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墨曜垂着头,不敢看邀雨的眼睛,“如今还查不出嬴郎君是否知情。嬴氏的人显然对我们了如指掌。这一次若不是梁翁选得人跟我们一点儿都沾不上边,怕是这个底细我们也查不出来。”
檀邀雨闭上双眼,隔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张开,“我知道了。你传消息给梁翁,让他替我好好奖赏查出这消息的人。”
墨曜小声试探着问道:“那可还要继续追查此事是否同嬴郎君有关?”
檀邀雨有些无力地微微摇头,“不用了……即便他不知道,也不可能与他无关。说到底,他终归是姓嬴。就同我一样,再变换身份,我也只会姓檀。”
檀邀雨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去看第二条消息。墨曜却抢先一步,握上了邀雨拿着消息的手,“女郎,要不这条消息,咱们明日再看吧?婢子给您暖一壶好酒,让你痛痛快快地喝一次。”
檀邀雨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墨曜受过子墨交待,平时从来不让她喝酒,今日居然主动要给她热酒?
邀雨突然意识到,这两条消息,墨曜是看过了才给她的。而墨曜选择把梁翁传来的消息放在上面,只能说明一件事,下面这条消息会更糟糕。
檀邀雨的手指捏了捏那片薄薄的竹片,“择日不如撞日。长痛不如短痛。松开吧。”
墨曜犹豫了一下,才放开手,眼睁睁瞧着檀邀雨将竹片拿到眼前。
檀邀雨的手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她的双眸盛满泪水,似是不相信似地看向墨曜,“这是……真的?”
墨曜此时也忍不住眼泪了,滚烫的泪水流下脸颊的瞬间就被寒风吹干,只留泪痕在脸上无比刺眼,“是真的……行者楼也传了消息来。咱们这儿的三十位前辈已经都知道了,如今就在院外等着您呢。”
檀邀雨再顾不上问其他,捏着竹片就冲出自己住的院子。果然见三十位行者前辈此时都立在寒风大雪中望向她。
为首的北宁行者望向邀雨道:“楼主知道了?”
檀邀雨颤抖着拿着竹片递给北宁行者,依旧难以置信地问:“是真的?”
北宁微微叹息,“是。我们打算返回行者楼,为他们四位送行。”
“可是……怎么会?”檀邀雨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仿佛她一哭出来,这事情就肯定是真的了。
受邀雨所托去平城拦截赫连昌的两位行者,和后来暗中跟随押送赫连定的两位行者,纷纷遇难。
尸体被藏得很隐蔽,若不是行者楼这次派了人出来清缴补药人,怕是他们的死还会被一直掩藏下去。
“他们四位,武功都是出类拔萃的……”檀邀雨声音开始变得哽咽,“怎么会……谁能……”她说道这儿,双眸圆睁,“拜火教教主?”
北宁行者微微点头,“怕是只有他了。”
“他在北魏?!”檀邀雨只觉得自己头皮发炸,就像是一把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还全然不知。这种恐惧感,瞬间席卷了邀雨全身。
“快!我们去炳灵寺!师父和云师弟!”檀邀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举步就要走。
北宁行者拉住她,“已经传了消息去了,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枹罕城同我们汇合。然后一起回行者楼。去北边清缴的行者也会将亡去的四位行者送回行者楼。”
“可是!”檀邀雨急道:“炳灵寺那边只有师傅他们几位武功高强的,若是遇到拜火教围攻,又有那个教主在的话……!”
檀邀雨不敢往下想,她让云道生和师父去炳灵寺传道本是为了增加他们的福报,若是因此害他们丧命,檀邀雨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因此崩溃。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抵消天谴的办法,若是两代卜算者同时丧命……”檀邀雨坚持道,“我要去接他们。”
北宁行者身子一转,跟着其他行者也动了起来,全都拦在邀雨面前,“我们不能让你去。你是楼主。是如今行者楼最要紧的人。即便姜师兄和云师侄同时丧命,我们也不能放你出去冒险。我们收到了苍梧尊者的指令,三十人必须不分昼夜地保护你。”
“你们疯了!”檀邀雨也顾不上礼节了,“那是我师父和我师弟!你们让我坐在这儿等他们遇到危险?!”
“楼主!”北宁行者提高了声音严肃地喝道:“卜算者的存在,是为了辅佐楼主扶正天道。最终能让天道回归正途的,永远只有身为拐点之人的楼主!莫说是牺牲两名卜算者,就算是今日我们三十人全丧命于此,你也不能出事!否则,行者楼将再无维系之法!”
“胡说八道!”檀邀雨终于怒了,“我为了什么才做的楼主!若是他们死了,我还做这个狗屁楼主干什么!前辈你松开我,我要去接他们!”
檀邀雨刚想挣扎,就觉得身上一软,紧接着人就晃晃悠悠地向后倒了过去。恍惚间看到身后嬴风的脸,感觉到他伸手接住自己,揽在怀里。
第五百八十七章 、我在
倒在嬴风的怀里后,檀邀雨模模糊糊地听到北宁行者的怒斥声,“嬴风!你对楼主做了什么?!”
嬴风的眼睛同檀邀雨满是泪水的双眸对视,轻声安慰道:“只是一点儿让你入睡的药。不会睡很久的……你别担心师伯和师弟,你还有我在。我替你去。你知道我的披风抹月的,即便是十个拜火教教主也捉不住我。我一定把师伯和师弟给你平安带回来。你乖乖睡一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就都回来了……乖,听话……”
檀邀雨没能听清嬴风后来说了什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嬴风将邀雨打横抱起来,将她送回房间。给她盖好了被子,确认她睡得很沉,才转身将一个个小布包交给了墨曜,“若是我回不来。把这个给她。”
墨曜顿时慌了,“嬴郎君!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定能回来的!婢子知道,女郎虽然平时对您冷冰冰的,可婢子知道,她只有对您才不一样。这不是她的本心,都是那情蛊做的怪!若是女郎自己,一定会对您全心全意的好的!您一定要平安回来!要是你们都出事,女郎一定会垮掉的!”
嬴风笑得好看,“替我好好守着她。等本公子回来,一定好好打赏你这个小丫头!”
嬴风说着就走出了邀雨的寝宫。北宁行者正在外面等他,他看向嬴风,语气沉重道:“我们既受了苍梧尊者的指示,就不能离开楼主半步。你此去千万小心,万不可负气力敌,任何时候,都要以自保为上。”
嬴风一改往日嬉笑的态度,郑重其事地向北宁行者抱拳施礼,“楼主就交给前辈们了。”
北宁行者颔首。嬴风见了,笑着腾空而起,踏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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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王宫内,崔浩恨不得自己脚上长出两双翅膀。此时他是真羡慕檀邀雨那种练武只能,不管多高的墙,多深的河,都能来去生风。
他一路接近小跑地到了拓跋焘的寝宫,被内侍直接拦下。宗爱听见声音从寝殿内转了出来,见来人是崔浩,赶紧上前恭敬地弯腰作揖道:“大人怎么冒雪来了?”
崔浩心急道:“本官有急奏,要面见陛下。请中常侍代为通禀。”
宗爱露出一脸为难,“你看看,昨天陛下刚封了盈容华,这也算是新婚之夜,咱们可不好直接进去打扰啊……”
崔浩忍着想啐宗爱一脸的冲动。这宗爱最会看人下菜碟,他哪里是不敢进去打扰,分明是知道拓跋焘今日心情不佳,才不想去触霉头。
崔浩转而又心中叹息,自从叔孙建回来,被陛下叫去问了一天一夜的话,拓跋焘就像是成了个炮竹,不管多小的事儿,只要不顺心就立刻怒火滔天。
最开始崔浩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直到拓跋焘下旨将一直以女官身份服侍在侧的盈燕封为盈容华,崔浩才瞬间明白了过来。此事十成十是跟檀邀雨有关。
崔浩赶紧派人去打探,把叔孙建连灌醉了三日,才套出了一些话。想想当初孤身一人,带着个婢女就住进尼姑庵的那位天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几万的军的统领,且战力惊人。这事儿怕是摊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难以心情平静,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可崔浩此时没时间慢慢等拓跋焘恢复正常,眼看宗爱没有丝毫要进去通报的意思,崔浩立刻冲着寝殿的窗户高声道:“陛下!臣崔浩有急事奏报!陛下!臣崔浩有急事奏报!”
崔浩一连喊了三声,才被宗爱制止,宗爱面露为难道:“崔司徒喊也喊了,可别再为难小人。”
崔浩哪儿肯理他,正要再叫,就听宗爱又道:“大人喊那么大声,陛下若想听见,肯定听见了。陛下若不想听见,您不妨再等等。这男女之事断不得,崔司徒该比小人明白才是啊……”
崔浩真是被这龌龊话恶心了一脸,正要反嘴骂宗爱一句,就听寝殿内传来拓跋焘的声音,“进来吧。”
崔浩懒得再同宗爱多说,从宗爱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冷哼了一声,迈步朝寝殿内而去。
虽说崔浩厌恶宗爱,却也明白宗爱说的话不是全无道理,所以一进到寝殿内就赶紧低着脑袋,眼睛除了地上的金砖,绝不多看一物。
拓跋焘心情极差。他不明白,为什么檀邀雨非要把自己变成他的敌人。他也不明白,不过是被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辜负了,他为何能气到恨不得杀光身边所有人!
若不是窦太后听说他在宫中打死了个宫女,叫他去问话,训诫了他几句,拓跋焘身边遭殃的怕是绝不止一个小侍婢了。
可即便他强行压制了自己的暴虐之气,那股怒火却依旧无法消散。所以他封了盈燕,他想借此报复檀邀雨,虽然明知檀邀雨可能根本不在意。
然而鱼水之欢却在中途被打断,拓跋焘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寝殿内炉火很旺,所以他身上只披了件中衣,连带子都没系。像是故意要让崔浩看见龙体,然后找个借口治他的罪。
结果崔浩脑袋恨不得埋进地砖里,让拓跋焘更加气儿不打一处来。
他坐在床榻边,冷冷地问道:“什么事儿。”
崔浩立刻回到:“回禀陛下,黄河结冰了。”
拓跋焘腾地从床榻上站起身,满脸喜色,“当真?这才刚入冬!”
崔浩松了口气,果然只有打仗最能让这位陛下消火,“千真万确,三个方向的探子回报皆是如此。”
“好极了!”拓跋焘一拍大手,“去安排,朕要亲征!”
崔浩领命刚要走,拓跋焘又叫住他,“等等!让那个新选上来的将军,叫什么来着?还有花木兰与朕同往!”
崔浩忙答:“那位将军名叫阿胡拉。”
“对!阿胡拉!”拓跋焘这才想起来,“让他同朕一起去。”
“喏。臣这就去安排。”崔浩说完退身而出。临到门口时又听到拓跋焘下旨道:“盈容华深得朕心,赐封号‘雨’!此次出征,随行服侍。”
第五百八十八章 、恐惧
檀邀雨醒过来的时候,墨曜正睡在她脚边。整个寝殿内,除了她自己和墨曜,就再没有别人在了。
若不是檀邀雨还能感觉到房顶上属于几位行者的气息,她甚至会觉得自己被这大雪掩盖,与世隔绝了。
“墨曜……”檀邀雨无力地喊道,“给我水。”
墨曜听到邀雨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她赶紧起身去拿水。这会儿功夫,昏睡前的记忆一点点儿地恢复了过来。
檀邀雨接过水,轻轻抿了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问道:“回来了吗?”
墨曜不吱声,只低头看着邀雨身上盖的锦被。
“我睡了多久了?”檀邀雨又问。
“快一天了。”墨曜答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药是你帮嬴风下的?”檀邀雨的声音变得平静无波,如同暴风雨前过分宁静的空气。
“女郎!”墨曜噗通跪了下来,“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您怎么罚婢子都成,您别赶婢子走就行!”
“出去跪着。”檀邀雨放下水杯,起身自己披上了大氅。
墨曜二话不说,直接跑到外面,毫不犹豫地跪到了雪地里。
檀邀雨系好大氅的带子,正要往外走,就见北宁行者走了进来,“你不能出去。”
檀邀雨站住脚,“前辈,虽然我不想对您无礼,但我还是行者楼的楼主。只要这个身份不变,我就是行者楼最高的指挥者,不是我师公。你若是执意只听从苍梧尊者的命令,那就动手把我从楼主位上拉下来,不然,就随我同去。”
北宁行者皱眉,没想到檀邀雨醒来后会变得如此强硬。她显然不会再改变心意,与其争执下去,不如想办法更好地保护他。
“大军呢?可要通行?”
“用不着。”檀邀雨果断拒绝,“他们太慢了。而且拜火教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集结过万的兵力。炳灵寺那里还有一万的卢水胡佣兵,若是这一万人还不够,那多一万人就是徒劳。”
北宁行者叹了口气,“好,我们同你一起去。”他说着,先一步走出去,对空中打了个呼哨,很快就有几条身影从寝殿各个角落中现身,同北宁行者碰头后,转身离开,显然是去准备出发的东西了。
檀邀雨紧了紧自己的大氅,走出寝殿,感受寒风猛地扑面而来。她却突然感觉不到冷了……原来恐惧是这样的感觉……让你曾经喜欢和讨厌的东西都失去了色彩。脚步就像是停在了深渊的面前。眼睛往下看着,等着大脑决定,是跳下去,还是等着深渊下面的猛兽扑上来。
“跪到里面去吧。”走过墨曜身边时,檀邀雨停下脚步,“你也尝尝看,跪在那儿,等着恐惧到来,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心情。”
墨曜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来,她一把抓住邀雨大氅的一角,“女郎!您带婢子去!婢子不怕死!婢子知道错了!”
檀邀雨却声音冷绝如冰,“跪进去。这是你应受的惩罚。”
说完她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院子。
你的确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怕你们死……只剩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