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实际上,她就算大声喊出声也无妨,宜春宫附近早被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无法靠近,更别提活生生的人。
他思忖了片刻,命人将琴取了出来,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弹起了曲子,琴声犹如钟声激荡,瀑布直下,令人震耳欲聋,彻底掩盖了室内的声音。
陆莹听到琴声时,不由一怔,呜咽声这才没那么克制,好几次没有力气时,琴声都带给了她力量。
许是后期时常走动的缘故,她这一胎还算顺利,辰时羊水破的,申时便已成功诞下一名男婴,孩子平安出生时,室内众人皆松口气。
章氏含笑抱住了婴儿,将他放入了襁褓中,因为后期一直在控制饮食,小家伙不算太大,章氏爱怜地贴了贴他的小脸,他张着小嘴,正中气十足地哭着。
听到孩子的哭声,陆莹眼中染上了温柔,放心地陷入了沉睡中。院中,沈翌也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手指一抖,弹错一个音,稳了稳心神,又继续弹了一会儿,等孩子的哭声停止时,他才收手。
李婆子出门报的喜,“恭喜太子喜得麟儿,太子妃和小皇孙母子平安。”
听到这句母子平安,沈翌紧绷的身躯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进来时,木槿和莎草刚将产房收拾干净,小皇孙也被放在了陆莹跟前,一大一小都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小家伙身上,小东西比小猫大不了多少,身上红红的,小脸皱巴巴的,活像个小猴子。
他首次瞧见新生儿,眸中满是诧异,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孩子竟会如此丑。
察觉到他的目光,章氏笑道:“小皇子生得真好,头发黑黑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沈翌实在没瞧出哪儿好看,想到这么个小东西,日后会喊他父王,他心中才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章氏又恋恋不舍看了看外孙和女儿,方起身站起来,她起身向太子告别时,沈翌道:“岳母可等她醒来再走。”
章氏笑道:“今日能伴在她身侧已是太子开恩,待久了,恐引人怀疑,臣妇就不久留了。”
太子颔首,让宋公公将她送出了宫。
陆莹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翌日清晨,才醒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室内光线很暗,唯角落里亮着一盏四角福字宫灯,照出一小片亮光。
陆莹意识回笼时,只觉得浑身无力,今晚是莎草守夜,听到动静,她连忙走到了床边,“太子妃醒来了?身子可有不适?”
陆莹摇头,莎草将她扶了起来,拿起一个绣喜鹊引枕塞在了她背后,她笑道:“灶上一直热着粥,奴婢这就给您端来,您等会儿先吃点东西。”
木槿也早早爬了起来,进来时恰好听到这话,她笑道:“奴婢去吧”
陆莹扫了一圈室内,清楚母亲肯定已经回去了,道:“孩子呢?”
沉睡前隐约听到稳婆说是个小皇孙,想起他,陆莹一颗心涨得满满的。
莎草笑道:“小皇孙在外间,由奶娘带着,奴婢去将他抱来。”
莎草很快就将孩子抱了过来,小家伙小小的一只,小拳头抵在耳边,睡得正熟,陆莹心底不自觉软成了一团,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
“我抱抱吧。”陆莹曾抱过姐姐的孩子,此刻抱起来还算熟练。
他毫无预兆地张开小嘴,“哇”地哭了一声,哭声吓陆莹一跳,奶娘赶忙进了内室,她身穿镶边大襟右衽上衣,戴黑色包头,脚踩黑靴,神情犹有些局促,瞧见陆莹,紧张地比划了一下。
两位奶娘皆是从蜀州寻来的,是彝族人,不太会说官话,一串彝族语说得很快,说完就眼巴巴看着陆莹。
陆莹正在猜她什么意思时,就见沈翌走了进来,天刚蒙蒙亮,他推门而入时,带进来一阵凉风。
今日的他一袭狮子滚绣球纹锦袍,腰间戴着盘龙纹玉佩,墨发高挽,气质冷淡,他道:“她说孩子许是饿了,已近两个时辰不曾进食。”
陆莹将孩子递给了她,奶娘瞧见太子也没什么反应,只行了一个彝族礼,就抱着孩子去了外间。
莎草也跟去了外间,里间一下仅剩两人。
陆莹感激于他昨日的陪伴,脸上也多了丝笑,好奇道:“看服饰、听语言,像是彝族人,殿下寻的两位奶娘皆是彝族人吗?”
沈翌颔首,淡淡道:“日后孩子需要吃奶时,奶娘会比手势,你将孩子抱给她就行。”
奶娘不比旁的,因要喂养小皇孙一段时间,沈翌格外谨慎,特意寻的彝族人,她们地处偏僻,自己自足,甚少与外界打交道,这两人皆听不懂官话,因家中实在贫穷,才愿意过来当奶娘,沈翌答应给她们的报酬也并非金银,而是足够多的粮食,她们只以为来了富商的府邸,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皇宫。
他有位手下会彝族语,前段时间出任务时,却受了伤,需要一个月后才能过来,沈翌这才过来告知她一声。
沈翌会多种语言,彝族语也会一些,他便说了十多个常用词汇,其中包含吃奶、饿了,饱了等词,让她记了一下。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神情也很淡,恍若高不可攀的明月,陆莹脸上的笑也不自觉敛了起来,低声道了谢。
奶娘很快就喂好了奶,莎草小心将小皇孙抱进了内室,小心翼翼抱给了陆莹,笑道:“小皇孙真乖,饿了也只哭一声,真好带。”
陆莹眸中不自觉带了笑,见太子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陆莹脸上才又多了笑,“殿下要抱抱吗?”
她怀中的小东西,小小的一只,此刻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沈翌收回了目光,“不必,你好生休养。”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宜春宫。
陆莹有些愣神,完全没料到他对孩子也如此冷淡,木槿端着热粥进来时,恰好瞧见陆莹略显黯然的神情。
她不由抿了抿唇,笑道:“太子妃先吃点东西吧。”
陆莹颔首,她身上没半分力气,也早饿了,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喝完粥,胃里才舒服一些。
坐月子的日子并不难熬,陆莹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安安,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小孩一天一个样,快满月时就白净了一些,瞧着可可爱爱的,他十分乖,大多时间都在睡觉,也就饿时会哇哇哭两声,干打雷不下雨。
每日守着他,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沈翌自打那日过来后,就没再出现过,莎草怕陆莹伤心,还不经意道:“朝堂上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每日崇仁殿都有不少大臣进进出出,太子也不是好当的。”
陆莹闻言,神色很平静,再忙,若心中惦记她和孩子,探望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他却不曾过来,无非是不惦记罢了。
那日他展露的温柔,恍若昙花一现,枯萎后再不复存在,陆莹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与他之间就算有一个孩子,实际上也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在他眼中,说不准她的孩子,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陆莹可以接受他对自己的排斥,却无法容忍他忽视孩子,越疼爱安安,越替他齿冷,她甚至可以想象,等他长大时,他的父亲会是什么样。
府里二叔和二婶就没什么感情,二叔宠爱的是位姨娘,最爱的也是姨娘的孩子,每次见到四妹妹和五妹妹时都相当敷衍,两姐妹缠着他时,他也没什么耐心。
小时候两个妹妹还会围饶着他转,如今大了后,瞧见他不过请个安罢了,生父等同没有。一想到日后安安也没有父爱,陆莹一颗心就揪了起来。
出嫁前有多期待,此刻她就多失望。
怕莎草担忧,她轻轻笑了笑,“不必管他,安安明日就要满月了,咱们也没法给他举办满月礼,你将针线筐拿出来吧,我再给他缝个小老虎。”
说着不必管他,为安安缝制小老虎时,陆莹不自觉有些走神,手上扎了好几下。
第35章 心疼
陆莹一直缝到天黑, 给小家伙缝了两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木槿忙完手头上的活,脑袋便凑了过来,一眼就瞥见了她手指上的伤。
她足足被扎好几次, 伤口在白嫩的手指上很是显眼。
木槿心中一紧, 眸中满是心疼,小心抓住了陆莹的手, “主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语气中不无责怪。
怕莎草也听了去, 陆莹“嘘”了一声,收回了手,“我没事, 明天就好了。”
木槿板起脸来, 正想说点什么,安安就哼唧了一声, 他的醒来,恰好替陆莹解了围。
她赶忙将安安抱了起来。
小家伙继承了父母的好皮囊,皮肤白嫩,五官精致,一双乌眸圆溜溜的, 就是眼神不大聚焦。
小家伙一到她怀里, 小脸就贴在了她身上,小鼻子蹭呀蹭的,陆莹一颗心软成了一团。
虽有两个奶娘,实际上,大多时候都是陆莹在喂他, 按时间算, 他还不该饿, 陆莹就逗他玩了一会儿,还拿起布老虎放在了他眼前。
他视力比之前稍好一些,瞧见小老虎时,眼睛不自觉瞪圆,乌黑的眼珠也随着小老虎转了转,无意识笑了一下。
他眉眼肖似太子,笑起来时,才有些像陆莹。
陆莹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小脸,旁的孩子满月时,都有满月宴,亲朋好友也会送来贺礼,他的出生却连正常公布都不能。怕泄露消息,她甚至无法让人给他打造长命锁,陆莹满心愧疚,打算再多给他做几件小衣袍。
之前虽做了十来件,有一半却是小女娃的,月子期间,两个丫鬟管她管得严,每次她拿起针线,没一会儿就会被收走,两人唯恐她熬坏双眼,如今安安即将满月,倒是可以多给他做几件。
陆莹抱着他逗了会儿,将小家伙哄睡后,才将他放到床上,这一晚,陆莹睡得并不踏实,好几次都梦到自己处在悬崖上,总有坏人追赶她。
陆莹惊醒时,才刚刚丑时,夜色黑漆漆的,各个宫殿都熄了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角落处也似藏着恶人。
陆莹心跳很快,安安就躺在她身侧,她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奶香味,陆莹静静描摹了一下他的五官,怦怦乱跳的心,才逐渐恢复正常。
这一宿她都睡得不踏实,早上醒来时,精神也有些萎靡,尽管没法举办满月宴,陆莹还是给安安换上一件崭新的小衣袍,袍子上绣着一只胖乎乎的鲤鱼。
旁的孩子满月时会让舅舅为其剃胎发,带孩子出门游走祈求吉祥,安安的胎发却只能陆莹来剃,观礼者只有莎草和木槿。
剃胎发也有规矩,对额顶脑后皆有要求,要留“聪明发”,还要蓄“撑根发”。
陆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荷包取了下来,将安安剃下的头发保存了起来。随即,她自己抱着安安在院中溜达了一下,为其祈了祈福,带他游玩其实有令其长见识之意。
陆莹无法带他出去,便带他看了看兰花,院中种的是蕙兰,蕙兰一茎多花,此刻正悄然绽放着。
她选了一株最漂亮的蕙兰,颜色是黄绿色,偏浅,唇瓣是紫红色斑,一茎共有六朵蕙兰,寓意正好是六六大顺。
陆莹弯唇放在了他襁褓中,笑道:“喏,送给我们安安,希望安安能平平安安长大,也希望我们安安能淡泊、高雅,成为君子中的君子。”
安安没有睡,小家伙是首次来到院中,圆溜溜的眸睁得大大的,盯着蕙兰看得很专注。
此刻,沈翌才刚召见完大臣,原本上午没什么安排,恰有大臣入宫拜见,便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将刘阁老送出东宫时,已午时三刻。
他扭头问了宋公公一句,抬脚往宜春宫走去,“那边什么情况?”
他每次说那边时,指的都是宜春宫,宋公公笑道:“太子妃一早就起了,亲自给小皇孙剃了胎发,还带小皇孙在院中溜达了一下,现在已经在用午膳了。”
他脚步顿了顿,“已经在吃了?”
宋公公连忙道:“奴婢不清楚刘阁老什么时候出来,就没敢打扰太子妃,殿下现在过去也不算晚,让人添双筷子的事。”
也怪不得宋公公,实在是刘阁老每次入宫都能待好几个时辰,有几次天黑时才离去,近来大周又恰逢内乱,已波及到大晋,皇上不在宫里,许多事都得太子拿主意。
大周与大晋两百年前本是一国,因战乱分裂成了两国,至今尚未统一,不仅大晋有吞并大周的意思,大周同样对大晋虎视眈眈,皇上身体这般虚弱,不仅是御驾亲征时,损害了身子,也与两年前的中毒有关,给他下毒的正是大周人。
宋公公守在外面时,恰听到刘阁老提起了大周,清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他才没去宜春宫,让陆莹等太子一道用膳。谁料今日竟结束得这般早。
太子闻言,停下了脚步,顺手摘下玉佩递给了宋公公,“晚膳再去吧,你亲自走一趟,先将玉佩送去。”
旁人不知道皇上今日会回宫,太子却是知晓的。
见他摘下了玉佩,宋公公也不见惊讶,他应了一声,笑道:“奴婢这就去。”
宜春宫内,陆莹确实在用午膳,许是没抱什么希望,她根本没等他。宋公公将玉佩送来时,陆莹也没什么惊喜,只替安安道了声谢。
宋公公笑道:“奴婢也给小皇孙备了生辰礼,手艺有所退步,望小皇孙能喜欢。”
他变戏法似的从宽大衣袖中掏出一只玉雕,形状与虬龙神似,虬龙乃幼年时期的龙,头上长着两只小犄角,没有胡须,因龙象征天子,唯有当今圣上可用,宋公公才雕刻了一个似蟒,又似虬龙的小摆件。
之所以送这件礼物,也是因小皇子属龙,这是他一手雕刻出来的,一瞧就花费了心思。
陆莹惊喜道:“这玉雕栩栩如生,雕工精湛,跟大师所雕无甚区别,宋公公有心了,安安肯定喜欢。”
宋公公喜爱玉器,闲暇时还曾让大师王群之教导过他,他时常会雕刻点小东西,时间久了手艺也练了出来,这件玉雕是他第一个大件,他自己也挺满意,见太子妃很喜欢,他脸上满是笑。
宋公公走后,木槿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人不来也就算了,玉佩也不是他腰间长戴的那个,还不如宋公公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