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15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细雪落在指间,商绒垂眼看着那个小玉葫芦,山林里此时寂静下来,只有风声急促又喧嚣。

  她回头看见那绑在树上,低着头仍不清醒的男人,这里到底不止是她一个人。

  她在火堆旁的石头上坐下来,可是低头一看,这石头光滑且有些湿润,并不像是原本就在这儿的。

  她一下回头去望底下的小溪。

  这石头,倒像是被人从溪畔特地搬来这儿的。

  商绒无声地张望四周,握着匕首的手指渐渐越收越紧。

  ——

  十里坡,山神庙。

  “大人,那小子不会不来了吧?”

  只点一盏孤灯的简陋庙宇内,一名身穿寻常人衣袍的捕快压低声音道。

  “他劫了人不往这里来,又要往哪儿去?”捕头何义生一手始终按着腰间的佩刀,“依照知州大人的意思,只有今夜杀了这小子,再将他的尸首送去晋远都转运使面前,这件事才算有个交代。”

  “不过,他既有本事灭了杏云山上一百来号的山匪,那么我们今夜便更要小心些。”何义生的眉头拧起来,也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些不安。

  “大人放心,我们不论如何也有这么多人,再者,这庙内已设下机巧,他只要踏进这道门槛,就别想活着出去。”

  那捕快信誓旦旦。

  风雪拍门,那扣不严实的木门吱呀个不停,何义生的神情一瞬变得警惕起来,他抬首示意身前身后的人都噤声,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隔着单薄的门板,众人只听得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随即便是一少年艰难喘息的声音:“来人。”

  听着竟有些虚弱。

  门内众人面面相觑,何义生更是满脸凝重。

  只听得门外有剑刃轻擦什么金属物的清晰声响,那少年咳个不停,几乎是咬牙般:“再不出来救我,我便杀了他。”

  在窗边的捕快一见何义生的手势,当即点头,手指戳破一点窗纱,顺着那小洞窥视外头。

  只见那黑衣少年已倒在了雪地里,檐下的灯火照见他苍白的面容,而他沾满血的手握着一柄软剑,那剑锋正紧贴在另一个倒在地上,乱发遮面,似乎不省人事的男子的脖颈。

  捕快一下回过头,朝何义生点头。

  “大人……”在何义生身边的那人低声唤。

  而何义生思索片刻,抬起头来对他道,“你开门出去,切记,一定要先将梦石带进来。”

  “是。”

  那人应声,随即招来两人,与他一同朝大门走去。

  腐朽的木门缓缓打开,里头暗黄的光顺着逐渐扩大的门缝而涌入来,那捕快领着人迈出门槛,便见石阶下,黑衣少年已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般。

  白雪染血,触目惊心。

  捕快迟疑了一下,与身后两人迈步下阶,他们踩踏积雪的声音重,但那躺在地上的少年闭着眼睛,一丝反应也无。

  捕快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朝身边的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赶紧去扶地上穿着灰扑扑道袍的那个男人。

  然而,

  乱发遮脸的男人睁眼,手中一柄短匕迅速一划,转瞬割破了两人的喉咙。

  捕快正要回头,可雪地里的少年手指屈起在雪中握住软剑,寒光闪烁一瞬,即便他尚未睁眼,也精准地刺穿了这捕快的腰腹。

  点滴的血液顺着薄刃流淌至少年手上,他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盯住此人被彻底定格的惊恐模样。

  “大人!有诈!”

  这一幕落入门内众人眼里,有人慌忙转头去看何义生。

  可他们尚未来得及动作,四方窗户便从外头被几道黑影大力踹开,随后便有不少被点燃的火把被扔进屋内。

  火苗一见破烂的帘子与木柱便蔓延开来,屋内蛰伏的众人一时慌了神,身上沾了火焰的惊慌之下,不管不顾地一个接一个地跳出窗外去。

  屋内的天罗地网机关暗箭被这一把火毁了个干净,何义生带着人踢开大门跑出来,步履又顷刻止在石阶上。

  他看见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已添了十几道陌生的身影,他们个个蒙面,除了那穿着一身道袍假作道士的男人,以及——他身旁那一名黑衣少年。

  灯笼摇摇晃晃,那光影映在少年的眸子里却是冷的,他纤薄微晃的剑刃上一颗颗的血珠无声滴落。

  “杀。”

  少年的目光掠过何义生的脸,嗓音好似裹着冰霜。

  燃烧的烈焰张牙舞爪,刀剑相接之厮杀声接连响起。

  何义生艰难地以刀刃抵挡着少年的剑锋,却终归力有不逮,堪堪几招便踉跄后退,他仓皇抬首,少年的软剑擦着他的剑刃,柔韧的剑身一晃,他被那粼光刺了眼,纤薄的剑锋刺穿他的喉咙。

  何义生双目瞪大,慢慢失焦。

  埋伏在此地的近百人皆被这十几名蒙面的青年轻松解决,而身后的火光也才将将吞噬那间旧庙。

  “十七护法。”

  身着道袍的姜缨提着剑,见那黑衣少年转身,他便忙跟上去。

  “照例,你们离我远点。”

  少年将沾血的剑锋在雪地里擦拭几下。

  “……是。”

  姜缨应了一声,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问。

  尤其事关那位明月公主。

  这些乌合之众即便有个八十之数,十七护法要杀他们也并非是件难事,依照他的脾气秉性,他也一向不需要他们这些人插手这些任务之外的事。

  他们来与不来,也不过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但今日十七护法不但要他事先带人出城,又在那林子里生起一堆火来,更留了人在那里守着。

  “您这便要走?”

  自那夜在容州城的八角楼上见过折竹后,姜缨再不敢多提明月公主。

  折竹用指腹蹭过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冷淡抬眸睨他一眼,继而迈着轻缓的步履走入弥漫的寒雾之间。

第17章 卷天青

  容州知州府内的灯火燃了一整夜。

  知州祁玉松不过浅眠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唤了人来问才知何义生等人还未归来,他一身冷汗津津,心绪十分不宁。

  将就着案上的冷茶仰头喝了,祁玉松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至天色微微泛白,奉命往十里坡山神庙一探究竟的赵管家才赶回府中。

  “大人!出事了!”

  赵管家气喘吁吁地进门来,那张粗糙的面容满是汗意,一双腿没站住直接扑在了地上。

  “何义生呢?”

  祁玉松一下转过身来,没看到门外有人。

  “大人……”

  赵管家嘴唇抖动,他伏在地上也没起来,“何义生和他带去的八十多个人,全都被杀了!”

  “什么?”

  祁玉松脸颊的肌肉抖动。

  “奴才去时,已无一活口。”赵管家并未亲眼得见杏云山上烧了山匪窝的那一把火,但今日却见到了山神庙的那一把火,他不由想起那黑衣少年,到此时,他方才深觉骇然。

  “夫人。”

  门外忽的传来家仆的一声唤,祁玉松抬起眼帘,就见那杏色衣裙在门槛拂动,穿着绣鞋的一双脚踏入门来。

  祁玉松一夜未回房,此时乍见他的夫人脸色苍白的模样,便问,“夫人,你可是有哪里不适?”

  哪知她望他一眼,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妾有一事,要向老爷禀明。”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祁玉松此时心绪已大乱,又见这从来性子跋扈的夫人此时像只被拔了牙,卸了指甲的病老虎便更觉怪异,他忙俯身要去扶她,却被她打开了手。

  “此事原也怪不得妾,要怪,就怪老爷你!”祁夫人眼眶说红就红,“若非是老爷你在外头与人结了仇,给卫国公夫人的生辰礼也不会丢……”

  祁玉松的脸色一变,“姑母的生辰礼丢了?”

  “昨日你不在府中,那人强逼我吃下一样东西,说是毒药,又要我交出那件生辰礼,”祁夫人极少见祁玉松这副阴沉的模样,她此时也有些被吓住,呐呐地回了句,眼泪掉下来也忘了用帕子去擦,“老爷,他说了,若我敢声张便叫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祁玉松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你如今,又怎么敢说了?”

  祁夫人泪水涟涟,“你一夜没回房,我也吓得一夜不敢睡,天还没亮时,有卖花的贩子从后门递了一瓶药给仆妇,说是有人叫他送来给我的。”

  “我打开来一瞧,竟是与昨儿吃的毒药是一样的,”祁夫人气得几乎要将帕子揉烂,“我才命人去请大夫来瞧,才知那哪是什么毒药解药,分明是市井间小孩儿吃的糖丸!”

  “夫人!”

  祁玉松只觉自己眉心跳动,他满腹怒火却隐忍着未曾发出,“毒药哪有甜的?你啊真是……”

  “老爷还吃过毒药不成?你又怎知没有甜的?”祁夫人哭着反驳。

  “你……”祁玉松按了按太阳穴,他此时后脊骨都是冷的,“夫人,威胁你之人,可是一名年约十六七的少年?”

  祁夫人用揉皱的帕子擦了擦沾着泪痕的脸,“什么少不少年的我不知,他戴着幕笠挡着脸,我什么也看不清。”

  祁玉松听罢,一手扶案半晌无言,最终唤了门外的侍女进来将哭哭啼啼的祁夫人扶回去。

  “大人,看来那小子是知晓您的身份了……”书房内寂静了片刻,赵管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祁玉松扶额,一张英气的面容带有深深地疲惫,“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计与本事,倒教我……阴沟里翻了船。”

  他自以为谋算得好,却未料变数最终出在那个神秘少年身上。

  给卫国公夫人准备的生辰礼几乎花费他大笔的钱财,那可远不止是赵管家承诺给那少年的五十金那样简单,如今,五十金尚在,生辰礼却没了。

  “难怪他一拖再拖,一定要到昨夜才肯动手。”到此时,祁玉松才终于发觉自己究竟是惹了怎样一尊煞神,“梦石对他无用,他应下此事时,只怕就已经猜出我要取他性命。”

  还真是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