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瞬息
可她在躲什么?
楚正则看看左边一叠奏章邸报,右边一叠经史子集,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钱夫人的话本送来了吗?”
“回陛下,尚未。不过,应该是今儿送来。”德忠恭声答道。
楚正则声音低沉地道:“拦下来。”
*
薛玉润也在问钱夫人的话本。
她喝完红枣枸杞粥,倚在贵妃榻上,盯着《相思骨》里檀郞和萧娘夤夜私会的画,困惑地问道:“先生的话本还没送到吗?”
珑缠摇了摇头:“婢子遣人去静寄山庄门口接了,没见着人。许是路上耽搁了。”
“那你一会儿派人把我手上这套给滢滢。”薛玉润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声音里多了几分活力:“别告诉她我看完了。不然她又想知道后续,又怕知道后续,总忍不住来问我。不告诉她要恼,告诉她还要恼。”
珑缠笑应一声,吩咐人去给赵滢送《相思骨》。
*
《相思骨》在路上时,赵滢正在荷风院里翘首以盼。
可没成想,话本子没盼来,却先盼来了一个小道消息。
“你说什么?”赵滢震惊地问她的使女雪月:“陛下在乞巧节晚上私会佳人?”
三公主知道的事,总是瞒不久的。
赵滢问完,紧接着就若有所思地舒缓了语气,道:“嗯,多半就是汤圆儿。昨儿三公主跟汤圆儿说的那几句话,估计也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误会陛下私会的人,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了。”
赵滢话音方落,宫女便来给她送《相思骨》了。
赵滢困惑地问道:“汤圆儿怎么没来?”
按她心里想的,薛玉润合该来给她送书,两人顺便一起吃个午膳。
宫女恭恭敬敬地回道:“姑娘没有睡好,身子不适,这几天都不能来见您,还请您见谅。”
赵滢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派雪月去太清殿表达谢意,顺便看看薛玉润的情况。
“薛姑娘来了癸水,也确实没睡好。”雪月回来后,如实地禀告道。
但这些赵滢都不在意,因为这些都有可能是借口,她谨慎地问道:“哭过吗?”
雪月想了想,点了点头:“薛姑娘眼睛肿得厉害。”
皇上私会的,居然真的是阿猫阿狗!
赵滢气得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
可皇上有令在先,她又去不了太清殿,薛玉润也出不来。她又怕多问了会惹得薛玉润更伤心,只能咬牙切齿地翻开《相思骨》的一页,随手指着一个名字就怒骂道:“负心汉都是王八蛋!!!”
*
赵滢翻开《相思骨》之时,楚正则也拿到了钱夫人的那一套。
他百忙之中,一目十行地翻到了夤夜,然后合上书,头疼地扶额。
故事倒是挺跌宕起伏的。
萧娘自幼定亲的夫君陆郎另有心上人,是故左拥右抱,对萧娘爱答不理。而萧娘碍于婚约,表面迎合,但实际上心有所属。那个人,就是花间偶遇、一见钟情的檀郞。
后来,萧娘主动和陆郎解除婚约。然而,婚约解除后,陆郎突然浪子回头,对萧娘穷追不舍,使尽手段,要把萧娘囚禁在自己身边,以至于杀害萧娘的家人也在所不惜。
陆郎位高权重,檀郞为了保护萧娘,听一个云游方士的话,舍身为伥鬼,护在萧娘左右。
——但是,楚正则实在无法理解,薛玉润到底喜欢檀郞哪一点?
若要护住自己的心上人,要么就该合纵连横,与陆郎的政敌合作;要么就敲登闻鼓,上达天听;要么就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然后勤学苦读、摘冠夺桂,再把陆郎这个国之蠹虫除之而后快。
怎么能听信云游方士的鬼话?但凡檀郞不是书里的主角,死了,就是死了。留萧娘一人,岂非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既如此,他又究竟要学檀郞哪一点,才能让她不躲着他?
楚正则闭了闭眼,决定还是等回宫的马车上,再好好旁敲侧击一番。
毕竟,等到那时,薛玉润便是不想见他,也不得不见。
第38章
回宫的那一日, 楚正则看着他惯常穿的玄衣箭袖,微微蹙眉。
他头一次觉得,玄色太沉闷了些。
德忠心领神会, 转头就让宫侍捧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玟的团花直裰:“您穿这一身, 定是清隽雅致、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楚正则瞥了德忠一眼。
德忠恭声道:“关键是,今儿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您穿宝蓝色, 正合天意。”
楚正则颔首, 换上了这件直裰,步履潇洒地出门,准备与薛玉润在中庭相见。
但, 他来到中庭,却只遇上了正想来向他告罪的珑缠:“请陛下恕罪, 姑娘的小日子还没有完全结束。今儿没法来向您行礼了。”
楚正则沉吟片刻, 便明白珑缠所说的“小日子”指的是癸水。
太医院有专门的人教授他阴阳相调的知识, 是故他其实比大多数小娘子都要知道得更清楚些。
他眉心一蹙, 跨步向外走去:“她现在身子如何?请医女伺候了吗?”
珑缠一惊, 生怕皇上去见小日子里的姑娘,这可不合规矩。
珑缠连忙追了上去:“陛下, 请陛下放心,医女一直随侍在侧。晏太医也来给姑娘把过平安脉, 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不适。今天姑娘的小日子也快结束了。”
“所以, 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是因为癸水?”楚正则脚步一滞, 问道。
听到他直白地指出“癸水”二字, 珑缠埋着头点了点。
楚正则揉着自己的眉骨, 心下一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不是想躲着他。
那就好,檀郞也不必学了。
“朕去看看。”他声调和缓了许多,大步往外走。
珑缠却被吓了一跳,忙道:“陛下……”
“说。”楚正则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皇上能立刻知道“小日子”即是“癸水,那也不会不知道要回避的传统。但见皇上现在的神色,他显然对此嗤之以鼻。珑缠觉得,她要是真把这传统说出口,她未来皇后御侍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珑缠急中生智:“姑娘这些日子气虚体弱,您龙气盛,怕姑娘受不住。”
楚正则脚步一顿,转而道:“朕隔着马车跟她说两句话。”
珑缠松了一口气。
*
薛玉润坐在马车里,如来时一般铺开棋局,打算借着回程推演她和楚正则先前三劫循环的棋局。
她因为还在小日子里,所以比其他人都更早上马车,由珑缠代为向各处行礼。此时也没什么人能说话。
夏末的天气,还有些热。她的小腹倒是没什么不适,身下虽然垫了厚厚的褥子,但最上一层铺了凉滑的竹箪,所以也不算难捱。
可是,等棋局铺好,她右手执一枚白玉棋,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她轻叹一声,握着白玉棋,抵着自己的额头。
一如在玲珑苑她反复推演时那样,这一次,她的对面也没有棋手,只有青玉棋子与白玉棋子纵横交错。
这一次,她能瞧见的,不是一人执青玉棋,气吞如虎、安营拔寨,直至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而是,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一双幽深含笑的眼睛……
薛玉润”嗷“了一声,猛地揉了揉自己的发髻,然后气鼓鼓地一指她对面的位置:“把福娃娃灯笼放这儿,再垫高点。”
宫女依言布置妥当,薛玉润跟福娃娃灯笼面面相觑,它实在是丑得别具一格,让人看完之后,脑海中迟迟无法有别的影像。
薛玉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愉快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棋。
这样才对嘛。
*
但是,薛玉润还没琢磨出几步棋路来,就忽地听见外头有人通禀道:“姑娘,赵姑娘来了。”
“哇,她来得怎么这么快。”薛玉润赶紧让宫女把福娃娃灯笼藏起来,然后才笑道:“快请上来。”
她因为来癸水,这些日子都没法见人。赵滢打发雪月来看望了她两次,第二次就说要陪她坐马车。
这一次车驾会直接将她送回薛府,所以也能拐道再送赵滢。
赵滢一上马车,立刻担忧地问道:“汤圆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是我小日子的尾巴,没什么不舒服的。”薛玉润安慰道。
赵滢不太信,她仔细地打量薛玉润的眉眼,发现薛玉润的脸上瞧不出憔悴的痕迹,可发髻却是乱的。赵滢的心中愈发难过了。
这得花了多少心力,才能装出如今这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赵滢不想提及皇上幽会佳人的破事儿,免得戳中薛玉润的伤疤,让她更难过。赵滢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说完,赵滢郑重其事地道:“我现在觉得,顾姐姐的话说得特别有道理。”
薛玉润好奇地问道:“什么话?”
“满城芝兰玉树的郎君,你没法挑了。”赵滢压低了声音,在薛玉润身边苦大仇深地耳语道。
薛玉润一愣:“诶?”
“所以,汤圆儿。”赵滢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音:“你一定要来巾帼书院的登高宴啊!”
“登高宴”这三个字,被她说得像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就在几步开外,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的楚正则:“……”
*
珑缠跟着楚正则来,也听见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楚正则究竟是否知晓登高宴的真实用意,恨不能把头埋进土里。
但宫侍已在尽职尽责地唱和道:“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