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九儿
外面秋雨潇潇,地牢内的墙壁上湿气冲天,火油燃烧产生的气味和血腥味杂糅在一块,令人恶心作呕。
火光微晃,仿佛在墙上倒映出了牛鬼神蛇。
在这个地方待久了,会有种身处地府的错觉。
十三迎上前,面无他色,抱拳道:“皇上,那几个细作都招供了,皆是太傅指使,妄图射杀修仪娘娘,从而迁怒于皇上,让皇上怀疑到楚王头上去。”
其实,不管宦臣细作是否招供,封衡早已知道真相。
封奕奕那厮虽是奸诈可恶,但不会暗地里行事。
封衡此时就站在太傅所在的牢房外面。
十三的话,太傅也听得一清二楚。
封氏皇权愈发聚拢,世家的利益就会趋于削减。尤其是封衡,他登基之后大有扶持寒门崛起的意思。
世家士族想要搅乱皇室,让皇室内斗,以延续他们自己手握权贵与资源的最长期限。
一旦九品中正制改成了考核入仕,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根本考不过寒门。
若是寒门能崛起,那世家士族的百年积攒岂不是一个笑话?!
凭什么千百年的家族传承,要输给一朝科举考核?!
世家士族,自是不能忍!
权,就是他们的命脉!
太傅镇定如初,似乎根本不把方才听到的话当回事。
他似是笃定了封衡不会将他如何。
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是说推倒就能推倒的。
封衡侧过身,看向盘腿而坐的太傅,灯火半明半昧,他的脸也从高挺的鼻梁开始一分为二,一半是明,一半是暗,衬得眼底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这时,封衡清冷磁性的嗓音在死寂般的地牢娓娓道来。
“朕当初在北地,见过一种炊饼。据说那种炊饼口味极好,一旦尝过,就再也吃不下旁的炊饼。还据说,那炊饼是用二十岁以下的人/的/肉/做成的。北地黑店诸多,朕年少时也差点也成为那种炊饼的馅料。”
“这下太傅有口福了,既然细作都是太傅的人,那朕还是将他们还给太傅。”
帝王的嗓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在诉说这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而此时,太傅的神色明显骤变,眼底有惊骇。
封衡抬手,轻轻甩出了一个响指,动作雅致,“来人,当着太傅的面,将太傅的人统统做出炊饼馅料,再烤成炊饼以供太傅细细品尝。”
人/血/馒头,乱世遍地都是。
既然他们这么想吃,那就吃个够吧。
一直在观望的楚悦儿听到这里,当场吓晕了过去。
而太傅已经明显开始觉得恶心。
封衡转身,迈开腿离开,就连背影也是从容优雅的,像一头巡视草原的雄狮。
刚走出几步,封衡又侧眸,眼眸幽深不见底,“太傅几时给朕想要的名单,朕几时送太傅上路。”否则,就这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熬下去吧。
一个人真正绝望的处境,不是面临死亡。
而是就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封衡走出地牢,身后是刀斧砍碎骨头的声音。
外面疏风稀雨,夜色苍茫。
封衡站在地牢口,迎面吹着风,似是想冲刷掉这一身的血腥与杀戮。
时代的每一次革新都会是血流成河,无一例外。
可总要有人开头的,他便做那个开拓之人!
但封衡知道,终有一日,在这一片尸骸之上,可以建立起一个崭新的盛世,届时,寒门亦可考核入仕,世家士族不再是掌控皇权富贵的舵手,真正的正义才会来临,而不是嘴上喊着的仁义道德。
他自幼孤苦,人间赠他万千苦难,他却想以太平盛世回报。
要说他是个善人么?
封衡自己都不信。
善人,是成不了事的!
*
封衡站了许久,直到地牢内又传出/剁/肉/的声音,他才迈腿往前走。
宫灯已快熄了。
今夜的风微凉,雨也凉。
王权跟在他身后,道了一句,“皇上,时辰尚早,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天明,可要回重华宫?”
封衡没回头,只道:“不了。”他这一身煞气,会扰了他的昭昭和孩儿。
回到帝王寝殿,封衡第一桩事便是泡澡,“来人,备水,朕要沐浴。”
林深会意,如今已经大致了解了皇上的喜好,还特意提了一篮子花瓣过来,里面是各色花卉。为了添加香气,还专门准备了晒干的桂花 。
这一下,皇上比后宫的任何一位娘娘都要香喷喷了。
林深如是的想着。
*
这后宫之中,雨夜不眠之人,不仅仅是封衡一人。
张贵妃捏着一张信笺,指尖发白,久久没有回过神。
灯火之下,她的眼底布满暗青,分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历经了世事沧桑。
她身为贵妃,是天下所有女子都渴望而不及的地位,享受着所有女子都奢求的荣华富贵,可她不开心!
她从不开心。
无盐被她这副样子吓到了,轻唤了一声,“娘娘,到底怎么了?可是相爷又有新的任务?”
张贵妃却突然笑了起来,唇角肆意放大,眼睛里一片晶莹,“呵呵呵……”
随即又是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我终究是成了棋子。”
她不再自称是本宫。
仿佛贵妃的头衔,就是一副枷锁,让她喘不过气来。
内殿没有旁人,只是心腹大宫女。
无盐有些怕了,“娘娘?娘娘!”
张贵妃没有对无盐隐瞒,她年少就没了母亲,父亲也并非爱女如命,更不是为了亡妻而一生不娶,只是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育罢了。
她曾经还期望父亲会重视二妹。
毕竟,父亲就只有她和二妹两个女儿。
张贵妃无力的苦笑,“父亲让我找机会刺杀皇上。”
无盐顿时僵住了。
若是刺杀成功,张贵妃会被皇上身边的禁卫军杀了。若是失败,她也是死路一条。
这哪里是任务?这分明是去送死啊!
无盐噗通跪地,泪落如雨,“娘娘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贵妃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似是做好了打算,“明日把二妹叫入宫,我要见见她。”
*
翌日尚未放晴。
这场秋雨像是无穷无尽。
就连巍峨富丽的皇宫也仿佛褪成了暗灰色。
张珺瑶一早就被接入了宫。
姐妹两人上次不欢而散,此次一见面,张贵妃愣住了,只见张珺瑶神色恍惚,身形消瘦了一圈,眼神躲躲闪闪,时而傻笑两声。
但她又看不出哪里不太对劲。
张珺瑶羞羞答答一笑,“长姐见我是有何事?我还得回去伺候王爷呢,我与王爷大婚不久,婚房不能空着的。”
张珺瑶身后的王妈妈红了眼眶,对张贵妃轻轻摇了摇头。
张贵妃抓住了张珺瑶的手臂,掀开她的衣袖,一颗朱红守宫砂赫然醒目。
张贵妃的手一抖,可旋即明白了一切。
还真是命运相似的姐妹二人呐!
张贵妃闭了闭眼,到底没有哭出来,她早就知道辰王心中没有二妹,辰王与二妹的婚事也来得不光彩。
张贵妃拉住了张珺瑶的手,一度哽咽,“你我姐们二人算是都栽在了封氏皇家男子的手里,你放心,长姐不会让你成为父亲的棋子。”
其实,真正害了她们的,不是封家的男子们,而是她们的好父亲!
这一点,张贵妃心里很清楚。
张珺瑶只顾着傻笑。张贵妃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单独与王妈妈说话。
王妈妈抹了泪,一五一十,说道:“娘娘放心,王爷不曾对二姑娘不利,反而命人照料好二姑娘,萧太妃亦是不干涉二姑娘。可自从大婚那日起,二姑娘受了刺激,这便一直活在梦里一般,整日幻想她与王爷恩爱逾常。”
王妈妈又说了实在话,“娘娘,辰王爷不是个恶人,可他的心不在二小姐身上,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张贵妃已经后悔莫及了!
她要是能够早一点清醒,那该多好啊!
她不仅自己需要清醒,也应让二妹及时醒悟。
而今……
终是迟了!
张贵妃见了张珺瑶,确保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又交代了王妈妈一些事,这才将张珺瑶送回辰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