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35章

作者:关心则乱 标签: 豪门世家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蔡昭哼哼道:“当年那个画皮妖为了帮我姑姑,也是好几次以命相搏的。原来前头本钱下的足,只是为了后头多收利息。倘若你真的骗了我,编出什么幕后真凶的故事来,我的确分辨不出的啊。”

  慕清晏冷冷道:“不如我将心肝剖出来给你看看。”

  “那倒也不必。”蔡昭满脸烦恼,“都怪当初害了我姑姑的那个王八蛋,现在我一跟爹娘师父提到你,脸比黄连还苦。我姑姑太可怜了,一辈子行侠仗义,所向无敌,偏偏遇上个八辈祖宗不积德的负心人……”

  慕清晏正想吐槽两句,忽的神色一变,“有人来了!”

  不等蔡昭反应过来,屋外火光喧天,踏过人群重重的脚步声。

  戚云柯严肃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慕教主大驾光临,不如出来一见吧。”

  蔡昭张大了嘴:“完了完了,他们知道你要来找我,特意来个守株待兔!”

  慕清晏却似乎毫不在意己身安危,反而揪着女孩的耳朵一个劲的叮嘱:“你给我记好了,待会儿他们要逼你选边站,你不许背弃我!”

  蔡昭无语:“你讲不讲道理,难道让我背弃爹娘和师父么?!”

  慕清晏眼中露出一抹阴戾,“总之你要是背弃了我,别怪我以后心狠手辣不讲规矩!”

  蔡昭怒而甩开他的手,自行推门出去。

  屋外被五六十支火把照的犹如白昼,庭院被三派弟子围的水泄不通,青阙宗弟子在最里层,佩琼山庄弟子在外层,广天门弟子站在树上或山石上张弓搭箭,众人俱是兵刃出鞘,虎视眈眈的戒备着。

  蔡昭站在门口,赔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戚云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身旁是捋着胡须摇头叹气的周致臻,以及十分尴尬的蔡氏夫妇。

  宋时俊上前一步,一派语重心长:“昭昭你年纪小,不知道魔教人心险恶,我们不能再由着你胡来了。你走开一边,让大人来处置这件事。”

  随即,他提声道,“慕教主,你还不出来么?放心,把话说清楚之前不会将你射成刺猬的,哈哈哈哈……”

  正笑的欢时,冷不防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宋门主,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蔡昭一惊,这赫然是游观月的声音!

  三派弟子连忙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几十道黑影悄悄攀上墙头,俱是手举数枚黑漆漆的圆形铁蛋。周致臻沉声道:“他们拿的是暴雨雷霆,当心闪避毒针!”

  广天门弟子立刻调转弓箭,与墙头的黑衣人对峙起来。青阙宗与佩琼山庄的弟子一般继续冲着房门,一半则戒备黑衣人。

  这时,房门再度推开,慕清晏悠然现身。

  他神情冷漠的背着单手,“不知诸位掌门有何指教。”

  戚云柯满肚子是气,一把推开宋时俊,上前道:“姓慕的,你和昭……”

  但他只说了六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众人觉得奇怪,纷纷看向他,只见戚云柯脸上露出了极其震惊的神情,双目直勾勾的望向前方——

  在炽如白昼的灯火照映下,慕清晏气质清冷,高大清瘦,宛如天上明月般高傲美丽。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蔡平春与宁小枫看的尤其仔细,几眼下去甚至觉得女儿被迷住也不是没道理的。

  然而戚云柯却犹如见到鬼魅,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仿佛霎时冻住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宋郁之焦急的呼唤。

  “你,是你……”戚云柯颤抖着手指向慕清晏,“你,你爹是慕正明?所以是慕正明?”

  “师父,你在说什么。”宋郁之不解。

  蔡昭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原来就是你爹慕正明!”戚云柯忽的发出一声暴吼,“就是你爹慕正明害了……”

  他总算还剩几分理智,生生忍下蔡平殊的名字,“就是他害死了诸葛争鸣他们五人,还有之前几位弟兄!”

  此言一出,旁人可能还不明白,蔡家三口与慕清晏立刻听懂了。

  “你说什么!”宁小枫厉声尖叫,“你说那个人就是这小子的爹!”

  蔡平春声音发颤,“云柯大哥,你说真的么!”

  戚云柯双目赤红犹如嗜人,狠狠瞪着慕清晏:“就是他,就是这张脸,一模一样的脸孔身形!我死也不会忘记,下辈子都不会忘记!慕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二十年前不是他老子还能是谁?!”

  宋时俊依旧不明白。

  周致臻却脸色苍白起来,他有些猜到了。

  蔡昭蓦的转头,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之人。

  慕清晏触及女孩眼中的愤恨与恐惧,满心惊怒,吼道:“放屁!我爹绝不会是那种卑劣奸诈之徒!他一生光明磊落,端正淡泊,甚至未曾离开瀚海山脉一步,又如何出去骗人害人!”

  “不要跟他废话!”戚云柯已经方寸大乱,说话间就跃起出掌,“捉住这贼子!”

  慕清晏迈步迎上去,正要双掌平推回去,侧眸间看见苍白发抖的女孩,生生移开冲向戚云柯的掌风,拍起一旁地上的一双巨大石锁,向空中击去。

  戚云柯身在半空,为了躲避石锁不得挪开身形。

  游观月看出情形不妙,大声道:“教主,先行闪避吧!”

  慕清晏微微点头。

  顷刻间,几十枚暴雨雷霆掷下,一时间小庭院四周烟雾弥漫,山石炸裂,其中夹杂着无数根牛毛细针。众弟子一阵躲闪腾跃,破口叫骂。

  待烟雾散去时,魔教教众已然跑的一个不剩。

  四位掌门本来是可以飞跃出去追击慕清晏的,然而暴雨雷霆声名在外,庭院内这许多弟子倘若中了毒针,必然死伤惨重。

  蔡平春首先护住妻子,戚云柯周致臻与宋时俊不得不奋力挥掌,将细雨般的牛毛毒针逼开,尽力保护自家弟子。

  尽管如此,庭院内依旧唉哟不断,不少躲闪慢不及的弟子身上中了牛毛细针,所幸用磁铁吸出细针后发现是无毒的,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慕清晏飞身离去前,反手挥掌将呆愣无措的蔡昭推进屋内,是以她毫发无伤。

  穿过满地的哎哟,她游魂一般来到在角落中生气的戚云柯身边,双膝跪下:“师父,您告诉我,那个人,真的是他的父亲慕正明么?”

  戚云柯看向跪在自己腿边的小姑娘,苍白细弱,微如蜉蝣,仿佛一口气就能凋零的细草。

  他虎目蕴泪:“你姑姑的事,我怎会胡说——就是那张脸,我见过两次。”

  “第一回 就是初次见面。那时我修为尚浅,追击赵天霸的爪牙时落入了陷阱,你姑姑赶来搭救。我们正在苦战时,那人出来助了我们一臂之力。”

  【那也是一个夏日夜晚,月光皎洁,清辉泻满山谷。

  身形颀长的俊美青年从天而降,招式潇洒,砍瓜切菜般的料理了剩下爪牙。他虽与蔡平殊初次相见,却如经年老友般配合默契。

  少年戚云柯抱着受伤的胳膊,看的目瞪口呆。

  自己生的粗手大脚不说,便是义妹蔡平殊也只是相貌清秀,然而眼前这人却非同一般。他只恨自己粗鄙词穷,不能好好描述这位如明月般动人心魄的美男子,便是他脸上充满侵略性的轻慢神气,都显得异常高贵。

  大战后,蔡平殊提着剑,一个个刺死受伤不能动弹的魔教教众,哪怕是跪在地上痛哭求饶的,她也没饶过。

  抬头时发现那青年正盯着自己看,她挺着脖子:“怎么,觉得我太残忍了?”

  戚云柯当然知道残忍的不是自己的义妹,而是赵天霸的这群爪牙。

  仅仅为了追回几个逃奴,就屠了整整一个村庄,连吃奶的孩子都没放过,蔡平殊知道时眼珠都气红了,当下领着众弟兄反杀回去,立誓一个不留。

  那一役几乎杀光了赵天霸的心腹部将,此后他再不敢肆意妄为。

  然而就算杀光所有凶徒,那个村庄的百姓也活不回来了。

  蔡平殊当时也只是个小姑娘,心中异常难受。

  那位俊美的男子闻言笑了:“不,姑娘一点都不残忍。相反,我想赠姑娘四个字——”】

  “清风烈火。”戚云柯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从牙缝中迸出这四个字。

  蔡昭觉得自己心跳骤停。

  【“清风烈火。”俊美的青年语气既温柔又真挚,目如星辰璀璨,“清风拂山岗,烈火焚群魔——正配姑娘的为人。”

  素来散漫洒脱的少女怔了一下,随即拉上受伤的戚云柯,一笑而走。

  反而是少年戚云柯十分感动,他知道江湖上敬佩义妹畏惧义妹的人很多,却没多少人理解她,他觉得这位出手相助的青年很值得结交。

  当然,那只是个开始。】

  戚云柯扶着山墙,落下泪来:“若不是我无用,你姑姑兴许就不会遇见那人了。我眼瞎,竟看不出那是个披着人皮的妖孽!”

  他顿了顿,神情坚定的自言自语,“平殊,我绝不会让昭昭跟你一样的!”

  蔡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仿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自己一人。

第114章

  从太初观回来, 慕清晏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部众无人出言。直到慕清晏发出啸声找来金翅巨鹏,显见是打算独自离去, 游观月才不得不上前询问教主打算接下来如何行事。

  慕清晏回头时满眼戾气,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用我教你?!”

  游观月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望着天空中逐渐变小的金翅巨鹏,游观月忽的心头一动, 人人都说自己和上官浩男是慕清晏手下年轻一辈中最受器重的左右手,然而只有自己服了七虫七花追魂丹, 上官浩男可没有啊。想到自己投效的这位教主虽然年轻,但心思诡谲,用意阴晦,游观月不禁打了个冷战。

  慕清晏伏在金鹏背上,不住催促巨禽伸展羽翼, 尽快赶回瀚海山脉。寒冷的疾风吹拂在脸上犹如利刃, 他却丝毫不曾在意, 满心起伏的思潮。

  一连数日,不论在巨鹏背上还是下地歇息, 他都在想一个人——他的父亲慕正明。

  父亲曾说, 记忆是一条川流不停的暗河, 无论投入多大的石块,河面最终会趋于平静。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悲伤, 喜悦,惊愕, 背叛……日后回想, 都不过惘然, 宁静安然的心境比什么都要紧。

  年幼时,父子俩常会在溪涧边垂钓。

  一条条呆头呆脑的小鱼游过少年白皙清瘦的脚踝,痒痒的,滑滑的,溪水清凉舒畅,父亲的神情温柔惬意,那时的慕清晏觉得就这样安闲度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但只有这种时候。

  慕清晏从小就知道自己与父亲是不一样的人,父亲闲淡宁静,但他心口窝着一团火,一股郁结不去的气。他想要移平挡住去路的山丘,摧折遮住视线的密林,若江海不顺他的意,翻江倒海也在所不惜。

  可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午后躺在廊下光滑的地板上晒太阳,半阖着眼睛,慕清晏时不时会听见父亲的叹息——要是他们不是慕氏子孙就好了。

  慕清晏知道不少人暗地里议论父亲一生软弱,受人摆布,但只有他知道,慕正明是真心对权势毫无意思。在慕正明心中,离教教主之位与其说是荣耀和财富,更像是一个巨大如山的包袱,压迫着许许多多并不适合当教主的慕氏子弟去勉强自己。

  慕正明常说,抛开姓氏血缘,明明聂恒城雄才伟略,克己仁厚,比体弱暴躁的父亲,还有心不在此的自己,适合当教主一百倍,为什么仇长老他们就是看不清呢。

  在他的回忆中,控制自己半生的聂恒城,真不是一个彻底凉薄狠辣之人,甚至还很念情。

  因为念及兄嫂的疼爱,他尽心抚育侄儿聂喆,尽管那是一团烂泥;因为青梅竹马的恋人为救他而死,所以他一生不娶,无妻无子到老;因为自己饱受父母早逝之苦,所以对座下四个孤儿弟子以及义兄之女都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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