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算了。”她放弃和这货理论,“这么多线索怎么别人没发现,聂恒城就没起疑心么?”
慕清晏道:“曲长老是按着年月前后记载这些过往的,所有细节都零散分布在其他事件中,单是查阅很难发觉其中异样。聂恒城殚精竭虑,将之一一整合起来,最后梳理出三道关窍,即雪鳞龙兽的涎液,夜兰,还有紫玉金葵与七位高手的丹元内力。”
蔡昭叹道:“别告诉我这些也都是真的。”
“若都是真的,聂恒城怎会在修炼第三重天时陷入癫狂?”慕清晏的笑容愉悦而残忍,仿佛看见了聂恒城最后岁月中的绝望与迷惑,几近众叛亲离。
蔡昭想了想:“《紫微心经》的前两道关口聂恒城都过了,看来慕正扬是在第三重天的记载上做了手脚。”
“不错。”慕清晏道,“正是因为前两关都顺顺当当的,聂恒城才会愈发深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法门,一直修炼下去。”
蔡昭忍不住好奇起来:“《紫微心经》的第三重天究竟该怎么修炼?聂恒城显然练错了,慕正扬知道么?”
慕清晏道:“他会第二次去血沼取夜兰,显然是想自己修炼,所以他定是知道的——不过他早早被你姑姑杀了,我也没找到他留下的一鳞半爪。”
蔡昭松了口气,“第三重天的修炼法门成为不解之谜也好,省的有人惦记,最好那个幕后之人也练的走火入魔!”
她又道,“为了让聂恒城顺利通过前两关,慕正扬亲自去雪岭与血沼,拿到了雪鳞龙兽的涎液与夜兰分枝,可是他为何要带上我姑姑,不怕秘密泄露么?”
慕清晏道,“慕正扬能从群山一般浩渺的记载中找出《紫微心经》的零零散散,并设下毒计陷害聂恒城,找出你们落英谷的辛秘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世人都说雪鳞龙兽已经绝种,但只要细细翻阅,不难发觉最后一头雪鳞龙兽与落英谷的顾青空一道消失在了极北之地的大雪山中。极乐宫后花园的夜兰虽被一把火烧了,但后山坡还有不少,只是多年无人关照估计活不下多少,几十年后又被蔡安宁一股脑移走了——没有你姑姑的帮忙,慕正扬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蔡昭心中难过:“你是说,慕正扬是为了得到夜兰与雪鳞龙兽的涎液才刻意结识我姑姑的?既然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还要杀我姑姑的那些弟兄呢?”
“为了权势,为了一人天下。”慕清晏神情阴晦难辨,“那个时候,聂恒城已经走火入魔,回头无望,他离死不远了。届时慕正扬亮明身份,家父肯定不会与他争的,他需要做的,只是逐一除去赵天霸韩一粟等聂氏部众。”
“慕正扬不怕尹岱杨仪之流,他顾忌的唯有你姑姑。就算他可与你姑姑一战,可你姑姑身边那些弟兄呢?他们个个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又是齐心协力,生死与共,合起来的七人阵法该如何抵挡?还是提前除去了好,只要你姑姑不知道就行。倘若能哄住你姑姑,最后一统天下都未尝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路成南会舍命叛出极乐宫,临终前说出《紫微心经》的秘密,导致你姑姑对慕正扬生了疑心,最后全盘皆输。”
蔡昭既惊愕又伤心,嗓子眼仿佛堵住了,一口气透不出来。
“慕正扬这混蛋!”她恨恨骂道,“聂恒城也是个没用的,慕正扬在他眼皮子底下练功识字,设计阴谋诡计,他居然全都一无所知,难怪最后会上当!”
慕清晏微微抬头,“不但如此,慕正扬进进出出瀚海山脉,聂恒城居然什么都没说,防备也太松了。”
两人有志一同,把慕正扬与聂恒城骂了个狗血淋头,蔡昭骂的气壮山河,慕清晏骂的精细刻薄。待两人都骂痛快了,女孩一扯青年的袖子,抚肚愁眉:“我好像又饿了。”
慕清晏笑出声来,“不是家大业大也养不起你!行,咱们吃宵夜吧。”
顿了下,他斜乜长目,“你真的不打算说出你两个师兄的下落么?你是高床软枕吃饱喝足了,可怜他们俩不知在何处挨饿受冻呢。”
夜色已深,蔡昭抱着滚圆的肚皮倒进床铺,翻来滚去满足惬意之余,忍不住想起宋郁之和樊兴家,又想起那家伙的戏谑之言。她不禁犹豫,要不要让游观月去把两位师兄接回来,慕清晏不会对他们不利吧。
可是樊兴家说,宋郁之已和慕清晏划明界限恩怨两清了。
要不只把五师兄接回来,让三师兄留在外头?哎呀真是麻烦!
可能是带着烦躁情绪入睡,当夜蔡昭再度噩梦起来。
她呼吸急促,热汗如浆,仿佛有件极其恐惧之事将她牢牢抓住,偏偏前方黑雾重重,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令自己如此恐惧。
从蛛网一般挣脱不开的恐惧中惊醒后,她再难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趴在窗台上欣赏月下雪景。
都说月色如水,可是落英谷的月光是微微泛黄的,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温暖;
青阙宗的月色仿佛一地碎银,清凌凌冷冰冰的;
瀚海山脉今夜的月色却是极淡的,还不如雪地的反光明亮,好像蒙了一层绵绵密密的……藤蔓枝叶?
蔡昭猛然警醒,脑中仿佛嗡的一声,耳畔是尖利的呼啸。身体一动不能动,全身僵硬,从指尖处一点点的麻痹上来,直至心室,好像千万根小针往身上扎,疼到麻痹。
好半晌她才慢慢挪动躯壳到床边,木木的摸索着衣裳,谁知一伸手摸到的却是自己的艳阳刀。她将宝刀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它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哀哀的默念姑姑,忍着不发出声音,慢慢将力气积聚起来,断然下了决心。
外头极冷,夜空浓黑的像墨团一样,雾霭般的层层黑云压下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向下山的方向走出几十步,忽见一道笔直的黑色身影拦在前方。
蔡昭悚然停步,厉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眼前的青年衣着整齐,举止清明,似乎根本不曾回屋睡觉,而是一直守在她门外。
“昭昭,你要去哪儿,你该好好歇息的。”他缓缓走近,“是不是刚才没睡好,我该给你点一炉安神香的。”
俊美的青年语气温柔,蔡昭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我想回家了,我要下山。”她定定道。
慕清晏微笑:“你再养两天,到时我陪你一起下山,一起回家。”
蔡昭断然拒绝:“我不用你陪,我要自己走!”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慕清晏笑着伸手,欲抚她的脸颊。
蔡昭触电般的躲开,“你离我远些!”
说话间,她提气蹬足,风筝般轻飘的越过他,径直向山下闯去,谁知前方山坳处斜里刺出一队劲装沉默的魔教教徒,当头的便是游观月。
“昭昭姑娘您还是回去吧。”他恭恭敬敬的拱手。
蔡昭咬牙,在山石上一个踮足,轻巧的转向另一头下山,又是没走出多远,再度被一队高手拦住,这次领队的是上官浩男。
他站的挺胸叠肚,“小蔡姑娘,教主早有安排,你下不去的!”
蔡昭心中大恨,忽的猛然掉头,向着后方上坡方向疾冲而去。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齐齐愕然——那个方向是慕氏祖坟禁地,根本出不了瀚海山脉呀。
慕清晏微微眯眼。
蔡昭一通发足疾奔,直直冲向‘禁冢’。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想远远离开那人。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这里冷的很,莫要受冻了,赶紧出来!”声音愈传愈近,显然他追上来了。
第一声‘昭昭’时,他的声音好像还在十几丈之外,最后一声‘出来’时,似乎人已近在身畔了。
蔡昭刚刚经过灰白色的石梁,眼前就是浓密的漆黑树林,一道衣袂飘飞的身影忽从头顶越过,拦在她的去路上。
慕清晏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下颌紧绷:“你好歹说个清楚,为何忽然不告而别!”
蔡昭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五师兄偷拿夜兰分枝的事。”
慕清晏失笑了:“昭昭说什么呢,我怎会知道樊兴家偷鸡摸狗的事。”
“五师兄昏过去前,所了一句话——‘那夜偷拿夜兰后,在回屋途中他远远瞧见我与三师兄从屋外回来’……”
女孩目光清冷坚定,“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三师兄从屋外回来时你刚好从屋顶下来。”
慕清晏瞳孔剧烈一缩。
蔡昭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口一阵发疼;适才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心痛。
“夜兰就栽种在小楼中央的庭院中,你在屋顶上看的一清二楚!”她大声道,“你走下屋顶前定然看见了五师兄去庭院偷拿夜兰!”
“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有意的,你有意让我以为《紫微心经》已经练不成了!”
她涌出泪水,“要是早知道夜兰被盗,我绝对不会找出紫玉金葵来的!绝对不会坏了姑姑的一番苦心!”
“你瞒了我多少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清晏淡然伫立在山石上,深山冷月之下,衣袂飘飞,难辨神魔。
第133章
“……我曾想过, 昭昭这么聪明,事后会不会猜到其中的隐秘。”慕清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更早猜到了。”
他轻轻蹙眉, “我原以为樊兴家本就是幕后那只鬼的人, 如今看来, 樊兴家并不知道其中隐情,竟是被骗的。”
蔡昭心瓣都颤了起来, “你,你知道指使樊师兄的人是谁?”
“不知道。”慕清晏平静回答, “我差不多猜到了。樊兴家十岁前在江南家中,十岁后拜入青阙宗,能让他做出这等事的人,不是师命难违的戚云柯,就是掌控他全家性命的佩琼之主周致臻。”
这两个名字都不是蔡昭愿意听到的, 她艰难的挣扎:“你怎知不会有第三个人?”
“所以我又去问了宋秀之。”
“宋秀之?他说了什么?”
慕清晏讽刺一笑:“他说, 某日深夜有个黑衣人忽来告诉他千里之外的七沐山中发生的秘密, 从杨鹤影的丧心病狂,到黄沙帮与村民的遭遇, 清清楚楚——后面的事都是宋秀之自己处心积虑所为。”
蔡昭一颗心直往下掉:“这个幕后之人知道只要递给宋秀之一个由头, 宋秀之就能借此撬动整个广天门, 这个人,这个人……”
慕清晏道:“这个人十分了解宋秀之, 了解广天门几方派系,这不是道听途说就能办到的, 必须得有密切的来往。戚云柯是宋时俊的连襟, 可以在宋家登堂入室;而周致臻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春风化雨, 每隔几年就广邀各派小辈去佩琼山庄小住切磋,虽然你只去过一次,但其余几派可没少去。”
“六派中的其他名宿,要么是修为不足,难以无声无息的逃开追索,要么是与宋家交情太浅,唯有戚周二人!”
蔡昭越听越乱:“你既然知道他们俩的嫌疑最大,为何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樊师兄取走夜兰,还故意瞒着我,看着我找出紫玉金葵!”
她心头忽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悬空庵的黑衣人是不是你派去的?是你抢走的紫玉金葵,血沼那夜你也拿了一根夜兰分枝?你是不是也想修炼《紫微心经》!”
慕清晏重重跺了脚山石,同时腾空跃下来到蔡昭跟前:“你觉得我会派人打伤你,还逼的你跳崖!”——山石在他身后裂开一缝,随即轰然碎裂。
蔡昭大大退后一步,叫喊道:“我姑姑当年因为错信了慕正扬,弄的好兄弟们惨死,她只好孤身上涂山与聂恒城拼命!你现在也在这件事上骗我,叫我怎么信你?”
慕清晏强忍怒气:“我根本不能修炼《紫微心经》!”
蔡昭嗤之以鼻:“要是我师父和周伯父都能练,为何你不能?!”
“因为这世上我已无骨肉血亲了!”
“……”蔡昭一愣,“你,你这是何意?这跟骨肉有什么干系?”她踏前一步,柔声哀求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都说了吧,别瞒我了好不好?”
慕清晏侧首抿唇,眼中戾气愈重:“行,你要听,我就全说了!”
“慕正扬伪造了曲长老的手札后,就把原本毁去了,然而我在别处又找到了一份誊本,里头的记载有三处与慕正扬都伪造截然——第一,慕嵩长子并非被手足暗算致死。当时慕嵩已经察觉儿女之间的争斗愈烈,为免阋墙之祸,一直将他们各自的势力分隔开来。慕嵩长子死时,慕嵩的其他儿女甚至他们的心腹都不在极乐宫。”
蔡昭瞪大了眼睛:“那慕嵩长子是谁杀的?”
慕清晏眸色愈发深黑,“你想想看,若自己长子是被教中人所害,慕嵩定会清查叛徒;若是教外人所杀,那便倾全教之力跟仇家拼个死活——可慕嵩什么都没做。非但什么都没做,还尽量磨灭长子存在的痕迹。在神教正史记载中,根本就没提慕嵩还有个体弱的长子。所以你觉得,这位长子是谁杀的?”
蔡昭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是,是…是慕嵩自己杀的长子?”说出这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亲父子呀!”
慕清晏道:“如此便要说到慕正扬的第二处造假了——极乐宫后花园不是在诸子夺位时意外被烧的,而是慕嵩教主亲手烧的。他不但烧了后花园中的所有夜兰,还搜出所有能找到的雪鳞龙兽涎液,与紫玉金葵一起,付之一炬!”
蔡昭恍然:“所以紫玉金葵就是在那时被烧成一块黑石头的?”
“不错。大火熄灭后,有人发现金饰熔化后的紫玉金葵,将之丢回了库房。”慕清晏道,“你觉得,慕嵩教主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蔡昭迟疑道:“他,他不喜欢长子修炼《紫微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