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昨夜,他才将丝绳上原本不值钱的珠子都拆下来,换成了他新买的西域珠子,每一颗都花了他很多的钱。
但此时,却都已摔碎破损。
“老六,你怎么还改不掉翻人东西的毛病?”第十五故作惊讶般地大睁起眼,“瞧瞧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珠,都没囫囵个儿的了。”
第六的确趁着折竹在堂内用饭的功夫,在他房中翻过他的包袱,那里头都装着他这一路买的玩意儿,其它的什么也没有,那丝绳,也许便是他在翻东西时不慎掉在了地上。
昨日他并未在十七的那些物件里发现些什么,但方才他去后院解手,却发现了一个从后门离开的跑堂。
却不知为何,他遣去捉人的属下却还未归。
“你如何确定是我?”
第六强压下被这少年睨视时,心内的寒意。
“老六你几月不洗澡,在哪儿都会留些味儿的,”酒桌上暗流涌动,第十五却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早和你说过要多注意干净,你却从来不听,如今倒好,我看今夜纵是你赔给小十七再多的钱……”
第十五话音稍顿,抬起眼来,意味颇深:“也不如你赔命强。”
第六立即提刀而起,迅速后退,他敏锐地看向那从容站起身的三人:“你们究竟何意?”
“小十七,我们不是说好此事回去再说?”第三瞧见少年从腰间抽出那柄银蛇软剑来,便提醒道,“若在外头解决,只怕楼主要罚你。”
“……你们竟与他串通?”第六遍体生寒,他吼道,“难不成你们要背叛楼主?可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为何!”
“是是是,整个栉风楼,就老六你对楼主最忠心。”
第十五面上的笑容收敛殆尽,“难为你绞尽脑汁纠我等的错处,恨不得将我们都扒个底掉,一五一十地报给楼主。”
第六一瞬盯住那桌上被他们吃得只剩骨头的烤乳鸽,他恍悟:“昨日我送出的只有十七的消息!”
“那么当初替十一遮掩,想要在那三万两中分一杯羹的,可是你?”第一转过脸来,问他。
第六浑身一颤,他失语般,再看向那白衣少年,他心中骇然更甚。
“你们怎么就轻易信了他!若我此时死,你们便再制不住他,他若是逃了又该如何!”第六终于回过神来,却见那少年未动,剩下三人却朝他而来,他只得提刀迎上。
跟随第六的人闻风入堂,其他三位护法的人随即与他们缠斗起来,瓷器碎裂,桌椅散架的声音层出不穷。
折竹坐在桌前恍若未闻般,不疾不徐地将丝绳上碎裂的珠子摘下,满耳厮杀中,他却想起一个春日清晨。
“你离我很远,我睡不着。”
那时,她一边吃着他带回的米糕,一边对他说。
也不知如今,她睡不睡得着?
折竹出神片刻,再抬头正见第十五扇骨里冒出的薄刃已抵上第六的胸膛,而第一与第三已联手将第六的双手制住。
第六的刀脱手的刹那,折竹三两步上前,软剑割破第六的脖颈,那道旧疤再度变得血肉模糊。
第六呜咽一声,血液从口中淌出,断了气。
“小十七,你可别忘了……”
第十五摇晃着折扇,瞥一眼倒在地上的第六,话才说一半,便见少年手腕一转,将剑柄递到他眼前。
血珠不断从剑锋滴落下去,少年的嗓音浸润几分醉意,他的一双眼冷冷沉沉:“以我的剑作抵押,如何?”
原本三人还有些疑心这少年是否说话算话,但此时见他竟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剑都交了出来,他们方才彻底放心,这少年是一定会跟他们回栉风楼了。
第六对楼主过分忠心,忠心到若被他发觉他们这些人藏有什么秘密,他便会想尽办法地挖出来,再告知楼主。
他们早对第六起了杀心,却因第六是楼主心腹而不敢动他,如他这般事无巨细什么都与楼主说的人,于楼主而言便是颗好棋子,即便他牵连进了十一的事中,想来楼主也应该不会要他的命。
若非是十七承诺愿在楼主面前揽下杀第六的责任,他们也不会贸然动手。
第十五总觉得这少年今夜心情似乎极差,此时他凝视少年递来的剑,也迟迟不敢伸手去接:“你这剑柄上的亏,我是吃过的。”
那捉弄人的怪草汁,他还真不想碰第二回 。
幽微的光线照见满地狼藉,少年雪白衣袖沾了点点血红,他回过头来,眼底似有轻嘲:
“放心,我很久不用了。”
——
凌霄卫护送公主车驾这一程足足走了三月有余。
商绒在春时离开蜀青,如今再回玉京,便已是盛夏,帘外吹来的风都是炽热的,女婢秋泓在一旁替她打扇,说:“公主,您可有不适?”
秋泓生怕她受了暑气。
商绒不说话,只望着被风吹开的帘外发呆。
这一路来,她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好好吃好好睡,但秋泓却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来,仿佛又回到她曾走出这座玉京城时那般单薄的,没有一点儿生气的羸弱模样。
秋泓心中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星锦骑马在前,此地距离玉京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他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蓦地,发觉前面有一人骑马,慢慢行来。
再近了些,贺星锦认出那青年正是敬阳侯的嫡子赵絮英,他心中思量片刻,回头望了一眼公主的车驾,便一扯缰绳往前迎上去。
“赵世子。”
贺星锦下了马,挡在他面前,颔首道。
“小贺大人,何故拦我?”马背上的青年斯文俊秀,姿仪端正。
“赵世子往何处去?”
贺星锦不答,却问他。
“小贺大人虽在外,想来也应知玉京的风雨变化,”赵絮英苦涩一笑,“我无力改变,又实难面对这物是人非的地方,如今,只想尽快寻个地方避一避。”
他无声洞悉贺星锦的心思,抬起眼来:“你不必担心,我今日特地赶在此时出城,只为与公主说上两句话,仅此而已。”
贺星锦斟酌片刻,回头见公主已掀来马车窗前的帘子,正朝此处看来,他便退开,但在赵絮英骑马路过他身旁时,他忽然道:“赵世子,此事本与公主无关。”
“小贺大人多虑。”
赵絮英闻言,却也没有回头。
商绒认得赵絮英,在宫宴上,她也曾见过他与敬阳侯一同前来,她甚至知道他的小字“知敏”。
知敏,是那个人心中最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越来越近,商绒握着匕首的掌中满是湿润的汗意。
“赵絮英,拜见明月公主。”
赵絮英下了马,在马车近前一撩衣摆下跪行礼。
“……请起。”商绒张张嘴,嗓音干涩至极。
赵絮英起身,望见窗前的小公主消瘦的一张脸,他先是一怔,随即才又道:“公主可是病了?”
商绒心中太乱,只恍惚摇头。
赵絮英发觉她的不安,于是他的嗓音便不由更柔和些:“臣本不该见公主,毕竟不论是公主您,亦或是臣,一旦相见,只怕都难免会想起她……”
“对不起……”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这小公主忽然道。
“臣之所以来见公主,”赵絮英轻轻摇头,“便是想替她最后见一见您。”
商绒一怔。
“她生前,可与公主说过,她当臣是她一生知己,腹中蛔虫?”赵絮英始终温和地注视着这位明月公主。
商绒点点头,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
“她常与臣说,公主您是禁宫中最不自由的人,您又如何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呢?”
赵絮英的眉目忧愁起来:“左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公主既知道,臣与她心意相通,那么臣今日所说的话,还请您便当是她说的话,”赵絮英说着,伸手安抚马儿的脑袋,又对她说,“她不会怪您,臣也不会怪您。”
“至于薛家如今……”
他到底还是泄露几分悲苦。
心中酸涩更甚,赵絮英发觉她的神情有异,便猜她似乎还不知情,于是他便按下话头,再朝她俯身行了礼,随后翻身上马,道:“臣一去,也不知何时再回玉京,只盼公主珍重。”
马蹄声响,尘埃漫漫。
商绒如梦初醒般,抬眼见贺星锦骑马而来,她便急切问道:“薛家怎么了?”
“公主……”
贺星锦见她如此神色,便有些迟疑。
“你告诉我,薛家怎么了?”
商绒紧盯着他。
贺星锦心知这消息此时不说,她回到宫中后也会知晓,便松了口道:“此前在南州官道上,除了行刺陛下的叛军,还有意图刺杀您的另一批人,那些人,是薛重之子薛浓玉买通的江湖杀手,此事查明后,陛下已在一个多月前下令,薛家——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商绒满耳轰鸣,她手指松懈,匕首落地。
“公主,我父亲应下了我和知敏的婚事,他昨儿瞧见赵家送来的聘礼还黑着脸,我还以为他不满意……吓死我了。”
“公主,我进宫来若是能带上浓玉就好了,他话密,又很会讲笑话,我都学不像他……”
“公主不要怕,我与公主做一辈子的朋友。”
第51章 荣王妃
年轻的宦官顶着大太阳从长阶底下跑上来, 在含章殿门稍微整理了仪容便迈步进去,恭谨地向纱幔后打坐的天子躬身道:“陛下,明月公主的车驾已到了御街, 很快便要入宫了!”
淳圣帝自下朝后便一直在等着消息, 此时听了他这话,一分喜色拢上眉梢,他当即睁眼,由身旁的宦官扶着起身,掀帘出来。
另几名宦官拿着衣袍上前来要替帝王换衣, 却被他伸手挡开:“告诉他们,直接让明月的车驾到文定门, 她舟车劳顿, 一定累极……”
思及此,淳圣帝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步,再伸手指向那名前来通报的宦官:“德宝, 再让人在文定门备辇, 便用朕的御辇好了, 快去!”
“是!”
德宝已许久不见帝王如此时这般展颜, 他不由也面露笑意, 转身便吩咐人赶紧去准备御辇。
“陛下, 如今日头正盛, 公主从御街入宫再到文定门约莫还要些功夫, 您不如等个两盏茶再去文定门, 也不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