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23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姜缨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偏房,房门紧闭着,此时其中并无人在,他一下明白过来,立即道:“属下也会命人前往汀州白玉紫昌观。”

  话罢,他终于将怀中的一只小小的雕花木盒子拿出来递到折竹眼前,忐忑道:“十七护法,这与前夜的那个,是一样的。”

  折竹闻声,垂眸一瞧。

  果然是一样的,他恹恹的眉眼间顷刻平添一丝兴味。

  商绒在睡梦中总觉得有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抹来抹去,但动作轻到像是一种无端的错觉,沉重的睡意裹着她片刻的思绪很快消散,她始终没能睁开眼睛来分辨是幻是真。

  午时饭食的香味充斥着整个院子,顺着半开的窗钻进屋内,商绒是饿醒的。

  她茫然地盯着横梁片刻,随后想起今日梦石便要去桃溪村中教孩童认字,那么此时在厨房中忙碌的,一定是于娘子。

  不能让于娘子发现折竹的伤。

  她一下清醒许多,匆忙坐起身,却不经意发现自己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胭脂盒,愣了片刻,她将那盒子拿起来瞧了瞧,蓦地看向那被帘子遮住的细纱屏风。

  换了身衣裙,商绒掀帘走入屏风后,抬眼便见昨夜还发热昏睡的少年此时正倚靠在榻上,慢吞吞地饮一碗热茶。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乌浓的睫毛一抬,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神光清凌,光斑漾漾。

  他卧蚕的弧度甚至还更深了点。

  商绒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开心,却听他开口道:“若是觉得不好,我下回给你买别的。”

  “不用,”商绒轻轻摇头,知道他是在说那盒胭脂:“已经很好了。”

  反正她一向没什么心思用这些。

  于娘子还在外头,商绒急着要戴面具,便到木架旁洗漱,她才捧起铜盆内的清水来,水才沾湿她半边面颊,她却发现有些不对,再看手掌,已沾上莫名的红。

  商绒双眼大睁了些,立即跑到梳妆台前,那面光滑的铜镜映出她白皙面颊上斑驳的红色。

  沾了水,更好笑了。

  “你看,”

  茶碗里的热烟上浮冲淡他的眉眼,折竹的声音犹带几分虚弱:“你就是不喜欢。”

  姜缨一点也不会买。

第25章 一定疼

  折竹知道她生气了。

  她生起气来就是这样, 抿着唇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瞪他,只是此时, 她一张脸沾了水, 那斑驳的红便令她看起来狼狈许多。

  商绒才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抬眼却见他搁下茶碗,掀了被子赤足下床,朝她走近。

  他身上淡淡微苦的药味遮掩了原本的竹叶清香,他身形这样高, 商绒不自觉随着他走近而仰面望他。

  折竹也不说话,拉起她的手将她重新带到放着铜盆的木架前, 他随意地将衣袖挽起来, 将布巾浸入水中再拧两下,然后抬起眼帘来看她。

  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有水珠滑下去,湿润的布巾贴上商绒的脸, 这一瞬, 她忙伸手去拿:“我自己来。”

  折竹握住她的手腕, 视线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倏忽昨夜风雨入耳, 有人为他冷敷退热, 苦守夜半。

  他一言不发, 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斑驳浓烈的红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晕开减淡, 淡薄的颜色竟与她十分相宜。

  他的眼神充满新奇, 商绒不自在地侧过脸去, 却见他几步走到梳妆台前, 将铜镜捧来她的面前。

  铜镜映出她沾着水珠, 胭脂轻扫的一张脸。

  “这样是不是好了很多?”

  他仿佛有了新的发现,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

  商绒撇过脸,不去看镜中自己湿润的眉眼:“胭脂本来就是要少用些的。”

  他一点也不懂。

  “哦。”

  他满不在乎地应一声,又来替她擦干净脸。

  商绒被他按着肩坐在梳妆台前,乖乖地仰着脸等他将面具一点点粘上她的脸,她转过头在镜中仔细查看面具是否粘得平整,他却又静默地伸手来将她的头发收拢到掌中。

  商绒愣愣地盯着镜中的他。

  没有风雨的晴日,满窗的天光明亮非常,映照几片阑珊疏影微微晃动,少年衣衫雪白,修长的手指在她乌黑的长发间几经穿梭,很快就编好了一个整齐的发辫,他扬起眉,朝她伸出一只手。

  “什么?”商绒迷茫地望他。

  少年不答,索性双指轻捻她的宽袖,露出来一根系在她皓腕间的竹绿丝线,他轻轻摘下来往她发尾上缠。

  “你很喜欢我的穗子。”

  他说。

  商绒的脸颊有点发烫,她连忙躲开他的视线,可目光下移的瞬间,她在镜中看见他的衣袖一点,一点地浸出殷红的血色。

  她神情一滞,却听敲门声响,随即便是于娘子在外小心地唤了声:“姑娘,公子,该用饭了!”

  商绒立即起身,转身抓住他的手,推着他往床前去:“折竹,你伤口又出血了,快点躺下。”

  折竹也是此时才发觉自己衣袖上的斑驳血迹。

  商绒将他扶着躺下去,扯来被子盖在他身上,听见门外疑惑的又一声唤,她忙转头应了一声:“于娘子,我知道了。”

  她的发尾轻扫他的脸颊,折竹眨动一下眼睫,见她回过头来,小声地说:“梦石道长说你登高时意外伤了腿,药材都是在于娘子家买的,不能被她发现。”

  桃溪村中人大多以采药为生,于娘子也未必不通药理,摔伤是摔不出他这一身刀伤的。

  商绒说完,转身便跑到门口去,她拉开一扇门,瞧见于娘子立在外头,便走出门去,颔首道:“睡得沉了些,还请于娘子见谅。”

  “公子受伤,姑娘想必也是劳神费力,”于娘子见这位姑娘有礼有节,她也福了福身,回以一笑,“只是不知公子如今可醒着?饭食做得清淡,还请他多少用些。”

  商绒摇头:“他还没醒。”

  “那奴家便将粥放到炉子上煨着,等他醒来再吃。”

  于娘子说着,又对她道:“奴家先给姑娘盛一碗。”

  “多谢。”

  商绒轻声道。

  耀眼的阳光落了满院,照在人的身上多少也有了几分暖意,也许再也不会下雪了,商绒在桌前一边喝粥一边想。

  于娘子一走,她便端了一碗粥推门进屋。

  少年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衣袖上浸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也全然不在意,只盯着掌中的一个小纸球,听见推门声响,他便一下抬眸,不动声色地将其塞入怀中。

  商绒原要将碗递给他,然而走近些,她盯着他苍白的面容片刻,最终抿起唇,在床沿坐下,舀了一勺粥试探着往他唇边凑了凑。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悄然无息落在她捏着汤匙的手指。

  “你还是不要动了。”

  商绒嗫喏一声,汤匙又往前探了探。

  少年一言不发,在她迟疑着要不要收回手的刹那,他微微俯身往前,没有血色的唇轻启,轻咬住白瓷的汤匙。

  乌黑的一缕发落在他的侧脸,他卧蚕的弧度更深,一点小痣惹眼。

  黄昏时,梦石从桃溪村中回来,带了几块学堂里送的糕饼,他第一时间给了商绒两块:“簌簌姑娘,这是红豆饼,很甜的。”

  “还有,我记得你想要笔墨纸砚,我替你拿了这些回来,日后宣纸若不够了,便与我说。”

  “谢谢道长。”

  商绒接了红豆饼和那装着笔墨纸砚的包袱,朝他低首道谢。

  梦石笑着摆摆手,随即便挽起衣袖,端起来铜盆里的热水进屋去,替折竹换药。

  “公子臂上的伤怎么又出血了?”

  他才解开折竹的衣带,拉下半边的衣襟,瞧见那伤口的状况,便皱了皱眉,但他随即想到外头的那个小姑娘整齐漂亮的发辫,他又一下明白过来,随即摇头笑了笑,说:“你如今臂上的伤重,何苦折腾自己?”

  折竹不应,却转而问他:“道长可是打算好在此安度余生了?”

  “我漂泊惯了,哪里安顿得下来,”梦石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折竹公子也知,我还有一桩仇怨未了。”

  “若非是如今我正在风口浪尖,前有晋远都转运使,后有容州知州祁玉松,两座大山压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在此躲藏。”

  “那不如,我与道长做一桩交易?”

  折竹的声音带着几分惺忪睡意,有点懒懒的。

  梦石一听,替这少年用细布缠伤口的手一顿,他抬起眼:“难道公子愿为我寻那最后一个仇人?若真如此,那我梦石一定竭尽所能报答公子的……”

  “我这人不怎么会报恩,但报仇却有千百手段,”折竹打断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襟合上,“你已见过她的真容,我本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你彻底守口如瓶。”

  折竹扶着床沿起身,隽秀的眉眼凌厉又疏冷,“但很可惜,她不许,那我便只能与你做这个交换。”

  说着,他唇角微扬,迎上梦石的视线,“说不定日后风水轮流转,道长真有可报答之处,可别记错了,你该报答之人非是我,而是她。”

  纵是梦石半生飘零已见过许多人,他此时也仍旧没有办法猜透眼前这个十六岁少年的一点心思,他甚至从这少年的字里行间中体会到了一股凌冽之意。

  梦石回神,不卑不亢道:

  “若能得报此仇,梦石一定不忘公子今日之言。”

  夜幕降临时,院中所有的木雕莲花灯都被点燃,照得这院内明亮非常,梦石白日在桃溪村的学堂内教孩童认字,回来又给折竹换药,已然十分疲累,故而用过晚饭后,他便先洗漱睡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商绒在屋中临窗坐着,她认真地在雪白干净的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笔尖的沙沙声细微可闻。

  折竹在榻上百无聊赖,闭起眼睛来没一会儿又睁开,他索性起身下床。

  商绒隔着帘子听到动静,她立即搁下笔,跑过来却见少年端了一碗茶推开一扇窗,檐外灯火摇晃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过几日,我带你去蜀青城里玩儿。”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却忽然兴起。

  “你的伤,几日是好不了的。”

  商绒走近,提醒他。

  “不流血就够了。”他没什么所谓地答了一声,侧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勾勒的轮廓都是冷淡的。

  不下雪的冬夜,吹来的风也是冷的,他不说话,却转过脸来准确地捉住她停留在他手腕的视线。

  “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