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可不知是不是出逃的只是一个公主,并没有引起彭城王的注意,这一路不仅没有伏击,就连追兵也没见到一个。
他们自然不知道,拜火教的人此时都在吐谷浑埋伏檀邀雨呢,怎么会分神来拦截一个前皇后的庶出弟弟和对皇位毫无阻碍的公主。
可即便一路畅行,谢贵妃却依旧提心吊胆地几夜未睡。。小公主年纪太小,在马车里颠得昏昏沉沉,几日来只喝了些水,吃了些米粥。
谢贵妃心疼女儿,又想起临行前连皇上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而自己这一行由前路未卜,眼泪便流个不停。
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憔悴衰老了不少。以至于他们在接近仇池,意外与王五郎和谢惠连的使队相遇时,谢惠连一时竟没认出自己的亲姐姐!
王谢二人在北魏虽也能收到一些消息,却只想着以刘义隆的城府, 定备有后手,怎么会让彭城王给算计了。
可当他们得知谢贵妃和小公主是由暗卫偷偷护送着逃出建康时, 二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我出入寝殿时, 都有内侍查验。王公大臣们, 已经很久不能见皇上一面了……”
袁郎君简单说了他在宫中的所见,随后松了口气道:“今日见到二位郎君, 我这心才算是落了地,有二位引荐,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仇池仙姬了。”
王五郎却反问道:“你确定要见檀邀雨?而不是偷偷潜入仇池去找七皇子?”
袁郎君一怔, 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反倒是谢贵妃在宫里日久,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更敏锐,她望向谢惠连问道:“早就听闻檀家女郎对皇室有敌意,我们如此仓促投靠,她可会收留我们?”
谢惠连看了一眼姐姐, 又看了眼完全躲在谢贵妃怀里的小公主, 安慰谢贵妃道:“姐姐莫要多想。别人我尚且说不准, 可姐姐和茵儿却不同。咱们与雨儿, 终究是有姑母这层关系在,表妹从前也曾为姐姐多番筹谋, 绝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谢贵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她当初助我不假,可彼时是互惠互利,如今我们却只是个累赘……”
“哪里是累赘,”谢惠连不愿见姐姐神伤, 难得夸口自己道:“这不是还有我吗?有我谢惠连在,还能让自己亲姐姐和外甥女受苦不成?”
王五郎见谢惠连一个劲儿地掩饰太平,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谢贵妃的安置。贵妃也无需担心,檀邀雨此人唯一的软肋便是族亲, 你只要与她沾亲带故, 她便不会亏待你们母女。”
“那王郎君担心的是?”谢贵妃追问道。
王五郎指了指袁郎君的怀抱, “这圣旨我虽未看过, 但十有八九是要七皇子勤王救驾。此事若是被檀邀雨知晓,她是一定会拦着不放人的。她盼着南宋乱, 盼了好久了。”
袁郎君此时听懂了,却犹疑道:“王郎君的意思是,我们偷偷潜入仇池,去寻七皇子?”
“王五郎!”谢惠连急了,“从北魏时我就瞧你不对劲儿!非要娶那崔家女!若不是如此,我们早早便已返回仇池,何至于等到此时如此被动的局面?你可是对仇池有了去意?”
谢惠连从没这样同王五郎红过脸,王五郎也恼了,“何来去意!你我本就不是仇池的臣子!莫不是你替人家出使了一趟,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你是谢家的宗子谢九郎!谢家才是你的根,不是檀邀雨!更不是仇池!”
谢惠连虽然已将邀雨视作亲人,可内心最深处,一直觉得自己这宗子的名头,就是檀邀雨发了慈悲心赏给他的。
此时那盘亘已久的自卑心突然作祟,让谢惠连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你此话何意?我何时有负了谢家?!”
“此时!”王五郎也站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若是我们能帮七皇子偷偷离开仇池去救皇上,那便是救驾之功!无论是你,还是我,那都是大功一件!日后在族中,还有何人敢讥笑你我?便是王谢两家,也将恢复往日的荣光!可你若是心存犹疑,将此事告知檀邀雨,那七皇子断没有可能走得出仇池半步!”
谢惠连傻在原地。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私心以为,檀邀雨会像接纳他一样,接纳皇上的求救。可所谓爱屋及乌,并不适用于所有事儿。
谢贵妃见弟弟的样子,忙站起揽着他坐下,“有话好好说。无论如何,姐姐都相信,你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谢惠连望向姐姐,又望向王五郎……一边是他对邀雨和仇池的忠,一边是对家族和至亲的义,竟是两难……
而纠结的还不止谢惠连一人。袁郎君原以为能借此事帮到檀邀雨,也就帮到了朱圆圆,能让他继续跟在朱圆圆身边做事,没想到,事情竟是两难之局。
几人坐在火堆旁,从天黑坐到天亮。谢贵妃抱着小公主先回了马车,却一直从车帘的缝隙看着那边的动静。
直到谢惠连站起身,谢贵妃也忍不住立直了上身,就听谢惠连道:“你们混进崔家女的嫁妆队伍里,先随我们偷偷潜进仇池。等今夜,我们再去寻七皇子。”
袁郎君还想说什么,可他在王谢二人面前显然没什么分量,只好轻叹一声,点头答应。
第七百二十章 、装聋作哑
王谢二人回仇池,秦忠志亲自去迎接。虽然当初最反对二人作为使节的便是秦忠志,可此番二人顺利归来,确实当得仇池国一声谢。
秦忠志眼睛虽小,心胸却不小。以丞相之身鞠躬致谢,反倒叫心中另有盘算的王谢二人有些愧不敢当。
待他们得知檀邀雨此时不在国中,肩膀明显地放松了一些。
这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秦忠志的眼睛,可他却没问,反而转移话题道:“听闻王五郎在北魏迎娶了崔氏嫡女。女郎临行前特意交代了臣,要在国中再为二位行一次婚礼,免得被怠慢了崔娘子,还以为我仇池是那不知礼数的小国。”
秦忠志这话,是同时说给王五郎和崔氏女听的。。。
一是卖王五郎一个人情,如今王五郎归不得建康,想要在王家操办婚宴是肯定没希望了。可若只在女方家行了婚礼,那和王五郎入赘何异?
二也是提点一下崔氏,仇池已今非昔比,若她仗着氏族嫡女的身份胡来,那仇池的法度也不是吃素的。
崔氏女显然听出了其中深意,对秦忠志道了句谢,“有劳秦相费心了。”
秦忠志笑得见眉不见眼,“三位先好生休息,待女郎从吐谷浑回来了,就为两位新人再行婚典。”
王谢二人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婚典?心里想得全都是崔氏车队里藏着的人,他们不敢多跟秦狐狸寒暄,匆忙辞别了秦忠志,往二人的住所而去。
王谢二人原本的院子不大不小,住两个人还算宽敞,可崔氏带了不少陪嫁的女婢仆从,瞬间就把小院挤满了。
仇池这边收到崔王结亲的消息时,秦忠志便派了人加紧时间扩建。可毕竟时日太短,此时也只有给崔氏临时住的小院将将完工。
这若放在往日,王五郎肯定要去寻人说道说道,他好歹是王家嫡支的郎君,怎能如此怠慢?怎么也该给他换个大院子。
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了。草草安排了崔家家仆的住处,王五郎便借口还有公事在身,急慌慌地让崔氏先去休息。
崔氏显然对王五郎的敷衍有些不满意,故意嘀咕道:“早知道嫁过来还要造房子,妾身就不该带这么多婆子女婢,和该领一批木匠瓦匠来仇池。”
王五郎的心思完全不在崔氏的话上,随口答了一句,“反正也住不长久了。”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了,转身又安抚新婚妻子,“的确是委屈了你,你放心,日后我定当补偿于你。”
崔氏也不是小门小户的教养,见夫君愿意体谅她,心里顿时便熨贴了几分。叮嘱王五郎早点歇息,自己便带着仆妇退下了。
崔氏一走,王五郎赶紧去了谢惠连的院子。谢惠连起于微寒,不惯人服侍,院子里本就没几个人。谢贵妃和袁郎君就都藏在他这。
王五郎见谢惠连依旧眉头紧锁,知他心中还在犹豫,忍不住催道:“人都被弄进来了,你可别此时打了退堂鼓!”
谢惠连也知道他如今是骑虎难下,可他一是觉得对不起邀雨,二又觉得事有蹊跷。
“秦相是何等周到的人,怎么会到了城门相迎,却又不送我等回来,将扩建的事宜交代清楚?”
王五郎也察觉到了异样,可他此时已经完全被建功立业迷了眼。一心想要重新在王氏一族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让族老们看看,他王五郎并不比王七郎差!
被父亲和王氏一族认同的渴望,甚至超越了他对称王拜相的抱负!让他明知事不可为,却依旧坚持道:“秦相日理万机,哪能事事周到。如今檀邀雨不在国内,正是我们成事的好时机!你若不愿同行,便在这儿护着公主,我自己带袁郎君和贵妃娘娘去寻七皇子!”
七皇子一直住在山上,同鹿蜀等人研习山林耕种之法,公主年幼,显然不能同行,谢惠连便顺势留在了家中给王五郎打掩护。
仇池入夜后宵禁,会有守城军巡逻。王五郎曾经为城中布防出谋划策,对巡逻的路线倒是十分了解。
他们一路战战兢兢地到了城西的山上,摸到七皇子的住所后,发现屋内尚有烛光,王五郎大喜,偷偷上去叩门。
“七皇子,王五郎有事拜见。”
大约是没想到王五郎会来,七皇子开门时露出一丝讶异,待他看到王五郎身后的谢贵妃时,惶恐的神色溢于言表。
“皇兄他……难不成……?”刘义季竟一时语塞,不敢再言。
王五郎作揖,“事出紧急,七皇子可否让我等入内再谈?”
刘义季忙侧开身让几人入内,见到袁郎君时竟一时恍惚,“这位是?”
袁郎君忙跪地叩首,“草民乃是袁氏庶子,先皇后是草民的胞姐。”
刘义季迷茫地点点头,不理解为何袁郎君会出现在此处。
袁郎君这时才解开胸口前襟,将藏了一路的秘诏双手奉上。
“皇上此时身陷宫中,朝臣们皆以彭城王马首是瞻。草民为先皇后送殡之时,被皇上诏入寝宫,将此诏托付给草民,让草民务必亲手交到七皇子手中!”
谢贵妃此时忍不住落泪道:“七弟,你皇兄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宫中危在旦夕,皇上平日里最疼你,你可一定要救救你皇兄啊!”
刘义季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诏书,赶紧扭开封蜡去看!他这段时间想了各种办法回京救人,可都不经推敲。如今只要有任何能救皇兄的法子,他都愿意冒死一试!
可真等他将诏书读完,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跌坐在榻上,“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王五郎没想到七皇子读完秘诏竟是这种反应,急忙问道:“皇上有何旨意?”
刘义季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的诏书,“你们自己看吧……”
王五郎赶紧捡起秘诏,一目十行读完,也同刘义季一样委顿在地,“怎会如此……怪不得,皇上只送了公主出城……”
谢贵妃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不受重视的女儿,竟成了皇上唯一的血脉。
待她看到诏书上那行“令七皇子刘义季即日起兵南下。命檀道济集结湖陆军,沿路守军及石头城驻军,护送七皇子回京登基为帝”时,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皇上这是打算牺牲了自己,为南宋江山择选新君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就问你尴尬不尴尬
王五郎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谁会想到宫中的皇子竟然都都是假的?且皇上并不是让七皇子来救驾,而是选择禅位给了七皇子。
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和七皇子最后的倚仗,竟是檀道济能带兵平叛。
他瞒着檀邀雨的盘算显得如此多此一举。想要檀家效力,又怎么可能绕得开檀邀雨?
七皇子则是满脸的不知所措。他从未想过称帝,不然也不会自抑多年。此时突如其来的诏书,让他忧心皇兄安危之余,又十分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一朝之主。
房中四人此时各有心事,最轻松的大约是袁郎君,见王五郎与七皇子都沉默不语,而谢贵妃又只顾着哭,便主动开口询问:“此时该如何是好?”
还不待两人答他,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五郎大约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一开门果然见到秦忠志那张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脸。
秦忠志也没进屋,只向里面扫了一眼便作揖道:“几位该叙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吧?若无他事,还请随在下往满翠楼走一趟。谢郎君和小公主已在楼中等候几位了。”
谢贵妃一听这话便慌了,“你们将本宫女儿如何了?!”
秦忠志面色不变,不慌不忙地答道:“谢贵妃莫急,公主身份特殊。外臣将她带入楼中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谢郎君此时也陪在公主身侧照料,并无不妥。”
谢贵妃显然不信,急着就要出门道:“本宫要见公主!”
秦忠志点头,“自然可以。如外臣方才所言,我等并无要挟之意。所以特来请几位过去。檀将军此时也在楼中等候七皇子。”
王五郎叹了口气,“看来秦相早就算到了今日。”
秦忠志摇头,“是也不是。我等虽早知皇嗣有假,却不确定宋皇能查出真相。照我等起初的推算,宋皇会与彭城王相互妥协,立一位皇嗣为帝,而彭城王监国。小皇帝虽是傀儡,可对宋皇而言,却有了事后翻盘的机会。直到看到小公主,我等才确信宋皇怕是已得知实情。”
七皇子小心翼翼地卷起秘诏裹在怀中,“走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该去面见檀将军。”
几人跟着秦忠志下山,王五郎悻悻问道:“秦相何时知道他们三人在我的车队中?”
秦忠志故作神秘道,“也不过是猜测。”
他自然不会说仇池附近早就遍布眼线,从王五郎的队伍原地停留一夜时,秦忠志就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
王五郎此时倒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他也不是仇池的臣子,藏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秦忠志自然不会同他多讲,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到了满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