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梁翁说国家百废待兴,无力举行祭天大典,可是礼节还是要走一下,至少要祭告宗庙。幸好当时我没兴起把宗庙给劈了!哈哈!”
梁翁也在一旁满意地捻捻胡须,“女郎穿哪件都好看,不过缥色的更显灵秀,一会老夫让人把这袍子改成女郎的尺寸,到时会更合身。只是委屈了女郎,匆忙之下,连件像样的云锦袍也没办法给你做。”
梁翁说着,眼光扫向秦忠志道,“时局多变,只怕夜长梦多……”
秦忠志心中暗唾了一口,邀雨总说他是狐狸,殊不知这梁翁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这出戏被他演得倒是淋漓尽致,可归根究底,梁翁是自己让邀雨请来的,祸也是自己招来的。
秦忠志不理会梁翁的话中有话,只恭敬向邀雨道,“女郎,今日之事,小人虽猜到几分,却也有些地方尚没悟透,还望女郎指点。”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邀雨笑颜如花道,“我本就没打算能骗过你!只是今日之事,大多是由梁翁安排的。还是烦请梁翁您来答他吧。不用瞒着,瞒也瞒不了多久,他总会明白的。”
秦忠志没想到邀雨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人不免愣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某先谢女郎指点,不知兵变可与诸位有何关系?”
梁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兵变之事,我等先前并不知情,纯属天意安排。”
“那画是假的吧?”
“亦假亦真。当初太祖欲建地宫,又怕大兴土木引起民愤,于是才说是仙人指点。至于今日之画,乃是老朽不才之作。”
秦忠志颔首,“梁翁画技精湛,实在令某佩服。画既是假的,那罗盘必定也是做了手脚的。”
梁翁含笑,“自是如此。那罪臣则是事先喂了毒,早已神志不清,血因毒是黑的。”
梁翁也不待秦忠志再问了,既然不用瞒着他,便直言道,“老朽早在人群里安插了亲信,开口说话的,上前看罗盘的,带头跪下的皆是老朽之人。”
梁翁说道此处微微叹息,“国中百姓如今战战兢兢,就算心里想顺从,但若是无人带头,纵然老朽口若悬河,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百姓此时如同那受了惊的羊群,每当后面有狼群追敢,便只会跟随头羊。但凡头羊所走之路,余下的羊必会信为安全,毫不犹豫地跟随其后。秦兄可懂了?”
秦忠志丝毫没有因为梁翁的坦诚相告而开心,反而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尚未开口,梁翁便竹筒倒豆般都说了。这种欺世盗名的手段,他们安会告知外人。自己这条小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秦忠志心里害怕,面上却故作镇定,“多谢梁翁解惑。梁翁过谦了。今日若不是梁翁出面,换成旁人,绝不会是这番局面。只是,某还尚有一事不明……女郎……何以参与其中?”
邀雨微笑着对梁翁客气道,“梁翁可否容我同秦私下单独聊聊?”
梁翁也礼貌地起身施礼,“老朽尚有些事情需要安排。这便先告退了。”
邀雨虽说是私下聊聊,可祝融和子墨还依旧留在房中。而且子墨借着送梁翁出屋,直接站到了门口。
秦忠志心中暗叫糟糕,这下是真的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了。
邀雨看着秦忠志惨白的脸色不免觉得好笑,故意逗弄他道,“我们已经回答了你不少问题。不如在你死之前,也给我先解解惑。”
邀雨直盯着秦忠志的眼睛,开口问,“你可是内奸?”
第四十五章 、良禽择木而栖
或许此刻秦忠志说自己是旁人派在拓跋破军身边的内奸,还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檀邀雨为了知道他真正的主子,也不会那么快杀了他。
可秦忠志却认认真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以手指天道,“秦某以青越秦家全族性命起誓,某绝不是内奸。”
邀雨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你并不是背信弃主之人。那我问你,钟儿进宫那一日,你在宫里见了谁?做了什么?后来隔一日,你去见那个采买的宫女又做了什么?”
秦忠志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了,是怎么被邀雨发现的?
邀雨自然不会告诉他纯粹是误打误撞。
秦忠志略略思量才开口道,“此事实在是关乎将军的家事。恕某此时不便告知。他日若得将军许可,某定当据实以告。”
邀雨一笑,这家伙求生欲还挺强。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拿好奇心给自己下诱饵,让邀雨放他活到拓跋破军来。
邀雨明知秦忠志跟自己耍手段,却真的不再追问了。
邀雨望向窗外,一阵静默后,转而说起自己道,“我生于南宋,却终日活于地宫之中不见天日。被逐出国后,整日的流浪,整日的追杀,似乎哪里都留我不得。我恨宋朝,恨那个小皇帝,甚至恨我父亲……”
邀雨的目光又落回秦忠志身上道,“可无论如何,我姓檀。”
她微微抬起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道,“我乃檀道济之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是祸国的妖女,我也不会做任何堕了檀家名声的事。你明白了吗?”
秦忠志听明白了,他依旧有些不确定道,“檀女郎是否早就知道了我们的部署?”
邀雨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那女郎此番与我们争夺仇池,可是要助刘宋一统?”秦忠志又问。
邀雨冷哼,“我才不管那混账的刘宋。若不是你们故意用我的假尸身算计我父亲,此番我也未必会出手。”
秦忠志闻言不免叹了一口气,佛说因果皆有定数。果然如此。以为是能牵制檀道济的计策,却成了溃堤的蚁穴。
秦忠志心中猜测,邀雨既然敢当着魏军的面成为仇池的护国仙姬,那么她一定早有安排。
可他依旧不死心道,“檀女郎应知,仇池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它脚踏两国,却也是不可失之地。将军此次在陛下面前是立了军令状的,若不拿下仇池,不只是将军,便是宫中的钟小郎君也是要受牵连的。”
秦忠志以为提及钟儿,总会让邀雨动容,可邀雨却摆摆手道,“这些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现在,我们该来谈谈你。”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劫。秦忠志深吸一口气,有些认命道,“不知女郎对某有何安排?”
邀雨没回答他,反问道,“秦忠志,我在宋朝是十恶不赦的妖女,在仇池却成了仙姬托世。你可道得出这其中的不同?”
秦忠志想也不想,恭敬答道,“为尊者,掌天下舌。”
邀雨笑了,很是满意道,“说得不错。掌权的人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换句话说,我究竟是妖女还是仙姬,完全取决于这掌权人的想法……”
邀雨语中带着勃勃野心,“既如此,我若不仅要掌仇池之舌,更要掌天下人之舌呢?”
秦忠志愣了,他虽然心里已有了这种猜测。可当邀雨直接了当地说出,她要做天下的王时,秦忠志还是被震撼到了。
再次抬眼看了看邀雨,她站在那,坦然自若,无畏无惧。仿佛她生来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秦忠志忽然觉得,天下之于她来说,或许真的不大。
祭坛称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高声说,“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时,那种血脉逆流的感觉秦忠志此生难忘。
“秦忠志,”邀雨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世上最能猜度我想法的人。同样的,我也觉得,我应当也是能猜度你想法的那个人。”
她平静地望着秦忠志,一字一句道,“拓跋破军是不会称帝的。你毕生的抱负永远不可能在他身上得以实现。”
被人说毕生的抱负终不得偿,秦忠志并没有恼怒,反倒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苦学十载,所追求的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千秋功勋,青史留名。
而这一切,只有他辅佐出一代明君,才能存在。他也知道,拓跋破军虽是良木,却绝非他要找的苍松。
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忠志一撩前襟,深深地跪了下去。
邀雨祭天后的第三日,一封密报抵达魏皇宫。可是密报却没有被递到仁德宫,而是直接递到了匹娄手里。
匹娄读完密报的时候,激动得双手止不住颤抖,“终于等到了!拓跋破军,今日咱家就要你死无全尸!”
匹娄迫不及待地带着密报冲到佳清宫。却意外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匹娄一时不解,不久前,今日当值的太监才来禀告过,说皇上已经用了晚膳,今儿个还是照常在嘉禾夫人那儿过夜。
怎么才不一会这佳清宫就被守卫围了呢?
光站在这也没用,只有进去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匹娄脖子一梗,尖声怪调地吼道,“拦、拦、拦!给你们胆子了,谁都敢拦!瞎了狗眼了,不认得咱家是谁吗!”
平常宫里的侍卫见了匹娄都点头哈腰,今日却奇了怪的硬气了起来,“常侍,您在这儿为难咱们也没用。嘉禾夫人是传了皇上的旨意,太医诊断完毕之前,谁都不能进去打搅。”
匹娄不由得一皱眉,“太医?什么时候召的太医?可是皇上身体不适?”皇上身体不适,自己更该在旁边伺候着。
“这卑职就不知道了,李常侍要是愿意,就在这候着,太医进去有一会功夫了,估摸着也该出来了。”
匹娄闻言有些慌,召了太医这么大的事,而且还不是刚发生的事,居然没人向自己回报!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第四十六章 、取舍
匹娄又等了半个时辰,不仅不见里面出来人,反倒是太医又呼呼啦啦进去了一群。
接着一些朝中大臣也赶来了,等太子和皇子急匆匆冲进佳清宫的时候,匹娄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了!
匹娄心里祈祷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可他的祈祷显然并没有被鲜卑人的祖先听到。
第二日的破晓时,太子才从里面走出来,哭嚎道,“父皇殡天了――”
顿时哀泣声一片,闻讯赶来的各宫妃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晕倒了数位。
唯一没有哭的,就是匹娄。他此时跌坐在地上,无所适从。
他终于抓到了拓跋破军的把柄,怎么皇上就殡天了?
皇上死了,自己中常侍的位子岂不是也要让与他人?
自己同拓跋破军争了这么多年,怎曾想……怎曾想……匹娄就这样楞楞地跪坐在地上,连手里的密报都忘记递上去了。
拓跋破军到达仇池时,所带兵马竟然没有像邀雨预计的减少。且气势逼人,看得出来这次跟着拓跋破军来的乃是精锐之师。
秦忠志出城迎接。因仇池国内尚由魏军监管,所以拓跋破军进出仇池毫无障碍。
待众人来到梁府,梁翁亲自出府迎拓跋破军入前厅。而邀雨等人则始终坐在前厅等着。
也不等旁人多说,拓跋破军便开口道,“先要向檀女郎和梁翁道声谢,仇池能兵不血刃,二位功不可没。”
邀雨一乐,人家单刀直入,自己也没必要兜圈子,抚平着袍袖上的纹理道,“也不必谢了。本宫既得了仇池国,算是两清了。”
拓跋破军也是一笑,手覆在腰间的剑把上,“我若是不给呢!”
邀雨真没想到,拓跋破军居然选择威胁她,“那就看将军是要活着出仇池国,还是要埋骨于我伏麒岭了。”
拓跋破军丝毫不惧,“女郎以为杀了我一个,就能挡得住仇池国城内的五万精兵?”
邀雨的声音掷地有声,“将军此言差异,不是本宫抵挡这五万精兵,而是您的宝贝儿子,拓跋钟。”
拓跋破军闻言心头一紧,可表面上却依旧平静道,“女郎这是何意?”
邀雨不徐不疾地反问道,“将军以为,今日若你向魏皇献上仇池。明日他会待你如何?魏皇已老。而你乃是太子皇叔,军功赫赫,众望所归。相比一个才十五岁的太子,将军怕是更适合那个位子吧?”
“简直是胡言乱语!”拓跋破军突然怒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
见拓跋破军红了脸,梁翁忙缓和气氛,捋着胡须呵呵道,“将军胸怀,老夫是知道的。只是,这世上,本就是他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仙姬方才的话虽然有些过激,但却是大多数人心中所想。老朽听说,将军与魏皇身边的匹娄有些龃龉。想必匹常侍是不介意给您送一顶功高盖主的帽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