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小苔
第65章 诀别
陆行云双臂一紧, 眼皮低了低:“我近日生了场病,伤了嗓子,我...不想让你看见...”
女子薄唇微抿,目中泛起复杂:“是因为我吗?”
“不是, 我是回京的途中才患病的。”他抬眸, 半灰的瞳孔撞进姜知柳眼底,她心底一沉, 眉头微拢:“不对, 你的眼睛有问题, 你到底怎么了?”
“...是眼疾。”陆行云呼吸滞了滞, 袖中的手随之收紧。
“眼疾?”
陆行云点点头,神色平淡:“我近日视物有些模糊,尤其是晚上,不过我已经在服药了,过些时日就没事了。”
“那便好。”姜知柳微熟了口气。
“你...是在担心我吗?”陆行云咬了咬唇,半灰色的眼眸泛起一丝微芒。
“你救了我, 我问你几句也是应当的。”姜知柳望着他,琥珀色眼瞳静如秋水。
陆行云扯了扯唇, 心底的酸涩涌入鼻尖:“也罢, 不管出于什么,你总算还记得我。”
姜知柳薄唇微抿,眸中泛起一丝复杂, 没有言语。
陆行云紧了紧拳头, 面上泛起温和的笑意:“烨儿呢?没跟着你吗?”
“没有,我这次是来北方谈生意, 让绿枝陪着烨儿在李先生那读书。”
“也好, 他是该好好读书了。”
“嗯。”
陆行云又问:“那你准备再京城待多久?”
“明日就走。”
“哦。”
陆行云颔了颔首, 也陷入沉默。
一时间,荒僻的小巷陷入沉寂,两人都不再言语,一只雨燕扑腾着翅膀,从上空飞过,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片刻个,陆行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你住在哪,我送你吧。”
姜知柳挑了挑唇,玩味中夹了几丝慨然:“你这个样子,我送你还差不多。”
陆行云一怔,也笑了:“也对,那你送我吧。”他眉眼微弯,笑若清风,似是随意说出一般。
“...好。”
没想到她会答应,陆行云眸光一烁,拳头骤然攥紧:“那、那我们走吧。”他转过身,朝左边的巷子走去,步履有些慌乱。
“走反了,那边。”身后传来女子的轻笑。
“奥。”陆行云窘迫地笑了笑,扶着墙朝来时的出口走去,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在她面前丢丑。
望着他谨小慎微的模样,姜知柳心底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似潮水漫灌,生出一股压抑之感。她深吸了口气,默然跟在他后面。片刻后,二人来到主路上,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从旁边经过,撞到陆行云,有脾气暴躁的反而怪起他来。
姜知柳实在看不过,便道:“他都和你道过欠了,且眼睛不好,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如此蛮横?”
对方是个汉子,双手往腰上一叉,鼻孔都要瞪到天上去了:“既然眼瞎,就别出来碍事!”
“你说谁眼瞎!”姜知柳也来气了,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
汉子虽说长了身横肉,却是个欺软怕硬,当下瞪了她一眼,放了句狠话,麻溜地溜了。
旁边,陆行云望着女子气势汹汹的模样,眸光一恍,眼前忽尔闪现当初她在凌云寺下,与刺杀他的人搏杀时的情形。两个身影交相重叠,似针芒刺得他眸中一痛,泛起阵阵酸热。
姜知柳拂拂手掌,朝汉子冷哼了一声,回身时,见陆行云痴痴地看着自己,眸光似山间的浓雾忧伤的化不开。
“咳。”
她面上一滞,连忙偏过头:“那个,坐马车回去吧。”
“嗯,好。”
陆行云回过神,扯了扯唇,压住眼底的酸涩,在街边叫了辆马车。上车之后,二人面对面坐着,外面人声鼎沸,车内寂静的没有半点声息。
陆行云低着眉眼,拳头松了有紧,紧了又松,半晌才抬起眼皮:“明天是花朝节,你...能不能再多留一天?”他深深地凝着她,眼底满是恳切与期待。
“不了,北方的事还等着我去料理。”姜知柳面上平静无波。
男子拳头一紧,眼底的光似星芒般寂灭无声,蒙上黯淡的灰蔼。明明已经要成全她的,可此刻,当她再次靠近他的时候,他却依旧那般贪恋她的温度与气息,哪怕只这样坐着说几句无关痛痒话,都足以让他沉醉。
他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翻涌的浪潮,扬唇,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嗯,那我祝你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嗯。”
女子应了一声,车厢里再度陷入沉静。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咕噜声,马车慢悠悠停住。
“大人,到了。”外边传来车夫的声音。
陆行云眸光一黯,掀起车帘,果然已经到了陆府。
居然这么快吗?
他攥着拳头,朝姜知柳深深地凝着,喉中的话在喉间绕了又绕,只吐出两个字:“保重。”
姜知柳微微一笑,明光透过窗户映在她脸上,似盛放的芙蕖般明丽娇艳。
“嗯,你也是。”
虽然眼前的面容似蒙了层雾有点模糊,但他依旧可以看出她那明媚的笑靥。陆行云半灰色眼瞳里倒映着的身影颤了颤,露出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可再怎么不舍,终究是要分离的。
他攥着拳头,压住眼底倾泻而出的酸热,扬唇,似春水在骄阳下泛起潋滟波光,尔后转身,扶着车门下了马车,站定后,他举目望去,见车帘后的女子似是笑了笑,便轻然放下车帘。
“走吧。”清淡的声音似清晨的风温和宁静。
车夫应了一声,车轮转动,马车吱呦吱呦远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人.流深处的马车,陆行云的拳头越攥越紧,泪水也打湿了眼眶。
柳儿...
他鼻尖一酸,不自己地跟上去,堪堪跑了几步,就被路边的石阶绊倒。
“哎。”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只修长的微显粗粝的手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逆光中立着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气宇轩昂,面容硬朗,正是与他有过命交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孙少卿。
“想当初你也是冠绝京华的状元郎,怎么就落得这般境地...”他弯腰,将陆行云扶起来,乌黑的眼眸夹杂着怜悯、痛惜与慨然。
陆行云扯了扯唇,伸手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
“这就是命吧。”
孙少卿耸耸肩,满是不以为然,忽然,他瞥见地上有个信封,下意识捡起来,待看清上面的字时,怔了怔:“行云,这是写个你的。”
陆行云一凝,忙伸手接过,淡黄的信封上写着几个簪花小楷:“陆行云亲启。”
此刻他视力有限,看在眼里,有些模糊重影,但他依旧认出了上面的字迹,那是姜知柳写的。
他眸光一灼,正要打开,但想着自己方才摔到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便生生忍住,急忙忙往府里走,走了几步又差点被绊倒。孙少卿叹了叹,扶着他往里走。
到了翰海苑,书庭从里面迎了出来,他扫了眼陆行云沾了尘土的衣袍,下意识问:“侯爷他...”
孙少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他忙掩住嘴,悄然退下,去屋里挑了件干净的衣袍,给他换上。陆行云整好仪容,又用清水将手擦净,这才小心翼翼拿起信奉打开。
入目所及,依旧是一行行清秀的小楷。
“行云: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
作者有话说:
信里会写什么呢?
第66章 前尘尽断(修文)
“其实来京城之前, 我是想亲自将这些话告诉你的,可真到了京城,却不知如何面对你。书庭曾几次问我,你当真这么罪无可恕吗?说实话, 起初我确实那么觉得, 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才好。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心境似乎也起了变化, 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你为我几经生死, 我怎会没有感触?”
“如今再回想以前的种种, 站在你的立场上看,你为了百姓和大义,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未来,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而我作为一个女子,我想要一个在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无条件陪伴我的夫君, 这个想法大概也没有错吧。那么唯一错的,就是你我的结合, 我们大约真的不合适吧...”
“所以行云, 放下吧,往事成空,你我回不去了。如今我已找到真正的自我, 我会开心的渡过往后的时光, 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再遇良缘。”
陆行云的手越攥越紧, 泪水将本就模糊的视线遮挡的几乎看不清。
“啪嗒。”
一滴清泪落在信笺上, 晕开一圈水墨的痕迹。
当视线落在最后那句话上时, 他心口似被刀子反复割着,流出大滴鲜红的血。他扯了扯唇,眼角泛起猩红,身子一晃,骤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的心已随她而去,如何还能再结良缘...
他将信笺贴在胸口上,缓缓阖上眼眸,泪珠悄然滑落,顺着噙了苦涩的嘴角,落在手背上,炙热而潮湿。
他幻想过很多次重逢的情形,却没想到是这般情形,一封诀别书了结过往,一句不合适为彼此落了暮。结束了,都结束了...
纵然早就决定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当她亲自将答案展露在他面前时,他依旧被这份绝望侵袭裹挟,好似沉入了无尽的黑暗冰渊,浑身冷得刺骨,体内的血都凝固了,化作一把把利箭将他的心戳出无数个窟窿眼,寒意化作彻骨的罡风在胸口处席卷,摧枯拉朽般将整个身体撕裂的粉碎。
他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握着信的手一点点垂落,信笺像枯叶般打了个旋,无声地落在地上。
旁边,孙少卿看着眼前的男子,张了张口,最终化作喟然一叹,捡起信笺放在桌上。
屋内死寂一般,静得针落可闻。
窗外凉风乍起,冰凉的雨点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朦胧细密似情人的发。
良久后,陆行云才渐渐缓过神来,他伸出颤抖的手,将信笺的褶皱抚平,仔细收在抽屉的小匣子里,尔后抬眸,望向默然立在窗畔的男子:“少卿,太子那几名旧部可抓到了?”
“抓到了,已押回锦衣卫。”
“好。”陆行云双眸一狭,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消瘦的身躯似寒风中的修竹,肃杀凌厉。
一个月前,镖旗将军和燕王借由一起刺杀官吏的案件,将火引到太子身上,并乘机牵扯出太子从政这十余年所犯下的罪状,而这其中最关键的证人则是翟无期。据他所言,是因为他的亲人受到太子坑害,所以卧薪尝胆,潜伏在他身侧长达九年。
当太子在金銮殿上,看到一袭灰色长袍的儒生时,气的眦目欲裂,咬牙切齿,狠狠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那个文弱的书生,当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擦去嘴角的血迹后,便从容跪在那里,当着皇上和诸位朝臣的面,将他这些年所犯的罪证一一说明。细数下来居然有四十六条之多,包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勾结土匪、暗中打造军械、指使下属圈地害名等等,至于细枝末节更是数不胜数,且每一条都人证物证确凿。
翟无期将那份罗列他罪证的状纸呈给内廷总管的时候,太子再也按奈不住,夺下侍卫的佩剑一剑灌入他胸口。
皇上大怒,立即命人将其捉拿收押,并命陆行云会同雲王及几位内阁辅政大臣,联合审理此案。镖旗将军及燕王与太子对峙多年,为了避嫌,不再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