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南宫仰气得不轻,倒是一旁的闻玉忽的问了一句:“那和这剑有什么关系?”
那白羽门弟子不料她是这个反应,竟一时不知应当如何接话。一旁的方掠皱眉道:“但南宫瑛早已不是南宫家的人,她的剑如何还有资格出现在试剑大会上?”
“试剑大会上的剑原本也并不全都出自错金山庄,”卫嘉玉抬眼道,“封鸣虽有血鬼泣的恶名,但询意剑若是在此,难道方公子会认为它没有出现在试剑大会上的资格吗?”
方掠哑口无言,毕竟这次试剑大会,要说一半的人是为了封鸣前来,另有一半恐怕都是冲着他身上的秋水剑诀和询意剑来的。
“这把剑如何与询意相比?”方掠仍是不肯承认,“我看卫公子未免高看了它。”
闻玉听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用你手里的这柄剑接我一招?”
“你说什么?”
“你既然认为这剑不够资格,不如与我对上一招。”
比武之地最是看重实力,开刃日上原本也是刀剑优胜劣汰的场合。但听她这样一说,方掠还是觉得有些可笑:“你是剑宗弟子?”
“不是。”
方掠猜她也不是,毕竟九宗其他参与比试的剑宗弟子早已出发去剑桩挑选一柄趁手的剑,只有她身穿文渊宗服,还有功夫在这儿耽搁时间。若不是方才她和卫嘉玉那一番对话,甚至没人会以为她是这次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
他看向一旁的卫嘉玉,语气中也不免带了些刺:“剑宗如此青黄不接,九宗如今竟是连文渊弟子都要派来参加比试了?”
卫嘉玉笑而不语,但是显然并不准备出声阻止。
方掠见状咬牙:“好,你若是接得住,我便承认你手里的剑有资格出现在今年的试剑大会上。”他们几次三番挑衅,要是自己再退难免叫其他人看了白羽门的笑话。
二人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尤其是主角之一是这次大会极有希望一举夺魁的白羽门方掠,没一会儿功夫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闻玉持剑站定,方才口中虽故意激他几句,但是到底不敢轻敌。方掠也是有心想要治一治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因此出手并未留情。
他也的确不愧为白羽门如今的第一高手,长剑从他手中刺出如白虹贯日,方一出手已经给人极大的威压感。闻玉抬手将无尘挡在身前,方掠剑尖聚气于一点,直刺剑身,无尘剑身薄如雪片,闻玉慌忙在剑上也灌入真气抵挡,但并不与他硬拼,随即使出一招万川归。剑锋瞬间如流水从他剑尖滑过,直到对方长剑已滑至无尘剑最为薄弱的剑尖之时,闻玉举左手化掌抵于剑后,化解了他剑上凝聚的那一点真气,又用力推出——
方掠没料到她年纪轻轻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面上也不禁闪过一丝诧异,连忙后退几步。周围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二人间这短短的一招之中那股相互冲撞的内力,一时也变了脸色。
再抬头看去,只见闻玉一掌击退对手之后,转眼已换双手持剑,向后退了几步。日光下,无尘在她手中如一道白练,方掠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见她忽的踩着剑桩往上跃了几步,随即一个翻身,纵身一剑朝他当头劈下。
春日暖阳下,无尘的剑锋如同一剑劈开日光,方掠避无可避,他瞳孔猛地一缩,急忙持剑格挡,薄如寒雪的剑刃不躲不避,挟万钧之势,在与他手中的剑刃相击之时,男子只感觉那一刻朝他迎面劈来的并非是一把寒铁而是千军万马的铁骑刀枪,有风从剑上来,带来黄泉地底的哭啼——
“咔——”
剑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四周的其他人睁大了眼睛,没看清这弹指的一瞬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等二人双双落地,才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半截剑刃落地,断口整整齐齐,如树枝一般叫人断成两截。
随着一记清脆的断剑落地声,剑桩周围安静了一小会儿。方掠失魂落魄地看着手中的断剑,其他人还没回过神,便听身后一声惊叫,南宫伸难以置信地拨开人群,朝木桩旁冲了出来。
“这……这不可能……”他扑通一声伏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断剑,不敢相信他苦心锻造的剑竟是连试台都没来得及上,便当众断在了开刃日上。
他这一声,也终于将其他人的神思拉了回来。直到此时,众人才确认刚才那番交手,方掠竟然败了,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身上。
只一招——对方就砍断了他手中的剑。
虽说这其中有方掠轻敌的原故,但是开刃日上叫人当众断剑可谓是奇耻大辱。
没人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发展,以至于等闻玉随即轻巧落地时,众人再看向她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无尘的确是把好剑,”闻玉走到方掠跟前,看了眼南宫伸手里的断刃,“方公子手里这把看起来却不是了。”
第89章 红绳两牵
马车停在客庄外, 南宫仰叫住了正要跟着卫嘉玉他们进院去的闻玉。结果等闻玉当真站住了,一副等他开口说话的样子,却见他欲言又止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不耐烦地拿剑柄叩了下车壁催促道。
南宫仰瞪她一眼, 半晌才扭捏道:“今天……还没来得及多谢你。”
“也不是为你,”闻玉道, “无尘确实是把好剑, 你方才也看见了。”
“你要只想教训一下方掠, 原本不必斩断他的剑。”南宫仰神情显出几分复杂, “这样一来,你得罪了白羽门, 我那堂哥只怕也要记恨上你。”
“我敢做难道还怕他们记恨?何况我这么做, 也有别的考虑。”
“什么?”
闻玉没回答, 只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怎么这样啰嗦, 倒像是关心我似的。”
南宫仰耳根一红,立即道:“怎么可能, 我……我是想问问你之后几天又有什么安排。”他刚一说完又连忙摆出一副“你不要多想”的神情,“我先前在沂山答应过你日后来了江南, 要带你去四处看看,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
“你什么时候答应的我?”
南宫仰见她竟不记得了, 心中有一瞬间的失落, 倒像他自己自作多情了一般,面皮更红上几分, 也不知是羞是恼。闻玉见状, 终于从唇间泄出一声轻笑:“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我记得。”
南宫仰这才意识到又叫她戏弄了, 不免抬起头瞪她一眼。闻玉才不在意他的气恼, 反倒笑意更胜。南宫仰瞧着她灿若春花的笑眼, 不知怎么的,有气也使不上了,又想到时隔一年,她竟还记得自己当时念的那两句诗,一颗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总……总之,一言为定,等明天我再来找你。”他撂下这话,便急急放下车帘,落荒而逃一般吩咐车夫离开了客庄。
闻玉回到庄内,见卫嘉玉和幽幽两个正坐在院里翻花绳,不禁愣了一愣:“你们这是……”
“你小时候没玩过这个?”幽幽小手一翻,头也不抬地问。
闻玉打从七岁以后就没玩过这个,要换南宫仰在这儿一本正经地翻花绳,必定要受她一番嘲笑。但她站在一旁瞧着卫嘉玉耐心地坐在石凳上,专注地看着女孩手里的红线,随即伸手灵活地挑出其中一根,从食指上穿过去,紧接着两手如变戏法似的,轻轻一翻便翻出了一道蛛网似的屏障,忽然觉得这孩童间的游戏都显得文雅又有趣了起来。
“怎么玩?”
闻玉走过去,跟着在石凳上坐下来。幽幽看她一眼,又看对面的卫嘉玉一眼,跳下来指挥道:“你捏着这两头,然后从下往上翻出去。”
闻玉照着她说的,凑近了捏住红绳两头,又伸手朝着底下一翻。对面的人顺着她的力道,屈了屈手指,那条红绳便顺利到了她的手上。
闻玉从中品出了一些趣味,顺势接替了幽幽的位置,并且还忍不住催促道:“快,轮到你了。”
卫嘉玉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心中想着本来也是陪孩子,这会儿不过换了个大孩子,确实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便依着她的意思,慢悠悠地从她手上,又将花绳翻了过来,一边口中若无其事地问道:“南宫小公子方才找你说了什么?”
闻玉一心一意盯着他手里的红绳,随口回答道:“没什么,问我明天要不要一块出去……你别动!”她正捏着绳子一头,将绳子从他手上挑出来,见卫嘉玉指根微弯,慌忙伸手掰直了他的手背,防止红绳从他手上滑落。
卫嘉玉低头瞧着她的发旋又问:“那你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闻玉小心翼翼地将绳子套在手上,用力一扯,又递回去给他,想到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一块去?”
幽幽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古怪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紧接着又听另一头卫嘉玉沉默片刻之后,垂眼道:“南宫小公子既只邀请了你一个人,我跟去怕是不妥。”
幽幽:“……”
闻玉替他考虑道:“你要是觉得不妥,不如再叫上都缙,在沂山他也帮了不少忙,想必南宫仰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卫嘉玉沉吟片刻,顺坡下驴:“如此也好,我明日正好要去城中拜访八大门派的人。”
幽幽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南宫小公子,摇摇头不忍心再听下去,转身留下他们两个也走进了屋子。
闻玉却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卫嘉玉这番话里:“朱小小的死你已经有头绪了?”
卫嘉玉摇摇头,也不知是没有还是现在不便多说的意思,他反过来问道:“你今日斩断方掠的剑可是也有心想在众人面前立威?”
闻玉方才对南宫仰说她今天这样做有自己的考虑,没想到卫嘉玉却一下就猜了出来。鸳鸯楼的赏单还在,闻道已回到她手中,等试剑大会一开始,很多人想必就能猜出她就是小秋水剑。与其等着心怀不轨之人暗中找上门来,不如在一开始就摆明了车马。今日不少人见到她与方掠过招,探不出她武艺深浅,想必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卫嘉玉安慰道:“南宫雅懿既已答应压下赏单,想必此事很快会有进展。”
鸳鸯楼发出的赏单并非不可更改,不过条件十分苛刻。既要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钱收回赏单,又要有足以叫人忌惮的实力能够保下悬赏之人的性命。
错金山庄恰好两者都能满足。
重金之下虽不乏勇夫,不过再多的银子也要有命花才划得来。有错金山庄出面作保,这天价的赏单也就成了一纸空文,毕竟谁都不想同时得罪九宗和错金山庄两大门派。
南宫雅懿找他二人去后山提出想请卫嘉玉一同调查山庄命案,为显示错金山庄的诚意,开出这样的条件,便是料定事关闻玉,卫嘉玉不会拒绝。
“我知道,”闻玉点头,“不过总不能只叫你操心。”
卫嘉玉却说:“不必多想,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
他话里大约是没什么旁的意思,不过闻玉又忍不住想起了龙吟潭那晚他说的话来,一时没有应声。
二人这样一番你来我往的谈话间,花绳已经翻过几轮。附近没人说话,闻玉才发现不知何时这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她和卫嘉玉两个人。自从她耳朵受伤那晚卫嘉玉来龙吟潭看她,这还是头一回二人在一处独处,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的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几轮下来二人手里的红绳已是缠得密密麻麻一片,卫嘉玉一半的心思都在绳子上,一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盯着那几根红线思考片刻,终于挑中了其中一根,随即伸出一根手指绕开了其他红线,顺着她的指根贴着手心滑下,微微一动便顺势便勾住了她掌心的红绳。
他平日里读书习字,因此十指修整得十分干净,让闻玉想起不久前在山上读书,读到“指如削葱根”一句,虽是形容女子,但当时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来的便是他这一双手。
而他此时指尖从她掌心划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痒意,分明也不是多亲密的动作,却生生因为她自己心中有鬼,端的瞧出了几分不大清白的旖旎。
闻玉心中一慌,原本缠绕在她十指间的红绳不等卫嘉玉抽出来便先散作了一团:“我输了。”
她急忙想将手指从红绳中挣脱出来,胡乱认输道。可惜因为不得章法,反而那团红线越缠越紧,连着将对方还未抽出来的手也缠在了里头。
卫嘉玉看不过去,终于制止道:“好了,我来。”
他手心刚一覆上来,闻玉便不敢动了,一双眼睛只盯着他用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缠在她手上的绳子解开。
卫嘉玉肤色白她倒是一直知道,不过这会儿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才发现自己竟也不遑多让。她离开沂山已有近一年时间,一年没在山中打猎,原本那身叫山里的日头晒出来的皮肤又成了一身像是闺阁里养出来的雪白皮肉。
如今两双手虚虚拢在一处,上面缠着无数红绳挣不开又剪不断的样子,实在叫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闻玉一咬牙,从袖中取出袖刀,抬手朝着那团缠在一起的红线上一割。草木青削铁如泥,只一刀,两只原本捆在一起的手便都得了自由。
卫嘉玉微微一愣,大约觉得她今天似乎格外的没有耐性,可一抬眼,闻玉已经站起来,匆匆撂下一句:“我回屋休息去了。”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红绳断成了几节掉在地上,卫嘉玉弯腰将它们捡了起来,看着消失在房门后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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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仰坐在马车里,盯着小桌上放着的果盘看了半晌,慎重地将果盘的盖子取了下来,里头装着各色点心,瞧着就叫人胃口大开。他将果盘朝小桌另一头推了推,深思良久,又将盖子放了回来,半搭在果盘上,显得没有那么刻意,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这是南宫仰的马车?”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南宫仰立即正襟危坐,听车夫回答道:“闻姑娘,公子在车上等您。”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紧张起来,赶在对方上车前,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衣摆,紧接着便瞧见车帘叫人撩开,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想好要对来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就对上了车帘后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圆溜溜的眼睛。
闻玉跟在幽幽身后,对车里还有些愣神的南宫仰解释道:“幽幽第一回 来江南,方便带上她一块去吗?”
十岁的小姑娘生得文静可爱,一副小大人的做派,这会儿跟着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瞧着他。南宫仰虽觉得与他一开始的计划有些出入,但出门多个孩子,说不准倒没有那么尴尬,于是点点头道:“没什么不方便。”
闻玉听他答应似乎松了口气:“既然这样,再多两个人想来你也不会介意吧?”
南宫仰听见这话神情一僵,便瞧见闻玉身后又探出个脑袋——正是都缙。少年双眼亮晶晶的,难掩兴奋:“我也是头一回来江南,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明天就是正式比试的日子,也不知下次得空又是什么时候,我能不能也跟你们去?”
南宫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再多一个人也没什么。”
见他答应了,都缙轻轻欢呼一声,跟着闻玉跳上了马车。等他们两个坐下,南宫仰还没来得及平定一下心情,就瞧见车帘后还有一道白衣身影也跟着缓缓上了马车。
都缙解释道:“卫师兄正好要去城里,也想搭个便车,麻烦南宫少侠了。”
卫嘉玉在闻玉身旁坐下,这才抬起头冲着南宫仰点点头:“叨扰了。”
“……”
南宫家的马车虽宽敞,但这原本只给两个人准备的,如今车上坐了五个人还是不免有些拥挤。南宫仰早上出门时心中还有些紧张,这会儿只感觉那一点还未见光的情思在这马车上被挤得散成了一缕烟,连点渣滓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