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萧璃一愣,接着对郭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样‘嗯’了一声,脚步不停,走进紫宸殿。
紧接着郭威就听见已经进了紫宸殿的萧璃清亮的声音传来——
“皇伯伯,今日是叫我进宫来带雪云骥回公主府吗?”
收敛,她萧璃向来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同郭威一样,因萧璃肆无忌惮的问话滞住的还有殿内的荣景帝和安阳王。
在一旁候着的裴太傅,显国公,以及裴太傅之子,中书舍人裴晏也闻声看去。
萧璃今日穿着天青底色绣着银色云纹的男装,随着她的走动,腰封上悬着的玉佩挂饰碰撞出叮咚声。萧璃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笑容灿然,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生动和生机勃勃,像山中刚长大的小豹子。
瞧着她的样子,荣景帝的气先消了一半。
萧璃扫了一眼紫宸殿,见裴太傅,裴晏还有显国公侯在一侧,安阳王捂着脸坐在另一侧,不难猜出她皇帝伯伯该是正在跟裴太傅他们议事,然后安阳王跑进来撒泼……不,告状,接着自己就被郭统领拎进了宫。
“阿煦,你怎么也跟着来了?”荣景帝看着跟在萧璃身后进来的太子,问。
不怪荣景帝有此一问,整个长安,除了皇后,就数太子萧煦最护着萧璃。所以荣景帝很难不怀疑是萧璃故意拖着太子过来帮她说情。
“回父皇,郭统领来传讯时阿璃正在东宫抄书。阿璃性子跳脱,儿臣让她抄书磨磨性子。”顿了顿,萧煦继续说:“忽闻父皇传召,不知阿璃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儿臣心忧,便跟来看看。”
太子这话,透着股无可奈何的心酸,一下就让荣景帝想到被朝臣御史追着告状的自己。
安阳王觑着荣景帝的表情,眼看着他剩的另外一半的气也快消了,连忙哽咽出声:“公主倒是无事,可怜我的燕儿,今日床都起不来。都是姓萧的,公主为何下此毒手。”
“起不得床?”萧璃的眼睛微微睁大,对着安阳王说:“安王叔,昨日萧燕可是自己站着离开的,说鼻青脸肿,我信,起不得床?可别是太过风流所致吧……”
“萧璃!”眼看着萧璃越说越下道儿,荣景帝按住邦邦直跳的额角,喝止道。
“陛下……陛下!”安阳王被萧璃气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回过神来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长乐公主往日打遍长安勋贵也就罢了,可燕儿,燕儿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啊,当年也是一同在崇文馆读书的,便是公主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如此六亲不认啊!臣这把岁数,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好歹,臣……臣也活不下去了啊!”
“安王叔,萧燕他跟我抢歌姬的时候也没念着我是他堂妹啊。”说着,萧璃一脸你是长辈我拿你无可奈何只能好声好气解释的表情说:“论理,我先来他后到,便是他想听同一个歌姬唱曲儿,也没有让我给他让道的理吧。论武,他跟范炟两个对我一个还输了个灰头土脸,要是我,当真要臊得不想起床。”
“你……你……”安阳王这回是真的被萧璃噎得喘不上气。
“皇伯伯,”萧璃扭头,对荣景帝说:“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叫人去清音阁问嘛,我好好的在那听个曲,他们带了侍卫一大群来捣乱。就算打架,也是我一个人打赢了他们两个!”
“你还挺自豪是不是?!”荣景帝气得把手里的笔扔了出去,萧璃侧侧身子,躲开了。“还躲?还让朕去派人去问?去哪问?去青楼楚馆问两个皇亲国戚在那里为了个歌姬大打出手?!你们两个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虽然为萧璃的荒唐生气,却也信了她的话,更何况这里面还有显国公的小儿子范炟掺和,若事实并非如此,显国公也不会闭口不言。
看看一脸理直气壮地萧璃,再看看还伏在地上‘活不下去’的安阳王,荣景帝揉揉眉心,对安阳王说:“我们萧氏的江山是在马背上得来的,便是现在太平盛世,我萧氏男儿也不该被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就因为是独子,才更应该摔打一下,日后好承安阳王门楣,为国出力。待萧燕养好了伤,叫他去光禄寺报个道,别整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话都说到这儿了,就算安阳王再傻,也明白今日算是无法给自己儿子讨到公道。都说长乐公主仗着圣宠在身肆无忌惮,今日也算是领教到了,不过此行,他也不算全无收获。
等安阳王离开紫宸殿,萧璃模样乖乖地对荣景帝笑笑,说:“皇伯伯,没事儿的话我就去皇后娘娘那了,今儿进宫进的急,我连午膳都还没吃呢。”
而这时,裴晏突然出声了。
“陛下。”
要完!
见裴晏要说话,萧璃如是想。
真的要完。
作者有话说:
萧璃:去皇后娘娘那开小灶咯~
裴晏:且慢,且容我给你上个眼药。
第13章
裴晏面向荣景帝,欠了欠身子,躬身道:“陛下,皇室中人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此等不正之风不可纵之。”
就站在萧璃身边的太子眼见着她的眼睛瞪大,脑袋一点一点地扭向裴晏,无声地瞪着他。
那模样就好像只猫儿,还是一只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小鱼干被抢走的猫儿。
裴晏收回扫过萧璃的目光,面色不变,继续说:“况且,御史台……”
话未尽,荣景帝也想到了。这次萧璃跟萧燕闹得动静有点儿大,御史台那边儿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指不定明日大朝会又要有御史上折子参长乐公主。一想到那些翻来覆去只会说车轱辘话的御史,荣景帝就是一阵头疼。
想了一下,荣景帝说:“阿璃,你这次闹得太过,今年减你三个月食邑。至于安阳王世子,郭威,等会儿传朕旨意,让他闭门思过,好好读读圣贤书!”
“可是……”萧璃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张嘴,复又闭上。
“你可是不服吗?”荣景帝板起脸,问。
“倒也不是……”萧璃嘀咕。
“公主殿下想说的大概是……”裴晏素来清冷的眉目好似带上了一丝笑,可那笑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殿下今年应当是已无食邑可减了。”
荣景帝:“……”这才开春吧,竟然已经扣完了?
“咳……”太子偏过头,想用咳嗽声掩住笑声。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破了自己公主食邑扣光的事情,当真是件极没面子的事,萧璃快气疯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清!和!”
“咳,好了,阿璃。”看见了萧璃眼中的怒火,荣景帝连忙喊住萧璃说:“那便不扣你食邑了。”他真是怕说晚了,下一刻萧璃就挽起袖子把他的中书舍人按在地上暴打。裴晏虽然也通君子六艺,但肯定不是萧璃的对手。没见武将世家显国公家的小子对上阿璃都屡战屡败吗?
“真的吗?”听见荣景帝的话,萧璃果然不再注意裴晏,扭过头看向她的皇伯伯。
“虽然不扣你食邑,可也不能不罚……唔,就罚你跟萧燕一样,闭门思过吧。”
“皇伯伯,要不您还是扣食邑吧?”听见要被关禁闭,萧璃苦兮兮地说,她才被放出来没几天。
“就这么定了,你去立政殿吧,皇后这两天还叨念你呢。”荣景帝摆摆手,又对太子说:“阿煦留下,看看这个。”说着,扔给萧煦一个折子。
无奈,萧璃只好告退,一脚跨出殿门时,只隐隐约约听见——
“……南诏王……身体……”
……
见萧璃离开了,荣景帝不由得再一次揉揉眉心。
在场几人都是天子近臣,荣景帝也不介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糟心老父亲的苦恼,于是苦笑道:“阿璃又闯祸,让你们看笑话了。”
裴太傅有些好笑地说:“这还不是怪陛下太宠着公主了?”
“谁让阿弟就这么一个子嗣,我不宠着还能如何。”荣景帝说着,叹了口气。
“臣倒是盼着自家女儿能像公主一样,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孩儿在外面不被欺负。”显国公摸摸自己地胡子,笑呵呵地说:“前些日子我家大郎还与我称赞公主马上英姿,可惜那日我要出城巡防,没有见到公主是如何打败吐蕃使团的。”
裴晏袖中轻捻的手指顿了顿。
“哈哈。”荣景帝大笑,说:“怕自家孩子在外被欺负?你这是在跟朕抱怨阿璃欺负了你家二郎?”
“怎会?”显国公连忙道:“以多欺少还败了,若不是我家老太太拦着,我真是想把他逐出家门算了!现下他应该还在演武场扎着马步呢。”
荣景帝闻言大笑。
荣景帝与显国公自弱冠时相识,到如今已经是二十几个年头,除了君臣之义之外还保留着些从前的情谊,说起话来自然更随意一些。
显国公见荣景帝大笑,也跟着笑着说:“公主殿下这般,才似我们武将家养出的姑娘。”
荣景帝一直以从前的戎马生涯为荣,三个儿子里也最为喜爱武艺高强的二皇子,听了这话便很是受用。当然,裴太傅与裴晏还在,荣景帝也只好收收笑容,对太子说:“阿璃的性子太过跳脱,还是该好好磨磨才对。”
“儿臣记下了,回去定会压着她读书。”萧煦笑着应道。
……
立政殿。
“好好的,怎么又被禁足了。”皇后一边让身边女官传膳,一边对萧璃埋怨道:“你何时能让我省点儿心?”
“我也不想啊,皇后娘娘,可范炟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萧璃回道。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皇后点点萧璃额头,亲昵教训道:“范炟和萧燕能跟你动手,八成是已被你气疯了。”
被皇后戳穿,萧璃反倒是笑嘻嘻地说:“还是皇后娘娘了解我。”
皇后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萧璃,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南境纵马飞驰的少女,那么骄傲又耀眼。
说起来,萧璃容貌更肖先皇,只一双眼睛,是她母亲的模样。
不说容貌,她身上那股骄傲和自由的劲儿,才真是与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一模一样。
皇上一直不曾下狠手管教约束萧璃,除了她是先皇遗孤外,未尝没有这个原因。看着萧璃,总是能让他们想起当年三人在南境的时光。
皇后叹了口气,抚了下萧璃的头发,说:“晚膳马上便送来,你少吃些点心。”
“没办法,皇后娘娘这里的东西额外好吃嘛。您不知道,我今日可是空着肚子从太子阿兄那进宫的,阿兄连午膳都没给我吃,还是皇后娘娘好。”
“你呀,少跟我撒娇,都多大的人了。”
“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撒娇的?再说,如今我也只能在皇后娘娘这里撒娇了。”萧璃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做出可怜兮兮地模样。
虽知道萧璃九成九在演,可是看着萧璃的眼睛,皇后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
她管教太子的时候尚能硬下心了,对上萧璃,却总会不由自主软下心肠,这一软,就软了十年。
当年抱膝坐在立政殿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那个眼眶含泪问她阿娘去了哪里小姑娘,那个不足六岁就要面对天翻地覆变化的小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
“皇后娘娘,杨司记到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低声禀报,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是阿蓁来了吗?”萧璃喝了口茶,闻言,问道。
朝臣皆知,荣景帝宠爱先帝这唯一的孩子,所以当年萧璃是同几位皇子一起读书的。而公主的伴读,文的是御史大夫之女杨蓁,武的是大内统领郭威之女郭宁。单从这伴读,就能看出来萧璃有多受宠爱。
但凡萧璃上点儿心,不难同两家交好,可偏偏公主向来肆意妄为任性惯了,交好不成,反倒把这两个重臣都得罪了。
萧璃先是帮着郭宁逃离长安出去闯荡江湖,继而被爱女成命的郭大统领追出了几条街。后来又在杨家给杨蓁相看人家时直接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召杨蓁进宫当了女官,摇身一变,成了尚宫手下第一人,正六品的杨司记。
杨家家风清正,杨蓁又才名远播,还是公主伴读,多次得皇后娘娘夸奖,在长安城里名声极好。当时有隐约风声,说裴太傅有意为裴晏说亲,而杨家便是首选。
裴晏,那可是被整个长安城有女儿的人家死死盯着的人。谁家若是能得裴晏做女婿,真是做梦都能笑醒,杨御史自诩俗人,自然不例外,也想裴晏当他女婿,想的心口都疼了。
可偏偏在这当口,他家女儿却进宫到皇后身边做女官去了。当然,理智上杨御史知道,进宫做女官之事必然是女儿自己的主意,她有不愿嫁人的念头也并非一日两日。
可感情上,杨御史还是忍不住埋怨萧璃。若没有萧璃的帮忙,单凭杨蓁自己是不可能求到皇后娘娘的懿旨的。也只有萧璃,才能让宠孩子没边儿皇后娘娘下了那么荒唐的旨意。
如今宫中尚宫已年迈,杨蓁能力出色又得皇后宠爱,眼看着她约摸今年便可接替尚宫之位,成为大周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尚宫。
嫁人,那是遥遥无期摸也摸不到边儿的事。
一心想给闺女寻个好人家嫁过去享福的杨御史没少在半夜对着妻子抹眼泪,不舍得对自家乖巧听话文静贤淑宜室宜家多才多艺的女儿生气,只好继续迁怒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