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27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胖大姐, 也就是石家的大儿媳, 她呵呵一笑:“听爹说,这地方还是你姑姑找到的呢。那年叔父‘又一次’身受重伤, 你姑姑为他寻药时,循着菡萏铃铛花找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蔡昭惊异, “我姑姑找到的,可她对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大侠归隐在什么地方啊!”

  石家大儿媳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头子唠嗑时总爱絮叨,说咱家有今时今日的安稳岁月, 都亏了你姑姑找到这个地方。”

  蔡昭想不通, 转开话题道:“菡萏铃铛花?就是那个紫色的花串子么。”

  “是呀。要不是这铃铛花, 叔父那一身的新伤旧伤哪那么快好啊。”石家大儿媳生了一张五谷丰登喜气洋洋的圆脸,笑起来尤其暖和。

  三四日前, 蔡昭与慕清晏被抬到了这里, 因为激战加雨水侵袭, 阴寒入体,两人双双病倒。慕清晏更有重伤在身, 当夜就高烧起来,当蔡昭能在谷地漫步时, 他还躺的昏昏沉沉。

  蔡昭极目远眺,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孩童嬉戏, 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一时间,她宛如回到了落英谷,便忍不住笑起来,“全家人热热闹闹的,挺好。”

  “唉,有什么法子,人家归隐只要一家几口卷起包袱就成,咱家一直都是几房聚居,什么叔叔婶婶大姑大姨还有他二舅父四伯祖加起来百多号人,没这么个地方,想归隐都归隐不了。”石家大儿媳叹息。

  这处不知名的河谷隐藏在溯川两岸的不知哪处,慕蔡二人知道石家有心躲避,索性就没问此处的位置。大多数石氏族人都聚居在此处,只有零星数人,如石家长子长媳,在外留个铺子,既能采买盐巴布匹等物,也算设个哨点,不至于对可能的危险全然不知。

  “这里为什么要叫七樱村,根本没有樱树啊。”路过一座新砌成的圆形砖窑,蔡昭忽然想了起来。

  石家大儿媳:“啊?这里不叫七樱村啊。”她走前几步,翻开遮盖在一块半人高石碑上的藤蔓,“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藤蔓被拉开,露出石碑上的三个字——栖隐村。

  蔡昭:……

  绕着河谷走了半圈,松散开筋骨,眼见天色渐暗,石家大儿媳便拉蔡昭回去了,嘴里念叨着:“晚饭前要喝药,还是你去吧。那后生瞧人时阴森森的,我男人可不敢上前。欸,明明上回见他挺和气的,怎么一受了伤就凶巴巴的,哎呀吓死我了……”

  蔡昭默默听了,回到草庐时,果然画皮妖面色阴沉的躺在草榻上,一旁是端着药碗的石大哥手足无措。石家大儿媳一把拉走丈夫,蔡昭接过药碗气哼哼的坐到男人床边,把人扶坐起来后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干嘛给石大哥脸色看,人家救了你我的命好吗!”

  慕清晏默默的啜着汤药,居然也不喊苦,“……你若伤了病了,我绝不会离开一步。”

  蔡昭无语,“你高烧那晚我一直照看着你啊,眼珠子都没挪开过,后来你不是一日日好了嘛,还不兴我出去透透气啊……”

  在慕清晏黑漆漆的眸子静静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你就不担心他们趁你不在加害于我?”慕清晏道。

  蔡昭无奈:“好好,以后我少出去行吧。人家要害你早害了,还会等到现在?行行,別瞪我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主要是出去探探路。”

  慕清晏沉着脸道:“溯川两岸我早派人扫过一遍,之前你我又挨着村落的探访,均无所获。此地能如此隐蔽,必有名堂——你出去走两圈能看出什么来?”

  说不过人,蔡昭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再数落我,我可翻脸了啊。”

  这下轮到慕清晏无奈了,闷声一口口喝完了药。

  看着他喝药时低眉顺眼的明丽轮廓,蔡昭忍不住叹道:“你可真硬气啊,那晚烧的全身滚烫了还一声不吭。听我娘说,我小时候高烧总是又哭又闹,胡言乱语什么都说。”

  “五岁前我就习惯了。”慕清晏淡淡道,“哭也好,闹也罢,总得有人在意。若无人在意,哭恼有什么用。”

  蔡昭一怔,一时心下凄然。

  用药后半个时辰,石大哥端来喷香的饭菜。

  一碗粉蒸肉,一碟蒜薹炒腊肉,一盆白灼叫不出名字的绿蔬,一只炖至酥烂的八宝鸭子,还有一道不知什么鱼炖的姜丝豆腐汤——风味既佳,烹调也是上乘,直吃的蔡昭眉开眼笑。

  “青阙宗那几个厨子应该感到羞愧!”满嘴流油的小姑娘颇是愤慨,“人家隐居荒山野岭十几年了还能拿出这等菜色,他们待在天下第一门派的厨房里,拿着天下第一等的月俸,天天煮些半咸不淡的路边菜,也好意思自称大厨?!”

  “你先擦擦嘴吧。”慕清晏放下碗筷,嗔了女孩一眼,低头看向菜碟时皱起了眉头,“我们前几日的菜色多是清淡为主,不知为何今日却大鱼大肉了。”

  “因为你们明日就要走了。”一个持重的老年男子声音从门帘后传来。

  蔡昭连忙起身。

  石铁樵站在门边,含笑道:“你们的伤病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

  蔡昭疑惑:“都好了?我是好了,可是他……”转头时,看见慕清晏居然掀开被褥,端正的坐直了身子。

  “你这人!”她立刻明白画皮妖又在装了。

  “不瞒石大侠,我们这次前来,实是有要事相问。”慕清晏拱手道。

  “我知道。”石铁樵点点头,“本来早想跟你们说了,可是我的一位兄弟这几日病的着实厉害,我寸步不敢离开。你们想问什么,今夜尽可问了。”

  慕清晏立刻用‘你看看人家是怎么陪伴病重之人的’的目光望向蔡昭。

  蔡昭怒回一个‘你丫个装病的还好意思说这话’的眼神。

  看这对小年轻目光交错,石铁樵哈哈大笑:“行了,跟我来吧。”

  石铁樵的居处是一座幽静舒适的竹舍,四野无人,周遭寂静。

  燃起一炉袅娜的熏香,煮上一壶清香的山野草茶,三人围桌而坐。

  “自老妻过世后,这里就我一人住了。”石铁樵叹道,“年少时好勇斗狠,不知体恤家人,老妻为我担心受怕多年,落下了满身的病痛,唉,是我对不住她。总算隐居此处后,让她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走的时候,她很安心。”

  他目光转向慕蔡二人,“其实我知道的,昭昭的姑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慕清晏自有满心疑惑要问,谁知他嘴唇刚动,蔡昭就急不可待的抢了先:“我姑姑的心上人是谁?不会真的是路成南吧!”

  石铁樵失笑:“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慕清晏一手捂脸,侧过头去。

  “怎么会是路成南呢。”石铁樵笑道,“但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

  蔡昭眼睛瞪大大的:“?!”

  “其实平殊妹子很早起了与周家退婚的念头,只不过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莽撞汉子,唯一的姑娘——就是昭昭的娘,那心眼粗的,还不如莽撞汉子呢!”石铁樵想起宁小枫,忍不住笑起来,“众兄弟中,只有我和昊生兄弟早早娶妻,这才看出些端倪来。”

  “其实我爹和师父也知道的。”蔡昭低声道。

  石铁樵点点头,“小春素来心细,察觉了不奇怪。云柯兄弟与你姑姑走的最近,估计是见到过什么。”

  “我觉得周伯父挺好的。”想起温柔儒雅的周致臻,蔡昭有些难过。

  “是很好,可你姑姑跟他是过不下去的。”

  石铁樵提起煮沸的水壶冲入茶壶,“说句得罪周老弟的话,他的人品才干家世都没的说,与你姑姑更是青梅竹马,可他从来不知道平殊妹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自己处处温良恭俭让,遇到不平之事忍忍也过去了,便希望身边的人也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蔡昭叹道:“可姑姑哪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是啊。”石铁樵微微出神,“她是清风烈火——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

  “这话说的好,贴切风雅。”慕清晏大赞。

  石铁樵笑道:“我可没这等文采,这话是昭昭的师父说的。”

  蔡昭呆:“可我师父也没这等文采啊!”戚大宗主的文采就好像宋大门主的男德,约等于无。

  “云柯兄弟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石铁樵哈哈大笑,“我们都猜他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话,就来跟我们显摆。”

  “是以石大侠您也不知蔡女侠的那位心上人是谁?”慕清晏扯回话题。

  “不知道。”石铁樵继续摇头,“不过肯定不是路成南——他重伤逃出来时,平殊妹子才第一回 见到他。”

  “怎么这样啊。”蔡昭好生失望。

  石铁樵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失落,慈和道:“你姑姑跟你说过我的归隐之处么?”

  “没有。”蔡昭抿嘴,“姑姑还骗我,说她也不知道石家归隐何处。”

  石铁樵抚着胡须:“你姑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豪迈刚健,实则心思细密。她想瞒的事,从来都能瞒的滴水不漏。”

  蔡昭小小的叹了口气,想到老娘宁小枫曾评价丈夫蔡平春‘自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姑姑蔡平殊吧。

  她抬头道:“石大侠,晚辈还有别的要问——您知不知道常大侠全家都被屠戮了。”

  “知道。”石铁樵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武安山里这里不过一旬路程,怎会不知?”

  “啊!”蔡昭大惊,“那您怎么……”无动于衷。

  “昭昭想问我为何坐视不理?当年我走时,你姑姑反复叮嘱我,‘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退出江湖最忌讳拖泥带水,以后不论江湖杀的人头滚滚还是血雨腥风,都与你再无干系’。”

  石铁樵提起茶壶,浅碧色的热茶缓缓倾入三个茶杯,“你姑姑也劝过昊生兄弟——要么像寻常门派一样,该教习武艺就教习武艺,该招兵买马就招兵买马,如此不至被人轻易覆灭。要么就像我一样,斩钉截铁的隐匿山野,再不理睬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最不妥的,就是像昊生兄弟这样的‘半隐’。”

  慕清晏很是感慨,端着清茶叹道:“蔡女侠真是真知灼见。这十几年来,常家老一辈勇武之士不是老了病了就是过世了,又没有新生力量找补,常家早没了自保之力。偏偏常大侠还一直关注武林动向,时不时的下山参与江湖中事……”

  他眉心一蹙,“之前我看您的长子长媳全无武功,还觉得您矫枉过正了。如今想来,这才是大舍得,大智慧。当初在桃花村,但凡被我瞧出石大哥夫妇身上有半分修为,必然生出疑心。”

  反过来说,正因为石家长子夫妇毫无修为,与寻常村民的确一般无二,他才不曾怀疑。。

  “欸,他俩是资质平庸,就算学了武功也不过是三脚猫,还不如做寻常百姓呢。”石铁樵挥挥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常家坞堡外的迷途阵法,是我与昭昭的姑姑一道布置下的,除非有人带路,否则绝无可能破解。”

  “难道有内奸?”蔡昭的目光悠悠飘向左侧某人。

  慕清晏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无论是内奸还是外敌,总之常家坞堡的阵法必是四年内被人堪破的。”石铁樵道,“因为那阵法中心的‘风水眼’必须每四年挪一挪位置,而‘风水眼’一旦挪动,所有的阵法路径就全都变了。”

  慕蔡二人一愣,互看一眼。

  慕清晏再度拱手:“多谢石大侠指点,如此,排查的范围就小多了。接下来,晚辈想问问路成南的事——他究竟是为何奔逃出教,蔡女侠与你们为何愿意接纳他……”

  石铁樵抬起一只手,慕清晏倏然闭嘴。

  “这件事的确得好好说道说道。”老者神色凝重。

  ——路成南逃出来那回,是蔡平殊第一次见他,但却不是石铁樵第一次见他。

  “其实魔教中也不乏通情达理之人,比如你爹慕正明,就救过昊生兄弟的命,比如路成南,也曾在我重伤之时对我网开一面。可惜,后来聂恒城倒行逆施,手段愈发残忍,正道群雄死伤惨重,难以抵挡,我也只好把路成南的救命之恩藏在心底了。”

  那一年,情势愈发紧张,石铁樵刚将家人秘密安置到蔡平殊意外找到的河谷,随即接到她的飞鸽传书,叫他去常家坞堡商议要事。他刚走了两日,就撞上个浑身是血的人。

  “不错,路成南原本是来找我的,知道我离家后一路追了过来。”石铁樵道。

  石铁樵本打算先送救命恩人去疗伤的,谁知奄奄一息的路成南在昏迷中不住呓语要见蔡平殊,他索性就带了路成南去常家坞堡。

  “那几日江湖上风声鹤唳,聂恒城尽出爪牙,搜寻路成南,并放出风声,说自己的四弟子为北宸六派所害,如今下落不明。好在魔教怎么也想不到路成南与我有渊源,我一路乔装改扮,幸而将人带到常家坞堡。”

  石铁樵道:“等到了坞堡,路成南见到平殊妹子后,交给她一件东西,并吐露了一桩聂恒城的惊天大秘密。”

  慕清晏目色一沉:“那件东西是不是紫玉金葵?”

  “不错,正是紫玉金葵!”石铁樵一拍大腿,“我是见过紫玉金葵的——在平殊妹子为二弟疗伤时。当时我见路成南自己都命悬一线了,还郑重其事的托付那玩意,我好生诧异,谁知……唉,路成南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啊!”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常家坞堡的暗室中,一灯如豆。

  【原本英挺刚健的青年面如金纸,躺在榻上惨然一笑,“我师父的造诣几年前就臻顶了,以他的岁数,按理是难有大进益的。可这一年来,他的修为忽然突飞猛进,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慕清晏眸子一闪:“聂恒城果然修炼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魔功!”

  ——这件事当年尹岱怀疑过,周致臻的父亲周老庄主怀疑过,宋时俊的父亲宋老门主也怀疑过,然而他们均在探究的过程中折戟沉沙,后两位甚至因此受了重伤,前后脚离世。

  按照路成南的说法,他是大约半年前察觉出不对的(但蔡平殊认为他更早发现了)。

  江湖皆道,最近聂恒城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倒行逆施,大肆屠戮天下群豪,武林正道固不能幸免,甚至连许多不怎么干净的□□大佬都遭了殃。

  但路成南却清楚,被派出去灭门的人收到的命令其实不是‘杀’,而是‘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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