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他再回来时,脸上挂满了笑容,“是县主说这两日怕是有大雪,担心我们碳火不够用,所以差人送了两筐来,哦,对了,还送了十包蜡烛,并一筐菜蔬和羊肉,说是下雪路滑,叫咱们别上街去买。”
“瞧瞧。”傅婆也笑出了一脸的包子褶道,“这做派,真不愧是县主。难得人又善心,不怪老天爷那么偏爱她,让她生得跟天仙似的,不然人间哪里能有那种绝色啊。”
青老十分配合地道:“如今天仙落到了咱们院子里,真真是蓬荜生辉啊,就不知这天仙能留多久。”
“那就看公子修复画的快慢了。”傅婆道,“还是慢些好,慢工出细活儿,整个冬天都有羊肉吃那才美呢。”
这回轮到陆行求饶了,“我可是定了亲的人。”
傅婆立即道:“咱们这是说小县主呢,关公子定亲不定亲什么事儿啊?再说了,定了亲的人也没有把自己定亲的事儿天天挂在嘴上说的,好像不是在提醒别人,反而是在提醒他自己。”
青老同情地看向陆行道:“这女人,不管是十八还是八十,那嘴巴都不饶人。”
“你说谁八十了?”傅婆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向青老。
如此一屋子三个男人都算是求饶了一遍。
待雪霁天晴,已经是三日后了,早起一看到朝霞,泉石就欢呼了一声,连带着洒扫庭院都干得分外有劲儿,原本这是青老的活儿,但他今日抢着干了。
傅婆拿了一杆旱烟袋在旁边一边抽一边看泉石干活儿,看他仔仔细细把一张椅子颠来倒去地擦拭,她敲了敲烟灰,“跟你说了,冬柚就是个妖精,你做的这事儿她未必看得到,就算看得到也没你的事儿。她那样的人,铁定是晋阳公主养出来给小县主当陪嫁的,将来要被‘县马’收房的。”傅婆觉得公主的男人是驸马,那县主的男人肯定就是县马了。
泉石脸上的兴奋劲儿敛了去,却还是不停地擦椅子。久久之后他才憋出一句,“那万一县马他不纳妾呢?”
“天下不纳妾的男人有几个?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家的男子?”傅婆扫了眼在院子里练功的陆行。
陆行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早饭人人碗里多了只白水煮蛋。
傅婆道:“这是昨儿个小县主让人送来的,说是用的南边儿盐商的法子喂出来,把人参、当归、白术、大枣磨成粉当饲料喂给鸡吃,这鸡子一个得一两银子呢。”
“呀,那这鸡比多少人都吃得好了。”泉石听完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囫囵吞枣似地吞了下去,“唔,没尝出味儿。”
“怎么我看你给公子准备的早饭里没有蛋呢?”青老问。
“他不能再补了,本来就要流鼻血了,再补就得丢丑了。”傅婆道。
青老点点头,泉石却是一脸的为难,似乎想把刚吃下去的鸡子给吐出来,他其实也不用补的。
陆行却依旧面容从容,傅婆的揶揄似乎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午后长孙愉愉自然又到了陆府,自然又带了一叠上好的宣纸,撕着玩儿。
不过今日陆行却不撕画了,修复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
被长孙愉愉撕坏的那一角,有一小块黏在了底层上,所以才撕破了,那一小块儿纸已经被陆行单独揭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儿。
长孙愉愉好奇地看着陆行磨墨、兑水,然后用笔在一旁试了试,似乎不满意那颜色,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滴水,再次试了试色。
结果最后整个色似乎又浅了,陆行重新取了个干净的碟子盛墨汁,又把刚才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第六次上头似乎才满意。
长孙愉愉挨个儿地把陆行调制的墨碟里的墨汁在宣纸上试了试,对她而言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也不知道陆行在讲究什么。她将几张纸拿到阳光下细细看,也几乎看不出区别,即便是有,长孙愉愉都有些分辨不清,是真的有区别,还是只是自己以为有区别。
调好墨汁之后,长孙愉愉见陆行将画笔在墨汁里沾了沾,又往旁边的白纸上试了试色,在砚台边上抿了抿,提笔在揭开的第二层纸上做起画来。
在他落笔的那一刻,长孙愉愉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没想到陆行说动手就动手,丝毫迟疑都没有的,要知道他落笔的可是谷苍山的真迹啊!
他这笔落下去,哪怕只是画的底层,可也是让这幅画不再能完全称为谷苍山的画了。这一刻长孙愉愉不是不后悔的,当初是不是该选择第一条路,那样谷苍山的话至少还是纯粹的谷苍山的画,虽然有些瑕疵。
不过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阻止也没法开口了。
长孙愉愉屏住呼吸地看着陆行指尖的笔,他落笔落得毫无规律,完全看不出他是想干什么,长孙愉愉忍不住地双手合十在了胸前,只能祈求他别彻底毁了这幅画才好。
正提心吊胆呢,院门处却传来了动静儿,长孙愉愉蹙了蹙眉,直想发火。这谁啊,如此没有眼色,这等时候上门来打扰。还有就是陆行这院子也太小了,院门开开关关的多影响人呐。
要不是知道陆行肯定不会接受,长孙愉愉都想直接送他一座宅子了,好歹是救过她的命不是?
卢长钧万万没料到会在陆行的院子里见着华宁县主,他当时就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手脚也是无措。
陆行那边儿却是搁下笔,对着外头道:“是长钧啊,你先去堂屋里坐坐喝杯茶,我稍后过来。”没见他提高嗓门,但外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九哥你忙你的。”卢长钧嘴上虽然说这这样的话,但脚下却是迈步进了书房。他实在是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形,心下好奇,又有些要等着陆行解释的意思。
华宁县主怎么会在他的书房里?
但陆行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愿,而华宁县主则是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这让卢长钧心里有些别扭。
那日前去公主府,他已经知晓背后的意思了。其实就是初次相看,从那以后他就盼着能有后续的事儿,可等了许久也不再有动静儿,却不想今日居然碰上了华宁县主。
“县主怎么会在这儿呢?”卢长钧看向长孙愉愉低声道。
长孙愉愉还没反应,陆行却扫了她一眼。长孙愉愉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让自己出去应酬卢长钧,别打扰他修复画。
长孙愉愉只好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去,她走了出去,卢长钧自然跟了过去。
“我是请陆修撰帮我修复一幅画,所以才过来这边的。真是好巧,卢世兄也认识陆修撰么?”长孙愉愉撑起礼貌的笑容道。
“哦,原来如此啊。”话虽如此,但卢长钧的心里还是别扭,这孤男寡女的总是叫人产生疑虑。
“是我来得不巧了,九哥作画时最不喜欢人打扰,只是我却不知道他还会修复画。”卢长钧道,“只不知是什么画,竟然要劳动县主的大驾亲自来督促?”
“是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道。
“哦,难怪了。县主喜欢谷苍山的画?”卢长钧精神一振,他于画道也颇有研究,借此正好和华宁县主攀谈几句。
长孙愉愉点点头,只觉得这人话怎么那么多。而且他还没说他来这儿干什么的呢。
“我家里也收藏了一幅谷苍山的《赏雪行乐图》。”卢长钧道。
呵呵,这是跟她显摆么?“淮州卢家传承几百年,自然收藏了不少画作。”长孙愉愉笑着道。
第62章
卢长钧以为长孙愉愉此时真对书画感兴趣, 接着又道:“谷苍山和家高曾祖是好友,所以家里才收藏了一幅。”
淮州世家也的确值得夸耀。这让长孙愉愉忽地响起了她娘说的话,她们这些皇室勋贵其实才是无根之萍, 甚至也可称为暴发户。她和她娘的收藏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儿,自然比不得卢家,以及陆家。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也有这种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毛病, 只是卢长钧是主动说, 陆行却是要别人逼着他才肯说, 但那副矜傲样却更讨厌。
其后卢长钧继续喋喋不休,他以为长孙愉愉喜欢谈论画, 就把前头五百年的大画家都历数了一遍,谁知后者只是出于礼节,且看在她娘和兰夫人是好友的份上才一直耐心听着的。
卢长钧却是丝毫没察觉长孙愉愉的不耐, 大概是她隐藏得太好了, 他只恨不能可以和长孙愉愉这样天长地久地聊下去才好,时不时能看一眼她秀美绝伦的侧颜,他就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映在长孙愉愉的侧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看得卢长钧都舍不得挪开眼了,但这是在陆家, 他不能失礼, 只能强忍着将眼睛撇开。
陆行这日结束得比平日早, 长孙愉愉见他走进堂屋时, 不由有些吃惊, “今日怎么这么早?”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其实还挺亮的。
“长钧来了总不能让他久等。”陆行道。
长孙愉愉这就下心里就更讨厌卢长钧了, 知不知道她赶时间啊,这是要送给她娘亲的寿礼,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长孙愉愉走时,卢长钧这个客人却是代替陆行这主人一路将长孙愉愉送到巷口这才转回来。
到家没多久,长孙愉愉就被叫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听说你今日去陆修撰家碰到卢长钧了,还相谈甚欢?”晋阳公主很高兴地问道。
“才不是呢,我是强忍着听他说话的,一个大男人,喋喋不休的。”长孙愉愉道。
“胡说,他那是为了多跟你待一会儿,平日里可是沉默寡言的君子。”晋阳公主道。
“是不是君子却不是几句话能看出来的。”长孙愉愉反驳道。
“是啊,所以你们多相处相处才好。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言,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嫁个喜欢的,如此才能夫妻和睦。”晋阳公主道,“对了,后日你就别出门了,家里有客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但转头就叫人去打听晋阳公主的客人是谁去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又是许久不见上门的“老朋友”,也恰好还有未成婚的子嗣。长孙愉愉打定了主意,她还得往陆家去“避难”。
如此想着,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修复画修复得慢,其实也不是没好处的了。
只是这日长孙愉愉到陆家,陆行还没回来,卢长钧却是一副久等的样子,她当时就想沉下脸的,但毕竟是在外做客,却不能如此无礼,否则传出去她华宁县主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然而这一忍就又是一日,陆行今儿怎么修复画的,长孙愉愉则完全没看到了,偏卢长钧却是一点儿不知趣地非要缠着她说话。
长孙愉愉好几次都想发火轰他走,但又怕陆行撂挑子,毕竟他们才是亲戚。
次日长孙愉愉应付完自己娘亲的客人,腮帮子都笑酸了,好容易才找了借口溜到了陆家,卢长钧却又在。
长孙愉愉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少不得对卢长钧道:“卢世兄,实不相瞒,我来陆修撰府上,其实是想偷师学艺,看看他是如何修复古画的,不曾想却妨碍了卢世兄与陆修撰说话,只是家母的寿辰将到,我想着赶紧修复好这画讨她欢心,所以还请卢世兄原谅,可否改日陆修撰修复好了这画再请你移步过来?如此华宁当感激不尽。”
长孙愉愉这话说得是一点儿也不委婉了,卢长钧听懂了后面的意思,脸立时涨得通红,有些羞愧地说了声抱歉,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陆家。
长孙愉愉松了口气,可算是清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陆行的书房,见他正将那一小块当初被撕烂的画纸用小竹夹轻轻地放回画纸上。
长孙愉愉凑上前去瞧,只见放回去后,画纸上有个很明显的边沿凸显,若是这就叫修复,那长孙愉愉真想要揍陆行一顿。
只是这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但听他道:“画还得处理一下。”
“哦。”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长钧走了?”陆行问。
“嗯,他说他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改日再来拜访你。”长孙愉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陆行抬头道:“难道不是你撵走的?”
“怎么可能?他是你的客人,我怎么可能无礼地撵走你的客人。”长孙愉愉仗着她跟卢长钧说话时只有她自己的人在旁边,所以撒谎简直眼睛都不眨的。
只是她却不知,晚上陆家用饭时,傅婆捏着嗓子学长孙愉愉道:“卢世兄,实不相瞒……”
“啧啧,真是可怜,这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青老道。
“卢公子那是当局者迷,我在一旁看着都知道华宁县主是一直在忍耐他。”泉石插嘴道。
“哟,那你这当局者知不知道你也是迷?”傅婆戳人心肝儿地道。
“我知道,可但凡能为冬柚姑娘做点儿事儿,我心里就开心,我也没想着她能看上我。”泉石道。
“你想为她做事可以,但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说给她听。”陆行放下碗筷开口道。这顿饭的功夫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前头都是任由傅婆和青老说笑的。
“公子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泉石挺起胸膛道。
但在座的没一个人相信他。
修复画已经接近了尾声,按说长孙愉愉最不该缺席才是,谁知第二天陆行却没见着她,第三天如此,第四天还是如此,华宁县主就好似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但公主府的好东西却还是每日都往陆家送。
因为有长孙愉愉当监工,陆行已经许久没出门应酬了,这日好容易修复好了画,自然再没借口推脱应酬,只得出门。
不是大饭局,而是在灯笼街一家卖烧羊肉的小店里。店铺很小,仅能紧凑地摆下四张小方桌,门口设灶台,架着一口大锅,里头正是热气腾腾的烧羊肉,大冬日的光是闻着就觉得暖和。
对门买个烧饼,夹着烧羊肉吃那真是无比享受,如是不够再在隔壁买完面条,把剩下的烧羊肉汤汁和碎肉浇在上头,那吃起来真是唏哩呼噜。
陆行个子高,需要低头才能走进烧羊肉铺,里头一个穿着青布棉袍的黑脸书生朝陆行招了招手,“行止,这儿。”
那书生乃是陆行的世兄钟子奇,如今任刑科给事中,跟翰林一样也是个一清二白的衙门,因此只能约在这种门脸儿都熏得黑不溜秋的小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