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哲
他说完就让人备了午膳。
宁宁站在原地没敢动,直到安安伸手牵住他的手, 他才随着安安走到书案前, 书案上摆着四个紫檀木盒,安安勉强打起了精神, 他率先打开了一个, 示意宁宁也去开。
四个木盒皆是紫檀木制成,上面刻着缠枝葡萄纹,实际上, 这四样东西并非是在扬州买的, 直到入了京城,沈翌才想起理应给他们备个礼物, 让人在街上买的,两人的礼物一样,一人一支雕刻竹纹的狼毫笔,一个流水纹上等端溪砚。
两人即将四岁,很快便要开始练字, 这两样东西对他们很实用, 宁宁很欢喜,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礼物,见兄长仍旧有些蔫,他才有些忐忑,沈翌先回净室简单沐浴了一番。
宁宁则偷偷塞给安安一颗饴糖, “兄长吃。”
他最近时不时给安安饴糖, 原本一人就买了十几颗, 安安怀疑他就刚回来吃了一颗自己的,安安心中暖暖的,想揉揉弟弟的脑袋,他也没拒绝,将自己的塞给了宁宁,“一起吃。”
甜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时,安安糟糕的心情才好一点点,沈翌换好衣服出来时,宫女已经摆好了午膳。
用完午膳,沈翌就去了御书房,大周求和后,便与大晋签了一系列合约,如今大周已是大晋的附属国,签完合约,大周便派出了使者,使者还有三日就要抵达京城,有许多事,需要沈翌拿主意。
他一头扎进了公务中,也没管安安和宁宁,两个孩子因年龄尚小,学业不算重,完成后,每日有近两个时辰休息时间,见安安无精打采的,宁宁有些担忧,“皇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跟安安皆生了一双丹凤眼,单看五官尚有两分相似,唯独气质截然不同,他总是怯生生的,胆子仍旧很小,哪怕已经不怕安安了,也时常小心翼翼的,他难得主动想带安安出去。
安安颔首,以为宁宁想带他去御花园,他扬起小脑袋,询问般看了看赵公公,赵公公笑道:“太子想去就去。”
二公主已然出嫁,六皇子也已出宫建府,如今皇宫就剩一个太后,几位太妃,慈宁宫里的众人被禁足后,唯有几位太妃偶尔会去一下御花园,至于先后身边那些不安分的奴才,早就陆续被皇上解决掉,宫里已没什么危险,只要不出宫就行。
宁宁很开心,他循着记忆将安安带去了崇仁殿,宁宁在崇仁殿居住了三年半,对这里还算熟悉,拉着安安来到了崇仁殿门口,原本门口有侍卫把守着,自打宁宁搬到安安身旁后,门口的侍卫才撤掉,殿内仅剩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太监。
他们来到殿外时,率先听到的便是宫女的小声议论声,“听说皇上今日出宫了,归来时,还带回来一位天仙一般的漂亮女子,那女子还抱着一个小女娃。”
“皇上才刚说完不立后,不选秀,又岂会带旁的女子归来?”
“这不是我瞎说的,小木子亲眼瞧见她们母子进了宜春宫,宜春宫之前不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的住处吗?也不知她们母女怎么蛊惑的皇上,竟能入住宜春宫,有张漂亮脸蛋,还真是吃香,都已嫁为人妇,竟也能入宫,还真是飞上了枝头,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安安本能地有些不高兴,他也听冰鉴和冰荼提起过,说他之前和母后一起住在宜春宫,好端端的,父皇怎地让旁人住了进来?
另一个宫女道:“住进宜春宫未必就是得宠吧?不都说,皇后娘娘的死另有蹊跷?娘娘若真抛下了太子,皇上肯定对她厌恶至极,将这女子安排在宜春宫未必是好事。”
不等他开口询问,赵公公就拧了拧眉,径直进了崇仁殿,“放肆!不好好当值,竟聚在一起非议主子!谁给你们的胆子乱嚼舌根?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两个小宫女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转过了身,见竟是赵公公,吓得赶忙跪了下来,其中一个宫女反应快,伸手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赵公公饶奴婢这一次。”
另一个也赶忙求饶。
赵公公让人捂住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眼睛,侍卫则直接捂住了这两人的嘴。
赵公公道:“送去敬事房。”
待她们被拖走后,侍卫才松开捂住他们眼睛的手,安安皱了皱眉,心中有许多疑惑。上次在御花园,那位太妃也说他母后抛下了他,如今这宫女竟又这般说。
安安秀气的眉紧紧蹙了起来,小脸绷得有些紧。
赵公公连忙道:“太子莫听她们胡说八道,皇后娘娘在时一向疼您,您的衣物、虎头靴,皆是娘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连您的护身符也是娘娘亲自求来的。”
安安抿唇,“衣物和虎头靴呢?”
赵公公摸了摸鼻尖,叹息道:“宜春宫走水后,不慎被烧了。”
安安的神情很是落寞,孩子对母亲的爱是天性,自打三岁开始识字,意识到自己也应该有个母亲时,安安时不时就会想起陆莹。
他神情严肃,仰头看向了赵公公,“父皇真带回一个女子?”
若赵公公所料不差,这个女子定是皇后娘娘,妃嫔出逃乃重罪,赵公公有些摸不清皇上的态度,若说不重视,却亲自将人接了回来,若说重视,他既没有将人安排在坤宁宫,也没将她的归来昭告天下,甚至没告诉太子这事。
他含糊道:“老奴也不清楚,若真带回来一个,想必皇上会告诉太子。”
安安心中沉甸甸的,有些闷闷不乐,宁宁不太明白,他为何难过,他拉了拉安安的小手,将他拉到了他曾经的房间。
这里有许多宁宁的收藏,有他在院中捡的漂亮小石头,有他摘下的叶子,还有太皇太后赏给他的金手镯和长命锁。
当初侍卫直接将他抱去了乾清宫,宁宁根本不知道会在乾清宫住下来,也没人帮他收拾东西。他将最喜欢的长命锁拿了出来,“给皇兄。”
安安一向聪慧,自然清楚他在哄他开心,他眼睛有些发酸,这一刻,很希望母后也能出来哄哄他,可惜,愿望只能是愿望,他根本没有母后,连这个弟弟,也是他向父皇讨来的。
他紧紧攥住了长命锁,眼泪“啪嗒”掉下来一颗,宁宁吓得小脸一白,眼睛也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模样更加胆怯了一分,“皇兄?”
安安勉强忍住了眼泪,将长命锁戴在了他脖颈上,笑道:“你自己戴,皇兄也有长命锁,谢谢宁宁。”
宁宁见他笑了,才松口气,“不谢。”
两人在这儿待了片刻,才回乾清宫,安安让他将他的收藏带回了乾清宫。
宜春宫,陆莹和圆圆刚用完午膳,将圆圆哄睡后,陆莹才试图出去,谁料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守在门口的侍卫并不认识陆莹,只得了吩咐,不许她出去。
陆莹神色有些冷,心头无端涌起一股火,“让开。”
她生得实在美,一举一动很是赏心悦目,寻常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女子,侍卫摸不清她的身份,态度并不强硬,只温声道:“皇命不可违,若放您出去,我们只怕性命不保,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陆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硬闯。
她一时弄不懂他究竟是何意,难道要将她一辈子幽禁在此?这对她确实是最好的惩罚,明明与安安近在咫尺,却无法见他,陆莹闭了闭眼,浑浑噩噩回了寝室。
她忍不住从包裹里拿出一身小衣袍,这是她亲手给安安做的,安安和圆圆的生辰仅隔一个月,每年安安生辰时,她都会给他做一身衣袍,落玫收拾东西时,将她给安安做的小衣袍皆带上了。
陆莹死死攥住了手中的衣袍,白嫩的手因用力,轻轻颤了几下。
落玫怕她心情不好,从暗处走了出来,“主子,过个几日,等皇上消了气,肯定会让太子见您,您且耐心等等。”
陆莹神情有些冷,心中也升起一股怨恨来,只因他是皇上,便可生生压她一头吗?她也是人,并非是他的金丝雀,凭什么他可操控她的一切?
夜色逐渐转浓,乾清宫,安安想跟父皇一起睡,等宁宁睡着后,他就爬到了龙床上。他年龄尚小,哪怕有心等父皇,还是睡着了,沈翌直到子时才归来,瞧见安安小小的身体时,他神情柔和了些,将安安临时送给他的护身符还给了他。
见他归来,冰鉴才退下,刚走出几步远,就听到了脚步声,随即就听到皇上问道:“皇后今日可来探望过安安?”
冰鉴摇头,“不曾。”
沈翌脸色有些冷,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宋公公连忙道:“皇后娘娘许是刚回宫,尚没适应,才没来,奴婢今日也忙糊涂了,没能过去瞧一眼,宜春宫仅有几个奴才、侍卫,还皆是新人,一个个都没眼力见,也没将宜春宫的消息传过来,奴婢再多派去几人吧。”
沈翌正在气头上,不仅神情冷,声音也冷得瘆人,“不必,连自己儿子都不在意,没人稀罕得知她的消息。”
以为他还在因为皇后娘娘出逃的事出气,宋公公也没敢触他霉头,安安心中惦记着事,睡得并不熟,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宋公公口中的皇后娘娘指的是他母后,安安不由睁开眼,什么叫连自己儿子都不在意?
难道母后真不喜欢他?也不肯要他?
安安心中乱成了一团,听见脚步声时,他慌忙闭上了眼睛,沈翌心中憋着一口气,根本没有睡意,给安安盖了一下被子,就转身回了书房。
安安则有些怔愣,太妃的话,宫女的话,一遍遍在他耳中回荡,他忍不住攥住了小拳头,难道母后真的被父皇带了回来?她不想见他,才不想来?
宫女口中的孩子,又是谁?是因为她,母亲才不喜欢他吗?
安安的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他将脸颊埋入了枕头中,半晌才擦掉眼泪,他起身坐起来时,才发现父皇将荷包还给了他。他捏紧了荷包,有那么一瞬间,想将里面的护身符撕烂,几次想下手,都没能撕掉。
他想去质问父皇,一时又不知该质问什么,红着眼眶又倒回了枕头上,他不知何时睡着的,翌日清晨,他醒来后,就冷声道:“宜春宫在哪儿?带我去。”
冰荼、冰鉴连同赵公公都有些惊讶。
皇上此刻上早朝去了,见安安执意要去,几人没敢拦,赵公公清楚,他肯定是得知了陆莹归来的事,干脆带他去了宜春宫。
陆莹才刚给圆圆穿好衣服,她一宿未睡,眼尾发红,神情也有些憔悴,圆圆有些心疼,还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以为娘亲生病了。
陆莹贴了贴她的额头,道:“娘亲没事。”
她将圆圆抱下了床,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惊呼声,“小祖宗,您跑慢点,别摔了。”
陆莹忍不住蹙了下眉,起身往外看了一眼,下一刻,就瞧见一个小身影冲进了殿内,她的目光不由黏在了他身上。
小男娃个头不高,一声月白色小衣袍,他肌肤雪白,神情冰冷,相貌与沈翌如出一辙,分明是她的安安。
陆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第71章 后悔
安安红着眼眶, 冲进了殿内,他一眼就瞧见了陆莹,她与画像上的女子很像,安安不信世上有那么相似的女子, 她分明已回宫, 却不肯见他。
因为愤怒,他气得小身体都在抖, 他一把扯下腰间的荷包, 丢在了她跟前,恶声恶气道:“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的东西。”
他说完, 就转身跑了出去。
望着他小小的背影, 陆莹几乎泣不成声,她跌跌撞撞去追他, 却一时不察,扭到了脚,陆莹忍着痛,往前追了几步,跨出门槛时, 安安已跑出院子。
圆圆有些无措, 眼眶也有些红,她也跟了上去,哭着喊了一声,“娘亲。”
陆莹脚疼得厉害,本就追得艰难, 圆圆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慢了一拍, 眼睁睁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宜春宫门口。
她忍着疼,跑到宜春宫门口时,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陆莹从未这般愤怒,侍卫的剑却死死拦在她跟前,她发狠一般,狠狠去捶跟前的剑,剑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的手很快泛起了红。
安安跑出一截儿后,才停下来,他依然能听到她的哭声,那般悲痛,安安有些怔愣,心口也好似被人揪住了一般,又酸又疼,他揉了揉眼睛,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身后的哭声,也没停下。
赵公公叹息一声,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他正欲说点什么,就见太子攥紧了小拳头,猛地转过了身。
陆莹满心绝望,哭得难以自控,哪怕早就设想过,安安可能会怨恨她,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还是无法承受,她浑身使不上半分力气,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圆圆从未见过娘亲这个模样,吓得小身体都在抖,她攥着陆莹的衣袖,也一直哭,还抽抽搭搭,哄她,“娘亲不哭。”
片刻后,安安又哒哒跑了回来,他双眸泛红,对上陆莹满是泪痕的脸颊时,他凶巴巴撞入了她怀中,小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襟,“你真是我母后,对不对?”
陆莹没料到他会折而复返,眸中满是无措和惊喜,她含泪点头,紧紧抱住了他小小的身体,“是,是我,母后没有不要你。”
朝堂上,众位爱卿上奏了不少事,沈翌一一处理完时,已然辰时,阳光缓慢升起,霞光将巍峨气派的宫殿笼罩在内,在琉璃瓦上,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沈翌道:“众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众位大臣都没有吱声,睿王等了片刻,见无人上奏,自己站了出来,他朗声道:“几个月前,陛下金口玉言,曾承诺不立后,不选秀,不知此话可作数?”
他此言一出,韩王等人神情动了动,沈翌带陆莹入宫时,虽未走午门,却也没刻意掩盖这一事实,有消息灵通的已然得知他带个女子入住宜春宫的事。
沈翌往椅背上靠了靠,他无疑生了一张俊美的脸,哪怕脸上毫无情绪,也惹人沉沦。
众位大臣皆恭恭敬敬垂着脑袋,耳朵却竖了起来。
沈翌道:“自然作数。”
睿王躬身道:“既然作数,陛下昨日怎地又突然带回一个女子,身为帝王,更当以身作则,一诺千金,尚不足半年,陛下便想出尔反尔不成?”
他姿态虽恭敬,言辞却犀利,端得是咄咄逼人,睿王对沈翌一直嫉恨在心,恨他得了皇位,也恨他娶了陆莹,更恨他给了老三机会,他母妃才得已留下一条命,反观他母妃却凄惨而死。
沈翌神情不变,掷地有声道:“朕一言九鼎,自不会更改,旁的爱卿可有事上奏?若无事,朕便宣布一个消息。”
见他一句话就打发了自己,睿王不由攥紧了拳头。
旁的大臣已上奏完,并未出列。
见状,沈翌才道:“三年前,宜春宫走水时,赵公公侥幸救出了皇后,她已有身孕,胎相也不太稳,当时尚未揪出纵火之人,怕恶人再次陷害皇后和她腹中的胎儿,朕便让赵公公将她送出了京城,诈死一事是为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