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笼也自然
如今檀邀雨竟然只靠着这点蛛丝马迹,寻到柔然人的方向。
“朕这就传令三军,将栗水合围。”
“不可。”邀雨立刻否决道,“如今本宫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柔然人还在那附近。即便他们还在,陛下如此大规模的调军,还不等合围,他们就又跑到草原更深处了。”
拓跋焘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朕就把中军打散,装成探子和巡逻队,分批过去,埋伏在附近。”
邀雨点头,“我们要在地弗池那里守株待兔。本宫不知道要等多久。期间决不能生火扎营,所有埋伏的士兵都必须露天席地。每队的人数不宜太多,避免被柔然人察觉。但也不能太少,否则遇上狼群就糟了。”
拓跋焘略微斟酌,“既然如此,还是派镇西军的人过去吧。定中军的精锐虽然勇猛,却不如镇西军的人能吃苦,对这片草原也没有镇西军的人熟悉。”
“也好。”邀雨觉得陆真为人不错,跟陆真打交道,总好过定中军这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将军。“那本宫这就去与左路军汇合。”
“你去做什么!”拓跋焘想都没想就制止邀雨道,“你不能去。你的病才好了没多久,再跟过去风餐露宿,又病了怎么办。你放心,朕会交代陆真亲自去盯着。”
拓跋焘是真情实意的关切,只可惜在邀雨的眼中就变成了他防止邀雨立功的手段。毕竟找到方位还能归结到神力,可若是再带兵立功,那就是实力了。
因此相较于拓跋焘不加掩饰的关心,邀雨只是淡淡地答了句,“好。本宫只在营中等消息。”
拓跋焘对邀雨突如其来的冷淡摸不着头脑。明明方才他们两人还谈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邀雨就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哎!要是宗爱在就好了!那小子最会看人心思。
这么一等就又是十日。镇西军的人已经按照计划埋伏了过去,野马群也找到了。如今陷阱皆已布好,就等柔然人上钩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等了一日又一日,依旧不见丝毫柔然人的踪影。
一直在军营里的拓跋焘也急了。几次三番去找邀雨确认。
“他们该不会今年不去套野马吧?”
邀雨摇头,“他们既然换了那么多黑豆,就不该不去。不然黑豆岂不是浪费了。”
拓跋焘挠挠脑袋,“难不成不是在地弗池?”
这邀雨就不确定了,柔然的草原如此广大,野马群估计到处都是,他们守在地弗池,也只是因为地弗池是距离栗水最近的一处野马聚集地。至于柔然人究竟会不会来,谁也不能打包票。
又过了两日,柔然人没来。北魏的伏兵却被狼群袭击了,死伤了不少精锐的士兵。拓跋焘得知后,顿时烦躁不安,心火难平,入夜后在床榻上翻来倒去地折腾了一整晚也没睡着。
第二日,邀雨被传召到拓跋焘的帅帐时,拓跋焘正在营帐内烦躁地来回踱步。见邀雨来了,立刻挥退了旁人,连墨曜都被赶了出去。
邀雨望着拓跋焘,觉得他比往日似乎更加心浮气躁,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好的揣测,试探着问道,“可是陆真那儿出了什么事儿?”
拓跋焘点头,又拼命摇头。
邀雨不解,“难不成是宫里有什么变故?”邀雨想着拓跋焘一直在前线打仗,宫里若是有状况也不奇怪。
可拓跋焘依旧摇头。
邀雨这才发觉从她进入帅帐,拓跋焘就一言不发。
“陛下您怎么不说话?”
拓跋焘狠狠地拍了下帅帐的中柱,有些焦急地望向邀雨,又指指自己的嗓子。见邀雨依旧满脸不解,拓跋焘似是认命般张口道,“朕的声音——”
他这一开口,吓了邀雨一跳。拓跋焘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又像是谁在用钝锯锯木头,每个字说出来后,还带着尖利的尾音,说不出的奇怪!
邀雨忍住想要嘲笑拓跋焘的冲动,憋着气问道,“陛下是着凉了?可让太医看过?”
拓跋焘操着他类似内监们的嗓音道,“不是病……”
邀雨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陛下,您该不会是现在才变声吧?”
拓跋焘一阵尴尬,最后才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邀雨忍不住打量拓跋焘。他不久前刚在军中草草地过了寿诞,虽说才十六岁,可人生得高大,总给旁人一种成年男子的压迫感。而且邀雨此前在魏皇宫时曾见过拓跋焘左拥右抱,所以很早就默认他已经成人了。没想到拓跋焘竟然现在才开始变声。
邀雨记得在地宫时,子墨变了声。当时田叔还说子墨是懂事,所以成人得早。那时子墨的声音也这么奇怪来的吗?邀雨记不得了。好像子墨那时变得更不爱说话了。以至于现在还是如此。
“既然只是变声。陛下就不用太过焦虑。自然而然就会恢复的。”
“朕不能等!”拓跋焘尖着嗓子道,“朕这样的声音,哪儿还有威严之感!大战在即,难不成你让朕用这种声音去号令三军!”
邀雨的脑海里突然想象到拓跋焘在阵前掐着嗓子尖叫“冲啊~~”的样子,忙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笑意给憋回去。
“檀邀雨!”拓跋焘看着努力抿着嘴角忍笑的檀邀雨顿时黑了脸。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荧惑守心
拓跋焘何时被人如此嘲讽过,他气得伸手想去拽邀雨,却没想到邀雨反应极快,他刚一伸手,就被邀雨将手腕抓住。只这一抓,拓跋焘就感觉似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即便以他的神力,也再动弹不得。
邀雨此时终于收住了笑,看着拓跋焘道,“陛下可是挑错了对手?本宫记得您是在同柔然人开战,而不是我仇池吧。”
拓跋焘有些沮丧,他方才的确是一时冲动,急着想占有檀邀雨。
拓跋焘卸去手上的力道,邀雨便也松开了他。邀雨收入袖口中的手指抖了抖,心道明明是个君王,力气却大得跟头熊一样。
拓跋焘就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在帅帐中坐镇几日。替朕下指令。”
“谁?本宫?”邀雨觉得拓跋焘怕是气昏了头了。代皇帝传旨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仙姬能做的事儿。
“镇西军的安排你最清楚。朕的嗓子怕是要恢复几日才能好转。你就暂且替朕传话吧。”拓跋焘盯着邀雨道,“而且你早晚会成为朕的皇后,如此也不算僭越。”
这种话邀雨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她甚至连分辩几句的话都懒得再说,转身就要走。
她刚一动,门口就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尚书令刘洁大人来了。此时正在营门外等着陛下召见。”
拓跋焘似乎也没想到,“刘洁?他不是在平城吗?怎么跑到军营里来了!”
邀雨没听说过这人,不过想他一国的尚书令不远千里跑到前线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可见拓跋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想必也不是急事,否则早就有军报送来了。
邀雨脑中揣度这位刘尚书令的来意,脚步就缓了下来。拓跋焘趁机拦在邀雨面前,“你别走!这老头子最是啰嗦,若是让他听到朕现在的声音,朕以后哪儿还有威严镇住他!”
邀雨也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虽说不情愿帮拓跋焘,不过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知道了。本宫帮你一次就是。”
拓跋焘这才露出了个笑脸返身坐回案桌后的圈椅里。可眼睛却依旧死盯着邀雨,生怕她落跑一般。
邀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外面吩咐道,“陛下请刘尚书令入营。”
外面来通报的人听到邀雨的声音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答了声“诺”。
不一会,一个精瘦精瘦,满脸严肃的老臣被内侍引着走了进来。他一进营帐,邀雨就皱了皱眉,这人一看就是邀雨最不耐烦的老迂腐,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关系,眉眼看上去还有些尖酸刻薄。
他显然是在面君之前整理过一番,可依旧掩盖不住周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想来他为了来柔然,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刘洁先是恭敬地拜见了拓跋焘,随后竟无端地瞪了檀邀雨一眼,惹得邀雨莫名其妙。
拓跋焘轻咳一声,冲邀雨使了个眼色。邀雨只好认命般硬挤出了个笑脸道,“刘大人请落座。陛下今日……”
邀雨刚想解释下拓跋焘嗓子不舒服,所以不便说话。没想到刘洁竟直接打断她,毫不留情地对邀雨呵斥道,“荒谬!老朽还当崔浩给陛下引荐了什么贤德之才,没想到竟是个祸国乱政的妖女!君王在上,朝臣在下,此处安有你个妖女说话的份儿!”
邀雨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妖女?这称呼倒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了。她自认从没跟这位刘尚书令有什么瓜葛,突然见面就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无论是谁都不会高兴。
拓跋焘也被刘洁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一脸懵,连忙起身上前将邀雨挡在身后,此时他也顾不得嗓子不嗓子了,替邀雨解释道,“尚书令误会了,是朕的嗓子不爽利,才特意请了仙姬来替朕传话。”
“陛下!”刘洁根本无视拓跋焘的解释,一脸的义愤填膺,“难道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您竟为了这个妖女延误战机,荒废国事!陛下难道将先帝交托您的宏图大业都忘却了吗!”
这次连拓跋焘也黑了脸,“刘尚书此话怎讲?”
刘洁指着拓跋焘身后的邀雨不客气地喝道,“陛下,此女在南地早有恶名。不但被刘宋流放,更是在仇池招摇撞骗,得了个什么仙姬的名号。崔浩这个佞臣,将此女引荐给陛下,就是想让她迷惑陛下,动摇我大魏基业,如此作为,其心可诛!陛下可千万不要被这妖女给蒙蔽了啊!”
刘洁不待拓跋焘开口,又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陛下。钦天监近日观测天象,惊见荧惑守心,大凶之兆。宫中大巫请天问卜,也推测出陛下身边有邪祟缠身。臣与朝中五十九位官员联名上奏,恳请陛下诛杀妖女,重振山河。”
拓跋焘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朝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不仅是崔浩,连太后也没派人透露丝毫。刘洁这帮人做成此事非一日之功。他们要么将事情瞒得死死的,要么就连崔浩和太后也默许了此事。
若是前一种情况还好,若是后一种情况……
“尚书令千里奔袭,想必也十分疲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此时容后再议。”拓跋焘使出拖字诀,打算先去探清楚情况再说。
可刘洁显然不打算给拓跋焘蒙混过关的机会,他“咚咚咚”地猛磕了三个响头,不依不饶道,“陛下,事关江山稳固,怎可拖延迟疑?还望陛下当机立断,莫要再被妖女迷惑视听。”
邀雨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拨开拓跋焘,冷冷问道,“你说荧惑守心就荧惑守心?军中日日有人观天,怎么没旁人瞧见?”
刘洁冷哼,“狂妄妖女!怕是并非无人看见,而是慑于你的暴虐无人敢说吧!陛下,老臣恳请这军中萨满前来问话,看看是否是老臣冤枉了这妖女!”
邀雨一听这话就知是个套子,这军中的萨满十有八九早已经被人收买,就等着坐实这天象之说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骂人不带脏字儿
果不其然,军中的萨满被招来后,战战兢兢地承认他也看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那就奇怪了。”邀雨此时反倒不慌了。她故作审视般看着地上跪的萨满和成竹在胸的刘洁道,“一个早早就观测到了危及帝星的凶兆却不上报;一个知道凶兆有碍龙体,情愿自己慢悠悠来前线,也不肯派快马传信,警告陛下小心。你们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铲除异己?还是包藏祸心,想要置陛下于险境?”
刘洁被邀雨问得一愣,他没想到邀雨不去辩驳天象的事儿,反倒借此倒打一耙。
拓跋焘此时阴沉着脸坐在案桌后,抬眼扫向刘洁,“朕也很好奇。既然天象示警,爱卿为何不派人立刻告知朕,反倒如此大费周折地跑来柔然?若是在你赶到柔然的之前,朕便出了什么意外,爱卿究竟是在帮朕,还是要害朕?”
邀雨不冷不热地添油加醋道,“尚书令大人不是说荧惑守心,是因为陛下身边有奸佞缠身。既然天象如此,就该好好查查。只不过这奸佞到底是谁,似乎还有待斟酌。依本宫看,只因一己私欲,便枉顾君王安危,此方为第一佞臣。”
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刘洁吓得“扑通”跪了下来,“陛下,老臣以为军中萨满察觉天象有异,定会早早向陛下示警,故而才没有派人前来。”
跪着的萨满没想到这黑锅竟直接甩到他头上,连忙辩解道,“陛下!非是下官渎职,而是下官不敢相告啊!自从仙姬来了镇西军营,下官就没了立足之地。仙姬身边的子墨,更是用剑抵着下官的脖子,让下官不准挡了仙姬的路,不然他就杀了下官!”
邀雨懒懒地扫了那萨满一眼,“你确定是子墨用剑抵着你的脖子?”
“千真万确!下官愿以性命担保。”萨满信誓旦旦。
“那子墨的剑是左侧开刃,还是右侧开刃?”邀雨突然问道。
萨满一愣,悄悄用手比划了一下,“左侧!是左侧!”
“你确定?可敢用性命担保?”邀雨再问了一遍。
萨满犹豫了一瞬,依旧不改口道,“确定!”
邀雨嗤笑,“剑都是双侧开刃,又不是刀,还分左右。真是连扯谎都不会。墨曜——”
一直守在帅帐外的墨曜听见邀雨唤她,一个猫腰就进入到帐中。
邀雨指着那萨满吩咐,“给本宫割了他的舌头。”
“陛下!”刘洁没想到邀雨敢当着魏皇的面下这种命令,想要出声阻止。墨曜却快他太多,上前用了巧劲儿一顶萨满的下颚,那萨满便不自觉地吐了舌头出来,墨曜右手袖口的小匕首接着一闪而过,萨满的舌头就被割了下来。
墨曜用匕首尖刺着那条舌头,丝毫不理会萨满呜咽的哭嚎,请示邀雨道,“仙姬,这东西婢子替您烧了它吧,免得能动的时候说话让人膈应,不能动的时候看着还碍眼。”
刘洁已经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胆妖女!军中萨满官职虽低,却是我大魏正经的官员!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动用私刑,伤我大魏官员,你该当何罪!”
刘洁又转向拓跋焘,“陛下!此等胆大谋逆,全然不顾礼法的妖女,您难道还要庇护她不成!”
邀雨整了整自己的广袖,泰然自若道,“尚书令要同本宫论礼法,也好。那本宫便同你论一论。且不说这萨满方才两次以性命起誓所言不虚,却是满口谎话,本宫未取他性命已是仁慈。此为其一。”
“其二,”邀雨指了指自己,“本宫并非魏人,”她又指了指脚下的地,“此处也并非魏地。既不是魏人,亦不在魏地,尚书令口中的魏朝礼法,本宫为何要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