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他才一出塔,就看见子墨正在外面站着。显然是从方才起就一直等在这儿。
嬴风面无表情地看向子墨,他现在的心情极差,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子墨冷冷道:“让出楼主之位。被蛊虫附体,她最多只是忘记你。可若是坐不上楼主位,她会死的。她这几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嬴风垂着头不说话,这种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子墨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嬴风却突然冷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邀雨不再有男女之情的话,你就能一直名正言顺地赖在她身边……你还想利用你们的情分多久?”
子墨停下脚步,平静道:“没错。我是很高兴。与其让她喜欢你,不如让她谁都不要喜欢。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保护她,我什么都可以利用。包括行者楼。”
“子墨师弟还是将方才那句话收回去吧,”潋滟此时从旁边的偏殿后转出来,“否则我随时能以背叛师门的罪名处置了你。”
子墨冷冷扫了一眼潋滟,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嬴风看着潋滟嗤笑道:“怎么?大师姐也来劝我放弃楼主之位?我还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潋滟垂下眼眸,“我此前并不知道楼主要受蛊虫附体……风儿,你原本的命格虽然也是横死,可毕竟离现在还有几十年。只要你不在朝堂上争名逐利,势必不会再重蹈覆辙。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宁愿你以后平安地娶妻生子,也不愿看你从此丢了一颗心,此生都孤独终老。”
“风儿,”潋滟走到嬴风身边,“我知道你喜欢小师妹,可这喜欢,终究会随时间淡去。你一定还会遇到一个值得你真心托付的女子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好聚好散
檀邀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她原本想逃出去,因为现在的行者楼里实在太憋闷了,憋得她心口一阵阵地疼。可还不等她走到山口,晕眩嗜睡的感觉第一次在她醒着的时候出现。
檀邀雨不知道自己这一躺下去会昏睡多久,与其莫名其妙地晕在草地上,不如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子墨和姜乾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僵直着就倒了下去。
檀邀雨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此刻外面已经完全黑了,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檀邀雨听着雨滴落在窗沿上的声音一时出神。
她其实没别的选择。楼主之位是她目前唯一能自救的可能。即便她心里已经有了嬴风的一席之地,她依旧不能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性命。
余生是要做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还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活人?似乎她面前摆着的,从来都没有过圆满的选择。
“或许也没那么差……”檀邀雨鼻子一酸,“小师叔不也是舍弃了男女之情吗?活得像尊泥像一样……应该挺多人愿意花钱供奉我的……”
檀邀雨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从床上起来就去翻箱笼,直到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她才停了下来,人就像静止了一样,看着手里的纸包不动。
嬴风浑身湿透地从窗户跳进来时,檀邀雨手上一抖,慌乱地将纸包收进袖中。看着嬴风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也不知他在外面逛荡了多久……
嬴风双眼明亮如星,他轻快地笑了起来,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果然是在这儿……”他将散乱了的湿发向后一拢,露出干净又带着些忧伤的脸庞,像是个专门蛊惑人心的妖物,对着邀雨抛了个大大的媚眼,“美人,要出去散个步吗?”
檀邀雨的心口再次闷闷地痛了起来,她看看嬴风正往下滴水的衣服,又去看外面漆黑到没有一点儿星光的雨夜,勉强地笑了一下问道:“现在?”
“现在。”嬴风向邀雨伸出手,笑容更盛,“你不觉得这天气刚刚好吗?”
邀雨被他故作夸张的声音逗笑,点头道:“嗯,的确刚刚好。”
拉住嬴风的手,被他拉着跳上窗台,檀邀雨还有一丝奇怪道:“为什么不走下去?”
嬴风探头看了眼窗外,对邀雨挑了下眉,“用你的罡气给咱俩打把伞。别连你都淋湿了。”嬴风说完将邀雨拦腰抱起,带着一丝炫耀道:“带你看个好玩的!”
他说完就抱着檀邀从窗户上跳了下去,落地的瞬间,两个人被披风抹月所爆发出的力量推着,倏地再次高高跳起,甚至超过了八卦塔的高度!
“搂紧了!”嬴风满是笑意的声音在邀雨耳边响起,让檀邀雨本能地就搂住了嬴风的脖子。
檀邀雨只觉得两人在空中猛地向前一冲,一段滑翔后又是一冲。她有些惊讶地去看嬴风的脚。见他竟然只在虚无的空中一蹬,脚下就爆发出一股罡气,推着两人在夜空中前进。
邀雨此前从没想过自己今生能有机会在天上“蹦”上一回,她笑着揶揄嬴风道:“你这罡气可有点名不副实。明明就是青蛙过河,还叫什么披风抹月。”
嬴风惩罚似地在邀雨的侧腰上掐了一把,“你在哪见过我这么帅的青蛙?”
邀雨被她掐得忍不住缩着腰发笑。嬴风的脸突然凑近到邀雨的面前:“邀雨,我要收回之前的话,你其实长得比谁都好看。”
嬴风满意地看着邀雨眼中只能映出的自己,恨不得就这样将她的心里也都占满了。
嬴风的突然靠近让邀雨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她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这张号称无可挑剔的俊脸,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带我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檀邀雨是真的觉得,若是嬴风现在带她走,她不会拒绝。可惜嬴风没有……当他笑着出现在邀雨的窗台上时,邀雨就知道,他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快了,就在前面!”嬴风说着,又在空中急速踏了几步。
等他带着邀雨直接从空中钻进一个山洞里时,邀雨好奇地打量着山洞外的水幕,“这是……水帘洞?”
嬴风点头,“估计是只有雨天才会有水帘落下。我方才四处乱逛,看到时便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嬴风边说边转身,升起一堆火,又故作娇羞似地对邀雨道:“我要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你可别趁机占我便宜!”
邀雨心里一慌,忙转身看向水帘,还不忘了回嘴道:“谁稀罕看你!你这身材,放在北边,连半个勇士的宽度都不够呢!”
嬴风的声音却突然从邀雨耳边传来,呼吸近得正吹在邀雨的耳垂上,“你确定?要不你回头看看?亲眼确认下?”
檀邀雨顿时红了脸,语无伦次道:“你赶紧从地上捡点儿猴毛贴上。诶?不对啊,猴群都去哪儿了?白毛猴王呢?”
她一回头正撞到嬴风喉结上,撞得嬴风猛咳着退后了两步。
嬴风被气得直笑,“你说你怎么长这么高?别人家的女郎都是撞胸口,你倒好,直接锁喉!”
檀邀雨撇过脸,心里如同万鼓齐鸣,她没想到不过是说一两句话的功夫,嬴风就真把湿的衣服都脱了。这人做别的事儿都拖拖拉拉的,脱衣服怎么这么利索!
邀雨尴尬道:“你没事儿吧……我这不是怕你随便在洞内生火,惹怒了猴王吗?”
“放心吧。”嬴风揉着自己喉咙,一屁股坐到了火堆旁,“我给了他们一筐果子,租了这水帘洞一晚。”
檀邀雨闻言也不再说什么,默默走到火堆的另一边坐下,让自己尽量不去看嬴风。
嬴风见状,忍不住嬉笑着逗邀雨道:“你这可真是正人君子,放着我这么个大美男都能不为所动。”
檀邀雨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后低声道:“大概是因为我还不够喜欢你吧……没有喜欢到超过自己的命……”
两人之后全都沉默了下来。水帘洞里只剩下火烧树枝的噼啪声。
嬴风收敛了笑容,难掩失落地问:“你决定了?”
邀雨极轻地点了下头,“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眼前的并不是选择,而是仅有的独木桥。我非走不可。”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做作矫情,非等着让别人说出绝情的话,而自己得了好处还要当那个被辜负的人。这种狡猾的事儿,她檀邀雨绝不会做。
邀雨突然转头,也不在乎嬴风是不是还光着上身了,她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那火光太亮,将原本嬴风的身影都给掩盖了。
“嬴风,我喜欢你。可也只是喜欢而已。在我的心里,还有比你更重的人在等着我。”邀雨垂下眼,盯着前方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即便要我舍弃这颗心,我也必须要活着……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
檀邀雨想了想,从袖中抽出那个油纸包,递给嬴风道:“上次在北魏,本想给你做践行礼的,不过后来……就没给成……”
邀雨苦笑了一下,“这一次就当是我负了你,请把楼主之位让给我吧。”
嬴风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立刻失笑道:“你当时穷到这个地步吗?给我的饯别礼居然只有这么薄的一片腊肉?”
檀邀雨立刻扭过脸,不让嬴风看到她羞红的脸,“你说了我及笄时会回来,你食言了。其他的腊肉被我当做你的赔礼了。”
嬴风的眼睛瞟向被自己挂在一边的湿衣服。那里面有个小瓷瓶,是他要给邀雨的及笄礼,他一直贴身带着,却一直也没有个好机会送出去。
他将胳膊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躺了下去,故作轻松道:“你放心吧。以本公子的相貌,想要红颜知己的话,都能把建康城填满了。什么楼主不楼主的,我本就不甚在意。我可舍不得用我的一颗心去换,那岂不是要伤了天下女郎们的心!”
嬴风用两个指头捏着腊肉扔进嘴里,赞了一句,“味道还不错。看在这腊肉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了。你安心做你的楼主,我会替你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的。”
大概是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说的皆是口是心非,又或者是明知是违心的应对又不能挑明,所以最终只能沉默地坐着。
空坐了一个时辰,连嬴风的衣服都烤干了。檀邀雨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我走了。明早我会去找师公的。”
嬴风依旧躺着没动,直到邀雨穿过水帘,他才道:“你别怕。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的。”
邀雨的身子颤了一下,极轻地“嗯”了一声,“若是可以,就走吧。你和我不同,你可以肆意地活得很痛快。别再让那些可有可无的事儿牵绊住你……谁输谁赢,谁是皇帝,跟自在逍遥比起来,不过都是过眼烟云。”
邀雨说完便从洞口跳下,融入外面漆黑的雨夜中。
嬴风走到洞口,看着邀雨在罡气的包裹中,莹莹亮着华光,一路坚定地朝行者楼而去。他自嘲道:“只这一线光明,结果都成了奢求。求不得……求不得……你这狡猾的臭丫头,自己逃了,只留个苦果给我……”
第四百五十七章 、知命人
苍梧尊者以为他至少要等上三天,甚至更久才会有一个结果。可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姜乾就来寻他。
“师父,你怕是要先出关了。邀雨已经决定接下飞熊印和情蛊。”
苍梧尊者叹了口气,虽说这个结局其实许多人都已经预料到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啊……”苍梧尊者感叹道,“怕是你们几个做师父的都做不到如她这般果决。你倒是选了个合适的人来做这个楼主。”
姜乾沉默着没有答话。每个人心里最重的那个人那件事,并非说剜就能从心里剜出来的。
他有些担心地追问,“师父,那情蛊虽然是守山人一脉世代相传,可毕竟上次用过的人都在百年前了,该不会对小丫头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吧?比如说……忘人什么的……”
“这事儿说不准,”苍梧尊者似是回忆道:“上次用时,我还是个孩子呢……说起来,倒是真的不记得后来中蛊之人如何了……”
两人正说着,赢风的声音自八卦塔外响起。
“师公,弟子赢风求见。”
姜乾和苍梧尊者互望一眼,心中猜测,该不会是赢风也来说要接受飞熊印吧。
“进来吧。”苍梧尊者一挥袖,原本封住了八卦塔的罡气便散了开来。
赢风上了塔,走进苍梧尊者的房内,看见姜乾在场也不意外。
他抱拳施礼后,便直接跪了下来,“师公,师伯,我可以放弃楼主之位,但是我有个条件,若是二位答应了,我便自动退出。若不允,我便和师妹不计生死地比试一场,谁活到最后,谁来做楼主好了。”
苍梧尊者和姜乾对视一眼,行者楼经过上一次的围剿,年轻一辈的子弟除了鹿蜀和潋滟,其他都没能活下来。
如今四个小辈,就是行者楼延续的希望所在,谁都不会希望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因为楼主之选就丧命。
虽然明知这是直白的威胁,苍梧尊者还是看向赢风道:“你有什么条件,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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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的手轻轻抚上面前的木盒。
明明什么都没有的盒面,却让她觉得灼热得烫手。
姜乾肃面道:“你可想好了。一旦情蛊入体,你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檀邀雨苦笑:“回头路?难不成我现在就有吗?”
她定定地看着这个朴素无华,却又即将改变她命运的木盒,自嘲道:“人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明明亲眼见到过自己本来的命格有多凄惨,明明几天前还不甘心到想要直接去南宋灭了那些人。可现在……却又觉得……或许那样解脱了,也不坏……至少不比再想这样,违心地乞讨每一天的寿命。”
子墨始终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他沉默着。拳头却几次握紧又松开,心里有个念头让他去阻止这一切,可他却又伸不出手。
子墨很清楚,檀邀雨不是寇谦之。以她这种爱憎分明的性格,木盒里的虫子无疑是湮灭了邀雨幸福的可能。只是他们还能如何?
姜乾忍不住安慰了一句道:“虽说你以后都体会不到男女之情,但也不是把你变成了木头。被蛊虫附体后,你大约会忘记一些事情,其他的也并无改变。”
姜乾原本还想再多说一些宽慰的话,檀邀雨却打断他道:“师父不必多说了,哪怕是苟延残喘,我现在也必须活着。横竖是一刀,没什么值得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