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王五郎气哼哼地扇着扇子,“合着我们累死累活地练习,是抛砖引玉呢!”
谢惠连则隐隐担忧道,“我们或许是抛砖引玉,她却打算拿自己当诱饵,等着引狼入室呢。”
王五郎最见不得谢惠连这种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总有千难万险在前面等着似的。
他伸手就用扇子敲在谢惠连头顶,“不是还有咱们吗,若说诱饵,咱们也不匡多让。你与其替她担心,不如想想怎么在宗子宴一鸣惊人。她如今要身份有仇池仙姬的身份,要权势有湖陆和救世两军撑腰,你若是能让谢家也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天底下还有几人敢动她?”
谢惠连点点头,笑道:“有你坐镇,我定然能名动建康。”
王五郎气笑:“我是前世欠了你的?!真跟你表妹一样厚颜无耻!”
相较五学馆轻松谈笑的队伍,檀家入宫的内侍一行真是如履薄冰。
给檀邀雨驾车的内侍肉眼可见地在打颤,马鞭头随着他哆哆嗦嗦的手不停地落在马屁股上,扰得让原本温顺的马都烦躁地跺起蹄来。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火了妖女,取了自己的小命。檀粲一边偷瞄邀雨的马车一边闷声偷乐,心想这威慑力,怕是他爹都做不到。
一直等到这一队人马进入内宫门,外面尾随而来的人群才再次喧哗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觉得檀邀雨同传闻中的青面獠牙没有一点相似,虽不似别家女郎般清秀婉约,可五官也算周正。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妖女发起狂来还是不是这种无害的模样。
有人关心檀邀雨为什么会拜了五学馆为徒。要知道当初多少权贵用尽手段,都没能让五学馆的先生们破格收徒。
女郎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既然能收檀邀雨,是不是代表五学馆也收其他女学生?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有些出身的女郎们立刻就动了心思,想让家人帮着去五学馆问问路。
可氏族的人却更多是揣测檀家为何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公布了檀邀雨的身份,还要借着五学馆的名头。难道是怕皇上出尔反尔?
然而这众说纷纭,都被隔绝在了宫墙之外。宫墙内的一行人,依旧安静到诡异。
一入内宫,檀邀雨也下了马车,随父兄一同步行入禁宫。旁边陪同的内侍只觉得自己喘气的声音都太大了。长长的宫道上,只听得一行人的脚步声。
檀邀雨心里有些烦躁。她曾见过自己死在这条宫道上,后来又被嬴风以死要挟,故地重游,她是越走越不痛快,也未多想就随口问道:“还有多远?”
莫说是周围的内侍,便是老二檀粲都被她吓了一激灵。檀邀雨看着旁边摔在地上的内侍,心想我这口气也没多凶啊,你怎么就尿了呢?
檀邀雨叹了口气,若是自己轻功还在,不过就是堵矮墙,吸口气儿她就翻过去了,何必跟着这群吓破胆的内侍绕来绕去。
领头的内侍壮着胆子刚想答话,就被檀邀雨抬手制止,“算了你别说了,赶紧走吧。”
内侍急急闭嘴,硬生生咽回去的话差点害他被口水呛到。心想这檀女郎果然是喜怒无常。
檀邀雨猜到了内侍的想法,却也懒得解释。别人若不喜欢你,你说什么都是错的。她才懒得浪费口舌。
为防止自己回到建康第一天就吓死一名内侍,檀邀雨只好闷头走路,多余一个动作都不敢有了。
直到被带进刘义隆的寝殿,檀邀雨才再次抬起头,对上刘义隆冰冷的眼神,看到他比去年明显消瘦了的脸,檀邀雨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同情。
明明已经接近初夏,身着薄衫走路都会鼻尖冒汗的天气,刘义隆的寝殿却还燃着两个炭盆。热气紧紧箍在身上,让檀邀雨喘气都觉得憋闷。
第六百四十章 、恶心的赏赐
檀道济携着檀氏兄弟先行叩首在地,檀邀雨想了想,也跟着俯下身。
刘义隆挑眉,似乎没想到檀邀雨今日会如此乖顺。忆起去年她倨傲地站在马车上与他对视,刘义隆淡淡问道:“檀女郎今日是以何种身份来见朕啊?”
檀邀雨并不在意刘义隆话中有话,同样淡淡道:“臣女檀氏邀雨,承蒙皇上恩典,赦免臣女流放之刑,今日特随父兄进宫谢恩。”
刘义隆冷笑着“哼”了一声,仿佛檀邀雨讲得是他听过最不好笑的笑话。眼角余光扫到檀道济父子还在的地上跪着,最终将嘲讽之言咽了下去,示意内侍去扶檀道济起身。
“大将军劳苦功高,抗击魏军辛苦了。赐座。”
“臣不敢。”檀道济忙推辞,“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只是……”檀道济忧心忡忡地看向刘义隆,“皇上怎比臣出征前消瘦了如此之多?”
尽管檀道济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可刘义隆却未必领情。一旁的内侍见皇上没答话,便接过话头道:“皇上虽委任彭城王处理朝政,可凡有大事,还是要亲力亲为,多有操劳,故而才消瘦了许多。”
檀道济被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了,便知道他虽然击退了魏军,皇上对他的猜忌和不满却有增无减。
檀道济心中叹息,看来君臣有义终归是他奢望了。他只好也回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官话:“皇上还是当以龙体为重。”
刘义隆沉默了片刻,简单道了句“知晓了”,便朝内侍招招手。
内侍立刻捧出一卷圣旨,檀家人再次下跪接旨。
不管刘义隆私心如何,檀道济的军功是实打实的,朝廷的奖赏更是不能少,否则会寒了臣子们的心。
财帛土地,绫罗绸缎,洋洋洒洒一大串后,内侍尖细的声音唱道:“檀家二子,少年英才,样貌出众,军功卓着,朕甚倚仗。念二子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特赐婚义兴恭长公主、豫章康长公主,择日完婚——”
檀道济本是伏在地上的手猛地握紧,强忍着才没从地上直起身。
檀粲却是沉不住气,张嘴就要分辩,却被檀植手快一把按了下去!
内侍见檀道济依旧伏在地上不动,便催促道:“檀将军,赶紧领旨谢恩吧。”
檀道济却声音恭敬道:“臣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我这二子顽劣不堪,怕是配不上两位长公主。”
刘义隆像是听不懂檀道济的推脱,靠着软垫有气无力地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敢不勤勉,生怕辜负了父皇。前几日却梦到父皇责问,说朕苛待了几位皇姐妹。父皇薨逝时,兴恭长公主和豫章康长公主尚且年幼。后来因守丧,婚事便耽搁了下来。朕一心想为两位皇妹寻得佳胥,挑遍满朝才俊,只觉得唯有檀大将军的二子配得上朕的皇妹。此次正赶上两位小将军立下大功,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不过是为了牵制父亲,就将两个哥哥扣在皇室做人质。刘义隆没有成年的女儿,就拿妹妹顶数。
皇室就剩这两个未婚的长公主,还要硬塞给哥哥们当赏赐!这种明目张胆的恶心人,真是脸面都不打算要了。真是让檀邀雨倒足胃口。
“若臣女记得不错,”檀邀雨幽幽开口道:“豫章康长公主去年因不满驸马豢养女伶,派人将驸马当街活活打死。皇上当时下旨命其去皇陵为先帝守灵三年。如今一年不到,皇上总不能朝令夕改吧?”
刘义隆似乎早就料到,冷笑道:“檀女郎流放在外,对朝事倒还能如此关心,真是难得。既然如此……那便让兴恭长公主先与檀大郎君完婚吧。豫章康长公主的事容后再议。”
“皇上!”檀粲急了!大哥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尊敬大哥怕是比父亲都更多些。如今自己天之骄子般的哥哥竟要娶一个老得都嫁不出去了的公主,他怎么能同意!
更何况,一旦娶了公主,便只能在朝中做些闲职,哥哥领兵打仗,成为一军主帅的志向便再不可能实现了!
可不等檀粲再开口,檀植便抢先一步道:“臣领旨谢恩。”
檀粲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哥,仿佛大哥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檀道济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心知长子这是牺牲了自己,在为他解围。纵然他舍不得断送了长子的前程,可却决不能在此时忤逆皇上。
檀道济终于还是垂下头,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仿佛是终于报复了檀家一般,刘义隆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而诡异的笑容,挥手道:“檀家女郎暂且留下,你们父子先退下吧。大婚在即,想必大将军也有不少要筹备的。”
檀道济面上不露声色,却手脚冰冷,他接过圣旨,叩拜起身,倒退而出。檀粲也被檀植硬拽着,退出了寝殿。
见父兄都已离开,檀邀雨也不等叫起,直接站起来就往前走。
她这一动,吓得旁边的内侍连连倒退,尖声喊着,“你欲何为!”寝殿门口的侍卫闻声抽出佩刀就冲了进来。
檀邀雨却径直走到方才内侍给檀道济准备的软垫旁坐下。
刘义隆冷眼旁观,冲侍卫挥挥手,将屋内闲杂人等都屏退,才不屑地道:“若朕猜的没错,檀女郎此时是以仇池仙姬的身份,与朕平起平坐?”
檀邀雨没答话,她冷冷地环顾四周,心中的想法竟有了一丝改变。
若做了皇帝就意味着被关在这深宫里,过着这种每日每夜猜忌他人的日子,她倒真不希望将爹或是哥哥们推上皇位。
檀邀雨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随手丢到刘义隆贴身的内侍身上。那内侍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连着倒腾了两下手才拿稳了。确认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才敢转交给刘义隆。
刘义隆疑惑地接过,读来竟是刘义季写给他的信。
刘义季信中避过行者楼的详情不提,谎称自己被安排在一个书院内疗伤。如今虽然性命保住了,可余毒未清,暂时还不能回建康,因此请皇兄将石头城戎事一职交给旁人。
刘义隆读到此处时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幽暗地望向檀邀雨,“七弟可是怨朕了?”
檀邀雨沉默地回望刘义隆。七皇子其实很聪明,这一点刘义隆应该十分清楚。如此利用,七皇子怎么可能看不透。
刘义隆突然失笑,“是朕明知故问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檀邀雨懒得看刘义隆在这儿装可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刘义隆既然决定重用下毒害人的彭城王,就不能指望被害的七皇子还与他一条心。
她站起身,告辞道:“信本宫已经带到了。另外还有一句话,想提醒宋皇,能找到如此奇毒刺杀七皇子的人,肯定有的是别的办法害人。宋皇的精神大不如去年,还是小心提防的好。究竟是谁受益最大,您心里当是很清楚。”
檀邀雨说完就往外走。门口的护卫将她拦住,直到刘义隆摆摆手,他们才放了行。
刘义隆眯起眼,看着檀邀雨的背影。其实不用檀邀雨提醒,刘义隆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只是最近后宫接连有妃子怀孕,让他喜出望外之下竟忽略暗存的危险。
“那个严道育……派暗卫盯紧些……”
第六百四十一章 、委屈
檀邀雨走出宫城之时,见父兄三人果然都在宫门外等着她。大热的太阳,也不知去清凉处先避避。
见邀雨这么快就出来了,檀道济和檀植显然是松了口气,可檀粲猴急的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直冲上来就急急问:“皇上不会给你也赐婚了吧!?”
邀雨白了二哥一眼,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大哥的无奈。她没搭理二哥,径直走到檀道济面前道:“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檀道济看了看四周。方才码头围观的人,此刻已经都聚拢到了皇城外。若不是畏惧禁卫军,不敢靠前,此时怕是要把宫门都给堵死了。
檀道济点点头,示意几人上车回家。围观的人群虽主动为檀家人让路,却依旧远远尾随,丝毫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仿佛马车里坐着的檀邀雨并不是一个人类女子,而是什么奇珍异兽,翘脚探头,争相要一睹为快。
檀邀雨并不避讳,她深知越是遮掩,越会惹人猜测。索性挺胸抬头,大大方方地坐在马车里任人观瞻。
这种事换在她刚离开建康时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时她满身戾气,旁人多嘀咕一句,或是偷看她一眼,都会让她暴躁难抑。
可见人都会随时间改变。这几年当天女,别的没什么长进,被人围观这种事儿,已经和一日两餐般寻常了。
檀邀雨的坦荡让围观的百姓十分失望。
曾经觉得檀邀雨能搅动腥风血雨的人,看到的只是个衣衫宽大,脸色雪白,甚至有些病容的弱女子。
曾经觉得檀邀雨应是生得妖媚祸国,似妲己、褒姒的人,看到的是个容貌还不如邻家小娘的女郎,别说媚态了,连女子的柔和都找不见多少。
如此平平无奇,样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郎,怎么可能是人尽皆知的妖女?难道真是传言十有八九不可信?
檀家一行在百姓的“护送”下,无波无澜地到达将军府门前。
正当人们看得有些索然无味地想要散去时,便听将军府大门内一声厉声嚎哭。
人群顿时来了精神!终于有好戏看了!
只见蒋氏一身白衣,钗环尽褪地从大门内踉跄而出。
她边哭边扑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不可啊!此女生性残忍,滥杀无辜,若将军执意将她接回,早晚会毁了您的一世清名!妾身今日便是豁出命去,也决不能让此等妖孽进门!”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檀粲此时气得脸都红了,跟檀道济的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没人在意他们父子三人的表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檀邀雨要作何反应。
门外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蒋氏这是要借着悠悠之口来挟制檀邀雨。
无论他们兄妹是否承认,蒋氏在名义上都是他们的母亲。若是伤了蒋氏,被人冠上弑母的罪名,简直就是给皇上手里递刀子,生怕皇上没理由处置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