了谢陈两家仙逝的亲人,今日要在家中宴请,谢留在军营里的兄弟徐亦尘、宋霄炼会上门做客。
因来的人不多,都是熟人,胭脂也就小小安排了一番。
到了那日,庭院刚经历了一场雨,路面湿润,吃菜喝酒的地方便换到了棋室。
胭脂刚看过伙房准备的吃食,确认没出什么差错,就等来来做客的一行。
很快谢留率先出现在胭脂视野,其次便是勾肩搭背的宋霄炼、徐亦尘,后者看上去并不怎么情愿被宋霄炼骚扰,脸上神情甚是烦闷。
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胭脂眺望了一眼,是提前下学正偷着乐的谢愠。
他本是在徐家上族学,想来是徐亦尘要来谢家,所以恰好捎带了他一程。
人齐了,这个三两知己好友的宴会便开始了。
胭脂是头一回同谢留的好友心平气和地坐在一桌上,听他们吃酒闲谈,她想起最开始认识他们的时候,宋霄炼可是对她很不敬,还出言调.戏过。
徐亦尘倒是很有分寸。
不过后来,这二人还是亲眼见证过她被休的一幕,尤其宋霄炼,替谢留针对过她。
正想着,一个小小的瓷杯递了过来,“论岁数,我比谢灵官还小数个月,该叫你声‘嫂夫人’。不过,我这人随性惯了,不太爱讲那些规矩,我又比你大,是以你我间直呼名讳,可以吧?”
宋霄炼朝着胭脂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胭脂就是因为从前的事不待见他,这时也不好说什么。
她点头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