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九儿
无人知道,帝王今晚究竟是怎么了。
*
封衡回到帝王寝宫。
王权几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见封衡下轿辇时,手指捏紧了扶手,那拇指上的玉扳指发出令人耳朵发酸的声响。
随即,帝王大步往内殿走。
夜风翻拂起他的玄色锦袍下摆,背影似是神色匆匆,隐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怨念。
没错,是怨念。
王权与林深对视了一眼。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擅长隐藏锋芒,喜怒不会轻易露于色。
王权与林深刚要跟上,就闻帝王的声音从内殿传来,“抬冷水进来!”
这一下,似乎破案了。
王权与林深当即就明白了皇上的怨念是从何而来。
怎么?今晚后宫没法满足皇上?
真是怪了,皇上以往不去后宫,也不曾这般。
不多时,封衡泡了冷水澡,直到禁军统领沈卿言过来求见,他才从浴桶出来。
三伏酷暑,夜风仿佛忽然戛然而止,夜色笼罩的宫廷泛着点点灯笼微光,宛若一个硕大的蒸笼。
因着无需再踏出乾坤殿,封衡身上只着一件雪色中衣,衣襟半敞,露出喉结、胸膛,还有几道可疑的指甲划痕,看似是旧伤。
沈卿言只看了一眼,立刻敛眸。
皇上容貌绮丽,他从小就是太子侍读,自是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但他鲜少看见皇上披散墨发,衣裳不整之态,像风流浪荡子,这股浪荡之中却又透着仙气儿。
再细细感知,沈卿言还察觉到,皇上今晚气息甚是不稳。
啧……
沈卿言不由得一番脑补。
封衡站在冰鉴一侧,淡淡启齿,“说吧。”言简意赅。
沈卿言剑眉微不可见的抖了抖,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他却听出来了,皇上似有一腔怒意啊。
不愧是皇上,定是为了国事殚精竭虑!
嗯,必然是如此。
不然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会让皇上失态?
沈卿言抱拳,道:“皇上,辰王此番入京,的确是提前了近一个月,北地那边的探子并未发现异常,辰王在北地这一年一直兢兢业业,也不曾与那个人接触过。”
封衡凤眸之中掠过一丝旁人看不懂的神色,语气依旧极淡,“朕欲从岭南调遣十万大军,前去北地。你认为,朝中哪位武将可以重用?”
沈卿言微愣。
岭南边境是虞大将军的驻扎之地。
皇上想要从岭南调兵十万,是要削弱虞大将军的兵力么?还是说,皇上依旧怀疑辰王在北地做了手脚?
还真是君心难测。
沈卿言突然想到一人,当然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虞美人为何会入宫,他与皇上都心知肚明。
但皇上只是抬了卫姨娘为贵妾,却是没直接让人救治虞铎,这就很奇怪了。
皇上为何会如此?
沈卿言不再继续揣度下去,直言道:“皇上,虞将军府的庶子,虞铎少将,倒是可用之才。他擅兵法,武功卓绝,为人忠良。臣与他算是旧相识,且臣还知晓,虞铎并不受家中器重,他的好几次军功都被虞大将军压下去了。虞大将军似乎是要全力辅佐嫡长公子。故此,才故意压着虞铎的锋芒。”
“不过,虞铎被人下毒了,唯有宫中太医院的血灵芝才能当药引子,不然,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沈卿言是个聪明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更不会直言,虞美人是为了血灵芝才入宫。
但,沈卿言心中也清楚,总是他不说,皇上应该也早已知晓。
虞美人是被迫无奈使用了美人计。
而皇上明知是美人计,却还将计就计。
咳咳……
还真是枭雄难过美人关呐。
沈卿言一言至此,没有听见动静,一抬眼就见帝王狭长的眸微微眯着,“你是说,虞将军府,嫡庶不和?”
沈卿言应了一声,蹙了蹙眉,又将卫氏与虞将军的一切过往都说了一遍。
沈卿言,“那卫氏曾与虞大将军拜过堂,彼时虞大将军重伤失忆,命都是卫氏捡回来的,按理说,卫氏也应是正妻身份。但虞将军后来恢复记忆,将军府又已娶妻,卫氏只能做妾。”
“虞铎这次在岭南重伤之后,亦不知是被谁下了毒……”
沈卿言点到为止。
嫡庶之争,自古有之。
庶出的子嗣过于优秀,难免会遮了嫡出光芒。再者,一府不可二爵,虞大将军看来是在嫡庶两位儿子中间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扶持嫡出。
封衡薄凉的唇扯出一丝笑意,“你今晚就带着血灵芝前去将军府,全力救治虞铎,朕是惜才之人,眼下又是用人之际,不可让这位少将军死了。”
沈卿言明了了。
皇上是打算扶持虞铎,再与虞大将军对着干。
然后呢?
再利用嫡庶不和,从而分割虞将军府的势力?
一股绳难以折断,可若是分开两半,就要好应对得多。
虞大将军与那个人是至交故友,不得不防备。
沈卿言应下,“是,皇上,臣领旨。”
不愧是生杀予夺、文韬武略的皇上,明面上宠着虞家姑娘,这背地里又想着削弱虞家势力。
不过,这是帝王权衡之术,沈卿言不会擅自置喙。
换言之,将门势力过大,于国于民于天下,皆不是一桩好事。
虞铎若是能立起来,虞美人在后宫也能有个倚仗。
沈卿言一想到那个眼睛会说话的邻家妹妹,这便再也没有耽搁,从乾坤殿出来之后,就直接带着圣谕去了太医院取药。
第二十一章
残月如钩,更深夜重。
沈卿言不想耽搁,直接敲响了将军府的朱门,向小厮递了腰牌,如此,将军府不得不让他入内。
沈卿言是禁军首领,更是璟帝的心腹之臣,虽是年轻气盛了些,但威严不可撼动。
小厮先是认出腰牌,这才看清了沈卿言的脸,沈家府邸就在隔壁,小厮自然认得,“沈、沈大人?这么晚了,是有何事?”
沈卿言大可以翻墙而入。
但既然皇上打算扶持虞铎,他便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他今晚亲自走这一趟,想来就算是将军府的牛鬼蛇神想要对虞铎下手,也得有所顾虑了。
沈卿言沉着一张俊脸,“本官是来看望你们家二公子的,且在前面领路吧。”
守门小厮对视了一眼,眼中神色古怪。
沈卿言催促,“还愣着作甚?”
其中一小厮摆出恭敬态度,“沈大人,可我家二公子已经睡下了。”
沈卿言哼笑,“本官与虞铎交情甚笃,就是他正在洞房花烛,本官也能闯进去!”
小厮一噎,“……”沈大人长得倒是清俊无俦,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粗鲁。
沈卿言自己也没料到,他会语出惊人,正色道:“咳咳,带路吧。”只要他表情足够沉着冷静,便不会觉得尴尬。
小厮无法,只好给沈卿言放行,还领着他去了二公子的住所。
另有小厮立刻前去禀报老太君与虞夫人。
沈卿言目视前方,但实则一直在留意将军府的动静,这虞铎也是心大,重伤回京医治岂敢直接入住将军府?不怕被人直接弄死?
不多时,来到一座偏僻庭院,沈卿言明显察觉到此处的荒凉与破败。
路上就连一盏灯笼都无,只能靠着月华引路。
沈卿言唇角溢出一抹讥讽。
好一个百年忠烈的虞家,就这么对待立功无数的庶子。
沈卿言自己出生名门,是家中嫡出子嗣,一出生就注定了拥有家族鼎力支持的资源,但自问,他的能力不在虞铎之上。
世家想要长久以往下昌盛下来,没有得力的子嗣根本走不长。
在绝对辗轧式的能力面前,嫡庶之别就没有那么严谨了。
再者,军功明明就是人家虞铎自己挣来的。
见到虞铎时,沈卿言眉头紧拧,只见古朴的简易千工大床上躺着的男子,面色惨白如纸,面容清瘦,显得睫毛格外纤长,他五官立挺秀丽,像一只断翅落水的蜻蜓,将死未死。
“你们都出去。”沈卿言对身后小厮道。
小厮瞄了一眼榻上的人,见二公子还是死气沉沉,不似会醒来的样子,便依言退了出去。
沈卿言侧过脸,见外面的小厮仍盯着屋子,他走过去关了房门,隔绝了小厮的视线。
屋内只有一盏起夜灯,沈卿言瞄了一眼烛火,眸光一凛。
不久之前有人剪了烛心。
他行至榻上,看着虞铎,轻唤了一声,“虞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