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璧 第24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封鸣一手捂着方才跃窗而出时,叫人刺伤的左肩,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低声道:“南宫雅懿——”

第35章 护文塔·六层

  八年前, 封鸣一路剑挑十大门派,直到遇见错金山庄的南宫雅懿,半招之差, 输给寻青剑。这一场交手,成就了南宫雅懿江南第一剑的盛名, 也叫血鬼泣自此之后几乎绝迹武林。

  时隔八年, 没想到二人竟会在这此相遇。

  南宫雅懿从窗上轻巧落下, 终于也叫这塔阁里的其他人看清了这位江南第一剑的样貌。江湖上虽人人都知道错金山庄庄主乃是南宫雅懿, 但是见过他的人却很少,因为他多年来几乎从不出面过问山庄事务, 即便是百丈院的葛旭也是第一回 见到他。南宫雅懿成名很早, 剑术在当世高手之中又是数一数二, 总叫人错以为他该有很大的年纪, 但实际上,他不过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 还十分年轻。

  封鸣眼中杀意毕现:“许久不见,八年前的帐今日倒是可以一并讨回来了——”

  他手中一把雪色长剑, 在烛火下剑身如银雪,异常耀眼, 与闻道果真十分相像, 只是闻道质沉且状朴,而他手上的剑则十分轻巧灵便。

  南宫雅懿早有准备, 他早年与封鸣交过手, 对他的招式并不陌生, 且守且攻, 将他逼迫在这塔阁中, 无法轻易脱身。二人都是当世高手, 其余人自然不敢上前帮忙。这塔阁位置狭小,南宫雅懿顾忌着周围其他人的安危,又要防止他翻窗逃走,而封鸣动起手来却无所顾忌,一时间竟似乎占了上风。

  楼下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卫嘉玉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塔楼外,夜色中似有人影与塔外弟子发生冲撞,成功冲破人群阻拦冲入塔中。他虽没看清那人影,但已猜到来人是谁,一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而塔中二人剑下转眼已走过百招,封鸣察觉出对方剑招之后并无杀意,似乎是一心想要将自己往东南方向引。卫嘉玉与雪信等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一旁,他眼角余光瞥见葛旭朝着西北角贴着墙壁挪去,立即意识到南宫雅懿不过是以身做饵,目的还是想要在这儿困住自己。

  他刚在葛家的机关下吃过亏,如何会再叫他得手,于是假意朝东南方退去,等葛旭瞅准时机,手上刚有动作时,封鸣立即矮身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脚朝他踹去。

  葛旭没料到他这招声东击西,一时大惊。但塔阁机关已经启动,塔内墙壁的神龛中射出几枚袖箭,封鸣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他带入机关之中,竟是将他当做肉盾去挡那墙上射来的暗器。葛旭无法,情急之下只好带着他避开墙上机关,挪出了机关阵外。

  因为机关的原故,二人这会儿同其他人分隔在屋里两端,封鸣打算趁这机会甩开众人,葛旭仗着自己身形庞大,堵住了下楼的楼梯,想要拖延上一时半刻,只等南宫雅懿赶来即可。可是他哪里是封鸣的对手,只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阴桀,二人就站在楼梯旁,封鸣抬手便是一掌,硬生生劈断了两旁木栏,将葛旭推下了楼梯。

  葛旭分量不轻,叫他凌空一掌从楼上拍落,只听一声巨响,竟将木梯都砸穿了一个窟窿直直朝下坠落。护文塔高七层,六楼往下塔中悬空,摔下去必定摔成肉泥。祁元青心神剧震,猛地朝楼梯扑去,但已迟了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底下的楼梯间蹿出一道黑影,她一手勾住栏杆,在半空中荡了一圈,抬起一脚就将撞碎了楼梯滚下来的胖子一脚踹到了对面墙上。

  葛旭下坠的身形一顿,撞断了五楼塔阁的护栏,重重撞在了墙边的书柜上,只听耳边一阵巨响,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猛地吐出一口血,像能听见骨头断裂声,但是总算因此捡回一条性命。

  那半空中荡了个圈的黑影,将头顶掉落下的人提到阁楼上后,片刻不停,继续朝着楼上跃去,身形灵巧得如同山间的猴子。六楼上到七楼的楼梯虽已叫葛旭撞断,但她纵身一跃,没等上面的人跳下来,就已经跳到楼顶,再一次堵住了封鸣的退路。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没等封鸣反应过来,南宫雅懿也已经掠过残破不堪的机关阵,到他身后,一时间七楼塔阁一片狼藉,但局势与一开始相比,对封鸣来说似乎更加不利。

  卫嘉玉看见闻玉出现在楼顶的那一刻,心情十分复杂,一边叹息于南宫仰究竟没有拦住她,到底要叫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但刚才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或许葛旭就该丢了性命,而封鸣恐怕也已顺利逃了出去。

  闻玉到了塔顶,模样也并不显得高兴,她赌气似的上楼之后一眼都没有往卫嘉玉这边看去,只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尚未卸下伪装的男子。倒是南宫雅懿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山道上归还他钱袋的女子,对她刚才那一手漂亮的轻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细问的时候,他对一旁的祁元青说道:“先去看看葛大人的伤势,这里有我。”

  要是严兴在场,恐怖打死都不能将这活捉血鬼泣的机会拱手让给错金山庄,但是祁元青听了,只是犹豫片刻,立即招呼手下一同下楼,先将葛旭带出护文塔。毕竟眼前的对手是封鸣,而这天底下能赢过他的除了南宫雅懿之外屈指可数,塔阁位置狭窄,他们此时留下也于事无补。至于雪信、卫嘉玉、阿叶娜等人,还在机关阵那头,一时无法脱身,但好在闻玉已经到了,想来应当也能护住他们一时的安全。

  对祁元青等人的离开,封鸣没有什么反应,对他来说少几个敌人是件好事。何况这会儿六楼连接七楼的楼梯已经断裂,就算他们一会儿折回来,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带着大部分人上来捉拿自己。

  于是等祁元青一走,还留在这楼里的同一开始相比,转眼间就已换了一批人。

  闻玉紧盯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忽而皱眉道:“你是封鸣?”她来的路上其实已经有了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叫卫嘉玉故意将她支开,又要请错金山庄的人前来帮忙?方才他出手时那一招丘山陷才叫她确定了心中的推测。

  “是你差点杀了严兴?”她心思转得飞快,见他没有否认,脸色一沉又逼问道,“你还杀了雪云大师他们?”

  封鸣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有趣:“老和尚们可不是我杀的,说起来你倒应该好好谢我,否则那晚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闻玉心口一跳,那晚的大火又浮现在了眼前。封鸣又说:“你知道他今晚为什么要将你支开?因为他怕你知道了那晚的事情,便要转过身来对付他们这些人。”

  “封郎君——”卫嘉玉出声打断。

  可闻玉听见这话,果然转过头来盯着他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他不肯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封鸣笑着说,“你在这儿受的气还不够?只要你我联手从这儿出去,我还能带你去找你爹,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我清楚他的下落了。”

  虽然明知他这多半只是引她上钩的把戏,但闻玉还是不免露出几分动摇之色,他会出现在坑下,也会与闻朔一样的功夫,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在骗你。”卫嘉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闻玉却还在生他的气,听见这话也抬头朝他看过来,冷声道:“你今天不也骗了我?”

  卫嘉玉一时哑然,一旁南宫雅懿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卫公子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晚的事情讲清楚,在下也很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嘉玉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与那晚发生的事情有关的人,其实都已经在这儿了。”

  “护心堂起火那晚,在院里的除了闻玉之外只有雪云、雪心两位大师与护法院的十八武僧。如此一来,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杀人者若不是原本就在堂中的人,就是外面有人悄悄潜入了堂中,动手杀人。”

  “既然如此,那就先来说说第一种可能。”卫嘉玉看向闻玉,“当天晚上,闻玉毒发,护心堂着火时,院门反锁,院里其他人都已遇害,只有她独自站在院里,正是走火入魔的模样,乍一看,她确实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嫌疑人。但是,事后我问过寺中弟子,那天在后山的人中,只有闻玉所穿的衣衫多处溅上火星,烧了几个破洞,除她之外,雪心大师的僧袍上也有被火灼伤的痕迹,但程度较轻,剩下的其他人,衣衫上只有血污与刀剑划破的痕迹,可见起火时只有闻玉与雪心大师靠近火场,其他人都并不在屋内。

  “之后,寺里的僧人在大火后的护心堂废墟里,发现了一把黄铜锁。着火时不过戌时,还不到护心堂落锁的时辰,为什么门上会挂铜锁?我想应当是雪心大师担心闻玉中途毒发,失去心智出手伤人,因此在门上挂锁,以防她离开护心堂伤及他人。这样说来,着火时,闻玉应当正被锁在屋内,或许差一点就要在火场殒命。”

  闻玉隐隐想起她第二回 毒发时在护文塔里想起的那些事情:“……我记得那晚是雪心大师开门,我才从起火的屋子里出来。”

  卫嘉玉点点头:“这也解释了为何雪心大师的僧袍上也有些许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阿叶娜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但这能说明什么?”

  卫嘉玉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疑惑,似乎确实不清楚当晚发生什么,难道她与那晚的事情当真没有关系?

  他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依旧耐心与她解释道:“说明在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出事时,她都被关在屋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护心堂起火,只要在这寺里的僧人,第一反应必定是要先去救火。当时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都在院里,却没有靠近火场的痕迹,只能说明当时他们无法去救火,可见在起火时,他们已经遇害了。”

  一旁雪信听得这句话,忽然间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睫,想起那晚仍叫他心绪难平。卫嘉玉听他问道:“如此说来,雪云师兄与护法院十八武僧的死或许确实与闻姑娘无关,但雪心师兄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因为那个铜锁。”卫嘉玉缓缓道,“铜锁虽然已叫大火烧得焦黑,但是仔细观察锁眼附近,能够发现上面沾有血迹。这血迹不是他的就是院里其他人的,这些都能证明闻玉离开屋子之前,雪心大师与院中其他人已经出事,动手的人便不可能是她。”

  他说完这些又转身看向南宫雅懿:“而雪心大师与严大人身上的剑伤一模一样。南宫庄主是铸剑一道的高手,方才与封郎君交手,想必也注意到了他随身的兵器,不知可还记得那剑的形制?”

  “剑宽一寸八分,长三尺,刃薄而质轻,重六斤四两。”南宫雅懿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目光落在封鸣手中的剑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欣赏,“此剑名叫询意,世间只此一把。”

  卫嘉玉听后,又转向闻玉。闻玉稍有迟疑,伸手握住身后的长剑,片刻后将身后的长剑抽了出来,亮在烛火之下。南宫雅懿盯着她手中的剑,一时目光如电,语气头回起了些波澜:“闻道——”

  “你认得这把剑?”闻玉倏忽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南宫雅懿却看着她反问道:“闻朔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你认得他?”

  南宫雅懿目光之中流露出几分讶异,他并没有说自己如何认识的闻朔,只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原来如此。”

第36章 护文塔·火

  卫嘉玉也没想到南宫雅懿会与闻朔有渊源, 但此时并不是一个将事情问清楚的好机会,于是只能低声提醒道:“南宫庄主既然认得这剑,想必也能看得出这剑的形制?”

  南宫雅懿既认得闻道, 只消一眼便脱口而出:“闻道剑宽一寸八分,长三尺四寸, 东海玄铁为骨, 剑刃锋利且坚硬, 重七斤二两。”

  这两把剑如此相似, 听上去倒像是出自同一位铸剑师之手。封鸣伸手轻抚腰上长剑,到了这一步竟没有否认, 大方承认道:“不错, 那和尚确实是我杀的。”

  “你——”雪信身子微微一晃, 又想起了那晚推开门后眼前出现的满地尸体, 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目光之中掩不住的悲恸, “你为何要杀他们?”

  “我只说雪心那老和尚是我杀的,其他人可不关我的事。”

  卫嘉玉问:“封郎君可承认那把火是你放的?”

  “不错, 那火是我放的。”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火?”闻玉道,“是想将我困死在火海里?”

  “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样麻烦?”

  他语气十分轻蔑, 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闻玉却未叫这话激怒,反倒轻描淡写道:“你这么有本事, 上回在塔上还能叫我踢伤?”她说到这儿, 又想起什么似的, “你伤了严兴?我毒发那晚半道上交手的人也是你?”

  封鸣迅速沉下脸, 那晚他本打算趁乱混进护文塔, 没想到第二次碰上了毒发的闻玉, 她竟也要去后山,还引来了一大群搜捕她的百丈院弟子,叫他又一次浪费了大好的机会,直到此时还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他不由得咬牙道:“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尽可再试试。”

  卫嘉玉怕他二人即刻又要动手,只好及时打断道:“我知道封郎君为何放火。”

  他这么说,其他人的注意力果真又回到了他身上。卫嘉玉道:“闻玉跟着黑影进塔那晚,发现六楼的窗户一早就有被人撬过的痕迹,千佛灯会将近,护文塔是寺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那人是何时找到机会撬窗而没有被发现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护心堂大火那晚,寺中人人都在忙着救火,就连负责看守护文塔的错金山庄弟子,也为了防止大火蔓延烧到塔中,调派了人手前去帮忙。要是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从外头撬开窗户进入塔中,最是容易。”

  “这么说来,他放火是为了将人引开,好让自己有机会混进护文塔?”南宫雅懿问完又摇了摇头,“可他要在护心堂放火,如何能不惊动堂中其他人?”

  “因为那时堂中已经出事。”

  “难不成在此之前后山已有其他人潜入?”

  “护心堂是寺中地势最为险要之处,依山临崖地势高峻,后山守卫森严,堂内还有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坐镇,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封郎君这样的身手,既然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那晚还有其他人到过,想来便是没有了。”

  南宫雅懿诧异道:“那晚护心堂除去闻姑娘与封郎君,便只剩下雪云、雪心两位大师,与护法院十八武僧。卫公子难道想说行凶者在他们三者之中吗?”

  这推断听起来匪夷所思,卫嘉玉却默认道:“目前来看,似乎确实只剩下这个可能了。”

  雪信却难以容忍这样的猜测:“雪云师兄多年来执掌护法院,院内僧众对他尊崇有加。雪心师兄行医救人,便是连一只蝼蚁都不忍心伤害。卫公子这话实在荒谬至极!”他极少这样疾言厉色,可见确实是动了怒,就是一旁的阿叶娜也觉得这个推论离谱。只有封鸣听见他这番推论,目光微动,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卫嘉玉无视了他们各异的神色,依旧不卑不亢道:“当日院中确实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这是确认无疑的事情。三者之中,雪心大师除了胸口的剑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可见并未参与打斗,所以首先可以排除掉他。

  “那么便只剩下雪云大师与十八武僧。他们身上都有刀伤,但伤口并不一样。其中雪云大师伤势最重,几乎算是力竭而亡;而十八武僧身上伤口较少,却几乎都是一刀致命。起初我也以为是因为雪云大师武功高强,所以与人交手时坚持的时间更长,才导致了身上伤口更多。但当我意识到那晚院中可能并没有所谓的第三人之后,我才想到一场以一敌多的打斗,也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他这番话叫塔上众人无不怔忪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护法院最德高望重的戒律长老,破了杀戒,亲手杀了寺中十八名武僧……这件事情任谁都不能相信。

  南宫雅懿皱眉:“他为何这么做?”

  “他要救一个人。”

  “谁?”

  闻玉心口跳了一下,怔忪地看着卫嘉玉,他的目光落在屋内跳动的火烛上,像是故意想要躲开她的目光。但是即便如此,这塔阁里的其他人也很快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那晚唯一活下来的女子身上。

  “为什么——”闻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她不知在问谁,“因为我爹托付他照顾我?”

  但连她自己都知道这理由有多站不住脚。

  塔阁中安静片刻,过了良久才听卫嘉玉略带冷酷的声音清晰的在这方寸之室响起:“因为他要弥补一个过去犯下的过错。”

  雪云三十五岁拜入尘一法师座下,抛弃前尘遁入空门,成了无妄寺护法院戒律长老。

  雪云担任无妄寺戒律长老的二十多年里,律人律己都十分严苛,便是长年在外云游,甚少回寺,要问起弟子们最怕寺里哪位长老,必然不是住持雪信,而是这位积威甚重的大师伯。与此同时,要问寺中弟子最敬哪位法师,也必然是这位执法如山的大师伯。

  因为他们知道要论规矩,雪云对自己身上所下的规束,他们及不上万一。大约是早年草莽出身,出家之后,雪云对自己过去所犯过的错事,依旧未能全然放下。因此一直以来,对自己要求都甚为严格,几乎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尘一法师也曾多次开导,但当他意识到只有这样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能叫这位大弟子心中得到安定之后,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城中的育婴堂是雪云大师筹款开办,专门收养弃婴,其中以女童居多。据说他做这些是为了弥补早年犯下的错事,但细想之下,其实很说不通。”卫嘉玉缓缓道,“当年城中饥荒,饿殍遍野。不少人卖儿卖女,就是为了换得一口口粮。这种情况下,寺中也吃不饱,何况一个女婴,就算要送去出家,也该送去道观,怎么会送到寺里来?更不要说雪云大师因为拒绝收留这个孩子,而内疚终身的事情了。

  “但我翻查多年前护法院的卷宗记载,发现竟然确有此事。那位女子来时,尘一法师不在寺中,雪云大师代为接见了她。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名女子最后又抱着那个孩子离开了寺里。那之后,尘一法师回寺,雪云大师于思过崖面壁三月未出。”

  阿叶娜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看卫嘉玉又转头去看看闻玉:“你该不会要说,那个孩子就是她吧?”她大约猜测闻玉是雪云未出家时,在外面与人生下的孩子,看着她的目光里便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一点雪云的影子。

  好在南宫雅懿及时道:“雪云大师三十五岁皈依佛门,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了。闻姑娘不过双十年华,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大师的骨肉。”

  “不错,要真是这样,事情倒也简单。”卫嘉玉终于肯将目光从那跳动的烛火上挪开,转过身面朝着她,“这孩子确实与这寺里的某位弟子有关,却不是雪云大师。”他张了张嘴,似乎难以面对着她,告诉她对方的名字。

  但闻玉站在楼梯旁书架的阴影下,眉头轻拢,终于在他之前喃喃说出了这个名字:“雪月……”

  卫嘉玉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她要是许久之前就已经猜到此事,那么她实在要比他想得坚强,这么长时间以来竟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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