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35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甜文 古代言情

  彼时天寒雪重,夜里萧瑟更浓,看戏的人少,游船的人更少。

  “戏又不止一折,难道你觉得不好看?”

  他将她的衣裙递给她。

  “也没有不好看。”

  商绒以往在玉京宫中也从没见过那样的提线傀儡戏,但她抱着衣裙,垂下眼帘找了借口:“我还要默道经。”

  “少默一日又如何?”

  折竹言语淡淡,见她抬起头,便幽幽道:“至多,是委屈你在我身边多待一日。”

  商绒不说话了。

  她回身抱着衣裙到屏风后去。

  折竹才洗漱过,鬓边的水珠还未擦拭干净,听见屏风后窸窣的动静,他抬起眼,隔着纤薄朦胧的细纱,他看见她忽然探出脑袋。

  “我没有委屈。”

  她忽然说。

  她说罢,也不看他是何反应便转回身去,在屏风后系衣带。

  而折竹一言不发,走到床前俯身将枕边的软剑拿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包袱里取出来装着草汁的瓷瓶。

  薄刃上映出他一双干净清澈的眼。

  他捏着瓷瓶的指节收紧。

  片刻,

  他将其扔回了那堆琐碎物件里。

第37章 白昙灯

  久源楼今日的傀儡戏的确不是他们在容州城看的那一折。

  铜镜折射出的一片莹白光线真如冷冷月辉, 照在身着绮绣衫裙的提线傀儡身上,乌丝云鬓点缀步摇绢花,凄冷的乐声如流水般淅沥, 丝线操纵着傀儡的一举一动, 看它衣袂猎猎,看它回首遥望,这一瞬,它仿佛真成了奔月的嫦娥。

  “簌簌,这儿的腌渍青梅是真不错, 你们快尝尝看。”梦石才吃了一颗梅子,便觉滋味甚好, 便将瓷碟往商绒与折竹面前推了推。

  折竹手肘抵在桌角, 闻声便瞥一眼近前的瓷碟,他随手捏了一颗起来咬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引得他扬眉, 他看向身边一直盯着戏台入神的小姑娘, 又捏了一颗起来递到她唇边。

  商绒下意识张嘴咬下。

  毫无预兆的, 她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的指腹, 只是极轻的一下, 但折竹蜷缩一下指节, 他又无端地看她一眼。

  商绒无知无觉, 只是目光渐渐从傀儡身上, 逐渐移动到操纵傀儡的那一双手上, 仅凭那样一双手, 任凭丝线之下究竟是嫦娥还是谁, 都始终是一堆被任意摆弄的木头。

  戏过三折, 久源楼外天已见黑。

  他们从午后一直在楼中待至此时, 街上点燃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他们方才踏出久源楼。

  杨柳河岸,夜风习习。

  河堤之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交织的光影在水中泛着粼波,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商绒跟着少年往前走,今夜灯会上的花灯远比桃溪村小庙会上的多的多,或整整齐齐在高高的木架上排列,或在檐下轻晃,桥上闪烁。

  浓郁的色彩,各异的样式,令人眼花缭乱。

  “今日立春,我听说蜀青人常在这两日办灯会,”梦石腿脚有伤,走得慢些,却并不妨碍他今夜这番好心情,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用竹竿搭建起来的灯笼塔,对他们两人道:“瞧,那些灯多半都是花的样式。”

  商绒在人群里抬头望向那座高高的灯笼塔,她发现,似乎春日里所有会开的花都在那座塔上。

  她想再近些,但灯笼塔下的人更多。

  几个孩童横冲直撞,折竹反应迅速,伸手将她挡到身后,但东张西望的梦石却被前面的那个小孩儿撞了个正着。

  他踉跄后退两步,还没看清,那几个小孩儿就蹦蹦跳跳地绕开他跑了。

  “梦石叔叔,您没事吧?”

  商绒记得他腿上还有伤。

  梦石揉了揉被撞疼的肚子,朝商绒摇了摇头,但他腿上的伤确实又有些疼,他便道:“我先去那边坐一会儿,等会儿你们若是逛累了,便来寻我,我们一块儿租船吃饭。”

  今夜河上有不少乌蓬小船,供人在水上消夜,听那些花船里的乐伎娘子们弹琴唱曲。

  “好。”

  商绒点点头。

  今夜的风很轻,月亮投射人间的华光远不如那样一座灯笼塔来得明亮耀眼,那诸般色彩仿佛便是人间百味。

  不同于孤高的月,永远是不食烟火的。

  商绒紧紧跟随他的步履朝前走,各色的光影在眼前晃啊晃,而少年微垂眼睫,眉宇间似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的指节在袖间屈起又舒展,隐在被人山遮挡起来的浓郁阴影里。

  忽然间,

  一只温热的,柔软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指节。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神光微动,他偏过头,却只望见她的侧脸,他后知后觉地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灯笼塔下,人山缝隙中隐约显露出其中的热闹。

  三盏铜壶摆放正中,那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正指着一旁摆放的长箭张罗着叫人来比试。

  是投壶。

  少年曾在市井间玩儿过无数次。

  “你想玩儿?”

  他隽秀的眉眼多添几分神采。

  “我……”

  商绒听那大胡子说彩头是一只海棠花灯,她便有些犹豫,但下一瞬,少年微凉的手掌将她指节包裹,轻风拂面,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各色光线里,商绒仰望着少年的侧脸,她被动地被他牵着拨开人群跑向那片喧嚣地。

  “你想要什么?”

  少年的眼,总是那样清亮而盈满朝气。

  “我想自己来。”

  商绒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躲开周遭数道目光的不安感,对他说道。

  少年闻言,面上添了几分兴致,他从一旁抽出一支箭来递给她。

  商绒从他手中接来,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只铜壶,听到周遭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她捏着箭,望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他正在看铜壶。

  商绒轻抬起手,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她手中箭投掷出去,穿梭风中,在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铜壶的一瞬,箭只轻巧地正中壶口。

  “厉害啊!”

  人群里有人喊,随即便是一阵拍掌声。

  商绒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脸,正对上他的目光,而他的眼睛弯弯的,隐含笑意。

  “姑娘,海棠花开五瓣,若要我这盏海棠花灯,须得连中五次。”那大胡子伸出手来,在一旁提醒道。

  在他这里投壶,花有几瓣,赢花灯便要投几遍。

  少年静默地再递给她一支箭。

  商绒接过抬起手也没多犹豫便投出,接连四次,她甚至连他的手都没松开过,却无一例外,全中。

  “莫说是姑娘家,今夜就是男子,我今夜也还没见过比姑娘你准头还好的,”大胡子毫不吝啬地夸赞起商绒,又回头将海棠花灯里的蜡烛点燃,将其送到她面前,“姑娘,这是我妻子亲手做的,这就送你了。”

  商绒打量起提在手中的这一盏海棠花灯,它的确精细非常,粉红的花瓣脉络清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中间一个小小的烛台隔绝了烛火外露,朦胧的暖光照着葳蕤花朵更显意趣盎然。

  “给谁的?”

  少年牵着她从人堆里出来,轻瞥一眼她乌黑的发顶。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给人的?”

  商绒抬头。

  “你又何时为自己思虑过什么?”少年言语淡淡。

  商绒一怔,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睛,说:“我听梦石叔叔说,他的女儿杳杳喜欢花灯,她又是生在四五月海棠花正开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个给梦石叔叔。”

  她记得,桃溪村小庙会的花灯是用来照亮戏台的,并不算多漂亮。

  “哦。”

  少年随意地应了一声,却忽然站定,在她疑惑地望向他时,他松开她的手,道:“站在这儿等我。”

  商绒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便见他转身,霜白的衣袂很快掠入他们方才才走出的那片人群里。

  商绒提着海棠花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堆积的人山将里头的境况全部遮挡,她一点儿也看不见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再要挤进人堆里,已是不能了。

  所幸很快,商绒便看见那少年从其中走了出来,几乎周遭所有人都在看他手中的那一盏白昙花灯,她也不自禁地盯着它看。

  只在夜里一开一合的昙花,有多少人错失它在午夜时分的风姿,就有多少人对它念念不忘。

  昙花足有二三十瓣。

  也就是说,要拿到这盏昙花灯,他便要连中二三十回。

  折竹一抬首,看她果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不曾挪动,他的眉眼微扬,走到她的面前,将那盏灯递给她:“拿着。”

  商绒愣愣地盯着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满耳的喧嚣,仿佛都不及此时她无端翻沸的心绪。

  “不喜欢?”折竹疑惑地问她。

  “喜欢。”

  商绒回过神,轻轻摇头,她伸手接来那盏白昙灯,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他。

  “你何时玩儿的投壶?”

  折竹将她手中的海棠花灯接过来,问她。

  “十岁时,淡霜姐姐带我玩儿的,”商绒如实说道,她一边吃他买给她的果干,一边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走,“我在观中除了抄写青词道经便是看书,她说我过得很没趣,所以每回来,都会和我玩儿些外头人常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