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即便拓跋焘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可想到檀邀雨惨白的脸色,就不忍再追究。
在拓跋焘看来,檀邀雨既然点了头,同意随他回平城,那就不会食言。在这一点上,他和檀邀雨属于同一类人。
魏军此次虽没能攻下武都和阴平两郡,可从枹罕城等地也掠夺了不少财物,算是得胜而归。将士们一路虽不至于说笑,脸上的喜色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拓跋焘受到这种心情的感染,只恨不得赶紧回到平城让他金屋藏娇。
只是这难以压抑的喜悦,却在祝融将两名刺客的尸身丢到拓跋焘面前时,瞬间便被冲淡了。
两人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可人已经断了气。没有身份,没有腰牌,连明显的体征都没有……
祝融丢下人就走,拓跋焘甚至连事情经过如何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
第七百五十三章 、坦言
拓跋焘是子时两刻到了檀邀雨的帐篷外,里面虽熄了灯,可拓跋焘觉得,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檀邀雨定是醒着。
于是他想也未想,大步流星就朝檀邀雨的帐篷走去, 吓得宗爱赶紧上前,弯腰曲背地挡了一下。
“陛下您方才也听到侍卫们说的,那两个刺客突然跳出来,可还未等他们上前阻拦,那两人就倒在地上抽搐死了!奴知道陛下急着见天女,可还是先知会一声才好,免得误伤了陛下。”
宗爱一边说, 一边眼光斜睨着拓跋焘。别管哪朝哪代的君王, 就没有一个不怕死的。
宗爱话里话外说檀邀雨能杀人于无形,为的就是让拓跋焘对邀雨心生厌恶,从而放弃带她回平城。
可宗爱算到了其一,却漏掉了其二。当一个男人满心欢喜一个女人的时候,再大的缺点和错处都会被忽略不见,根本就是一叶障目。
拓跋焘被宗爱挡了一下,正心生不快想要教训下这个狗奴才,就见邀雨的帐篷里亮起了烛火。
祝融随即从帐篷内走出来,冲拓跋焘点了下头,又撩起帘子一角示意拓跋焘可以进去了。
拓跋焘想也没想,直接就走了进去,宗爱也想跟,被祝融一个眼风吓得直接缩了回去。
拓跋焘刚一入内,就发现帐篷里点了两个火盆,明明天气已经转暖,檀邀雨畏寒的习惯却丝毫没变。
再去看她人,此时正全身裹着锦被,睡眼惺忪地发着呆,手上捧着半碗温水还未来得及喝完, 显然是刚被叫醒。
拓跋焘突然觉得不好意思,竟真的吵了她睡眠,于是带着歉意道:“朕不知你已安枕。”
檀邀雨依旧半梦半醒,人畜无害般问道:“陛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这话倒是把拓跋焘问住了,他愣了一瞬才道:“那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檀邀雨此时似乎才清醒了些,却依旧迷茫地问道:“什么刺客?”
拓跋焘张张嘴,也茫然地答道:“祝融抓住的刺客……你不知道?”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以此让自己彻底睁开了眼,随后对门口唤道:“祝融……”
祝融闻声入内,半蹲在檀邀雨的床榻边,低声嘟囔了几句,檀邀雨这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祝融退回门口,檀邀雨这才对拓跋焘解释道:“我入睡时会有道法护体,生人不得靠近。那两名刺客大约是不知此事,这才丧了命。”
“道法护体……?”拓跋焘重复着,感觉这四字似乎蕴藏着无比深奥的玄妙。
檀邀雨颔首, 故作轻松,“不过是修炼所成, 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也不会伤及无辜。我所信任之人,亦不会被道法所伤。”
“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拓跋焘感叹道。
北魏崇尚佛教,拓跋焘这一朝也是自聘请寇谦之做了国师后,才开始弘扬道法。
可无论是佛还是道,无论是寺里的高僧还是身为天师的寇谦之,虽都有仙风道骨的气韵,却没有一个能让拓跋焘感觉到超脱凡人的神力。
拓跋焘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坚信,檀邀雨真的是天女转世……
“我有一事,一直有所疑惑。陛下今日既然来了,”檀邀雨打断拓跋焘的浮想联翩,开口问道:“可容我问上一句?”
拓跋焘忙点头,“你我已约定婚期,便是一体同心,自然没什么事问不得的。”
檀邀雨却似乎并不被这突然倾诉的心意打动,反倒带着一丝怀疑道:“我以为陛下同我的约定是两厢情愿的,可为何陛下屡次三番派人杀我?”
“朕没有!”拓跋焘瞪大了眼镜,恨不得多长张嘴来给自己辩解道:“今日的刺客绝非朕指使!朕保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派人伤你?!朕答应你,此事朕一定查出幕后之人,交由你处置!”
檀邀雨轻哼一声,似乎对这个承诺并不满意,她从床榻旁的小木盒里取出一叠名牌,递给拓跋焘道:“今日的刺客,我猜陛下已经着人验过身,并没能找出什么线索。可上一次在吐谷浑伏击我的,却是真真正正的北魏王军。他们不但害我重伤,还害我母亲惨死在拜火教之手。若不是陛下,试问还有何人能调动王军精锐?”
拓跋焘不可置信地接过名牌。那些名字他虽不熟悉,可那制式却的确是王军专属的。王军授命守卫平城,这名牌能让他们顺利出入城门,尤为重要,所以王军将士都会贴身佩戴。
“陛下若觉得我所言不实,大可查一查这些人,此时究竟在何处。”檀邀雨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拓跋焘捏着那一叠名牌,只觉得手上似有千斤重。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檀邀雨的眼睛问道:“你若觉得是朕所为,又为何要嫁给朕?以朕对你的了解,若有人同你有了杀母之仇,你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委身于他?”
谁能想到,同清白想比,拓跋焘此刻更在意的是檀邀雨的心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檀邀雨并不避讳拓跋焘质问的眼神,直视他道:“如同陛下了解我的为人一样,我也同样了解陛下。乱闯敌营您做得出来,用阴私的手段害人却不是您的作风。”
檀邀雨的双眼似乎带着看破人心的力量,那目光直直射进拓跋焘的心底。这女人说得明明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却让拓跋焘此刻心悸不已。
他懂她,她也懂他。自此相伴余生,夫复何求?
“不是朕下得旨意。”拓跋焘将名牌放回盒内,拿在手中,“朕会给你个交代的。”
檀邀雨点头,“只盼陛下记得此言。待我要替亡母报仇时,莫要横加阻拦。”
拓跋焘却没有立刻答应。身为帝王,他有勇武,却也具权谋。看到那叠名牌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就已经浮现在拓跋焘的脑中。
以檀邀雨的才智,大约也知道答案,只是尚无证据,所以才会将名牌交由他处置。
感受到檀邀雨对自己的信任,拓跋焘心底暖暖的一片舒坦。自从太后薨逝,他便觉得那皇宫如同一座巨大的冰窖,无论谁都暖不了他这颗心。
然而如今不同了,他天定的皇后,终于要与他在一起了!若不是邀雨的孝期……若不是有人私自调遣王军加害邀雨和她母亲……
拓跋焘的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最后只轻声道:“你今夜没有自称本宫,让人觉得亲近了许多……”
第七百五十四章 、躺平
自从那不知身份的两个刺客,连檀邀雨的帐篷都没碰到就离奇死亡后,魏军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人觉得这根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留在陛下身边早晚会坏了大魏根本。
这派人不仅将檀邀雨杀人于无形说得神乎其神,更是将一人破阵之事反复提及,生怕众人忘了檀邀雨杀了多少魏军。
而另一派敬畏拥护檀邀雨的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看来,两军对峙,厮杀不可免。而如今这神乎其神的天女已经被陛下收入囊中,此后北魏大军将再无敌手。
可无论两派之前如何摩擦冲突,檀邀雨都像没事人一样,彻底躺平了。
那两名刺客之后,拓跋焘直接调了陆真来守卫檀邀雨。
一是因为檀邀雨同镇西军有些私交,二是四军之中唯有镇西军因为穷,没被鲜卑贵族染指。
有陆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邀雨放哨,檀邀雨夜里都不用细雨轻弦戒备着了。
顺利抵达平城后,檀邀雨直接住进了云台观。
这里就是曾经被檀邀雨踏平了的尼姑庵,后来给寇谦之重建了一座道观暂居。寇谦之搬去静轮天宫后,这里便半空置了下来。如今正好给檀邀雨服丧期间居住。
原本冷清了两三年的云台观,突然因为檀邀雨的到来成了各方的焦点。
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对这位未来的皇后众说纷纭。
鲜卑贵族反对她是早就能预料到的。他们一直希望陛下能从贵族中迎娶取一位新皇后,毕竟赫连珂入宫多年未有子嗣,理应废后。
可汉人贵族也如此抗拒檀邀雨却是出乎拓跋焘意料。他原以为汉人臣子会乐见他迎娶汉人皇后,可谁想到,汉人氏族以檀邀雨出身寒门为由,几次上书表示檀邀雨不配后位。
后宫更是混乱。拓跋焘回宫后第一道旨意就是重修千禧宫,不仅亲自挑选材料和工匠,还让仍在治学的太子挂了个监工之命。美其名曰“为母后修居,以尽仁孝之责”。
此举的意图就是昭告天下,北魏皇帝不仅要给檀邀雨最奢靡的生活,最偏袒的宠爱,更要给她最尊贵的身份。
哪怕前朝的官员劝谏的奏疏不停涌入勤政殿,后宫的修缮却没有一日停止。
拓跋焘任由官员们闹了几日,随后直接以雷霆之威查抄了几个闹得凶的官员。罪名虽然是贪墨或滥用职权,可实际谁都知道,这几个倒霉鬼究竟是为谁在杀鸡儆猴。
众臣似乎此时才想起来,拓跋焘早已不再是15岁登基的那位少年君王。他的杀伐果断在过去的十年间早已得到印证。
或许刘宋的那些文治皇帝会因为大臣们的阻挠而选择退让,可拓跋焘这种马上皇帝,可以在你小贪小拿时全然不管,也可以在你触及他的底线时,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下。
窦太后薨逝后,拓跋焘一度杀戮成性。平日稍有不顺,就会将服侍的宫人处死,隐隐透出暴君之相。
而现在,拓跋焘虽因檀邀雨而龙颜大悦,也能听进去几句谏言,可他体内那头嗜血的野兽并没有消失。
当被抄家的官员达到五人时,那些反对檀邀雨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去。大家从对檀邀雨的讨伐,迅速转移成了想方设法的讨好。
各家夫人主母都不用相互商量,不约而同地安排车驾去云台观“参拜”,又不约而同地全都吃了闭门羹。
她们原想着白云观好歹是座道观,总不能把香客往外撵,就算见不到檀邀雨本人,打听些消息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檀邀雨直接把道观当成了私宅。不仅观门紧闭,观外还有镇西军把守。那些夫人们连道观的大门还没摸到就被赶了回去。
有几位夫人仗着家族和夫君的权势同镇西军理论,却被告知道观逢初一、十五开放,若想参拜,届时再来。
众夫人们想着反正也不差这几日,便都悻悻而归。
好不容易如坐针毡似的等到了十五,那观门倒是开了,可莫说檀邀雨,连原本守观的两个道童也不见了。
后来才知道,檀邀雨一大早就去了静轮天宫,答谢寇天师借观居住,还特意请天师为她亡母做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自己也留在静轮天宫直到法事结束。
作为未来的大魏皇后,檀邀雨尽管已经“久负离经叛道的盛名”,可一到平城就开始给自己母亲做法事也的确是有些惹眼了。
各家夫人在檀邀雨这条路上没走通,很快就又换了个法子,人前人后地传赫连珂的笑话。想通过打压赫连珂来讨好檀邀雨。
作为现在依旧顶着皇后之名的赫连珂,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了整个皇宫的笑柄。就连最低微的侍婢,也敢对她的寝宫指指点点。
明明新皇后的寝宫已经在修建,陛下却似乎忘了她一般。哪怕是直接下一道旨意废了她,也好过让她在屈辱中日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
赫连珂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大夏公主的风光恣意,再看看眼前这座连风声都似在嘲笑她的冰冷宫殿。她不止一次问自己,若是当初她没有耍那些心计,没有故意在拓跋焘面前讨好他,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赫连珂越想眼泪越多,此时见乔女进门,顾不上擦干眼泪就迎了上去,“如何?宗爱可说了什么?他整日在陛下身边,可听陛下提起要如何处置本宫?”
乔女瞟了赫连珂一眼,只淡淡答了一句,“事情尚未有定论,皇后何以惊慌至此?莫说她还有三年孝期,便是三年之后,没有父母之命,她一个女子能把自己说嫁就嫁了?”
道理虽是如此,赫连珂垂下肩膀,无力道:“可那毕竟是陛下,那位又是已有半神之躯,这人间的法度,当真能约束得了他们吗?”
“无论如何,总还有三年回旋的余地。”乔女敷衍完,就装作去倒水,躲出了寝殿。
其实乔女并不在意赫连珂。这么多年,赫连珂不仅是拓跋焘的傀儡,更是她乔女的傀儡。
她打着赫连珂的名号四处拉拢人心,好不容易掌控了局面,却被檀邀雨一句“嫁了”就击得粉碎。
最让她疑惑的是,檀邀雨怎么会突然对宗爱提起自己?宗爱怀疑邀雨知道他们暗中的勾结,这点乔女并不怀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檀邀雨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高人在撑腰。
可有人撑腰又如何?檀邀雨想找她算账,难道她就会放过檀邀雨?她的钟儿死得不明不白,无论是拓跋焘还是檀邀雨,都必须要给她的儿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