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心则乱
再去看常宁。
虽说青年依旧满脸毒疮,但气定神闲,双目蕴光,蔡平春问,“常世侄这是痊愈了?”
常宁恭敬行礼:“还有些许余毒未清。”
蔡平春微一皱眉,但并未说什么。
蔡昭也皱起了眉头。
常宁这货从进门开始就再未说过半句奇葩言论,举止闲雅有毒,风度优美,简直比宋郁之还像世家公子的做派。
父女俩许久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东拉西扯片刻后,就说到了青阙宗被攻入之事与各派被魔教设伏偷袭之事。
蔡昭问出早先的疑惑:“常宁说魔教已经大不如前了,为何还这么穷凶极恶啊。”
蔡平春道:“天底下恶人那么多,你能一一猜出人家的念头么。这事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等这回大家休养好,让你师父领个头,咱们上幽冥篁道好好问候聂喆教主一回就是——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聂教主既然有兴致重新开张,北宸六派自然也能奉陪。”
这话说的简单,后面隐含的血雨腥风难以估量。
蔡昭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常宁也颇是意外,蔡平春看着温和低调不言不语,不曾想性子这般干脆果决。
“蔡叔父。”他上前一步,双臂笼袖而拜,姿势端正优美,“请恕小侄失礼——不知蔡伯父此行是否打探到关于我家案子的蛛丝马迹?”
蔡平春沉吟片刻,“常家坞堡如今已成废墟,我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又绕着那座山查了几圈——可以断定,的确是魔教所为。”
蔡昭吐槽:“爹,常世兄早就说是魔教干的啦。你走了半个月,就查出了这个啊。”
蔡平春揉揉女儿的脑袋,“傻丫头知道什么。”
看向常宁道,“我本以为是有人浑水摸鱼,假借魔教的名头行凶。可我反复查证,不论是山脚下留的标记,草丛间划出来的暗线,埋伏周围时打下的桩口,甚至废墟中残存的打斗痕迹,都是路成南的手笔。哼哼,又是天罡地煞营。”
蔡昭脑筋转得飞快,“姓路?莫非是聂恒城赵陈韩路四大弟子中的一个。”
“不错。”蔡平春,“他是聂恒城的四弟子,平素恶迹不显,是以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实则这人文武全才,内外功夫机关阵法星象地形跟踪毒杀无一不通,天罡地煞营中的人都是他一手练出来的。”
蔡昭听的悚然,“所以是这人杀了常大侠全家!”
“不会,这人已经死了,比聂恒城死的还早些。”蔡平春道,“当年我们几个小的,查到天罡地煞营的几个小头目,杀上门去时发现他们披麻戴孝,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原来是正在焚香烧纸,祭奠路成南。”
“……魔教也有几分人情味。”蔡昭讪讪的。
蔡平春笑看了女儿一眼:“魔教中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路成南当年在魔教小辈中颇有威望,却无人说得清他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他是走火入魔死的,有人说他是被我们北宸六派无耻的设下陷阱害死的,还有说他是被心怀嫉妒的两位师兄合谋所杀……”
“总之,路成南一死,聂恒城犹如断去一臂。若是他还活着,你姑姑也不会那么容易寻摸到聂恒城,更不能瞅准他落单的空档,向其挑战。”
“听起来,这人挺厉害的。”蔡昭唏嘘,“魔教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啊。”
常宁看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即便到了今日,天罡地煞营还是照着路成南留下的规矩训练,我一看常家坞堡残留下来的痕迹就知道了。”蔡平春道,“这些年广天门驷骐门还有太初观行事过于张扬了,手越伸越长,势力越扩越大,魔教心有不满,欲行教训,尚在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非要屠灭常家呢?自聂恒城死后,常大哥几乎再未涉足江湖之事。”他实在想不明白。
常宁沉默不语。
蔡昭听到‘广天门’三字,立刻想起了宋郁之,连忙问道,“爹,我三师兄…就是宋门主的儿子宋郁之啦,他中了幽冥寒气,一身功夫没剩多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治疗这种伤势的法子啊。”
常宁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腹酸气,继续强装温文尔雅谦恭端正。
马德!
“幽冥寒气?我并不知解法。”蔡平春愣了下,“不过……应当是能治好的吧。”
蔡昭眼睛一亮:“爹怎知可以治好。”
“当年你姑姑有个兄弟,叫石铁樵……”
常宁:“是石家兄弟中的老二?”
蔡平春:“对,就是他。他当年就中过幽冥寒气,后来昭昭的姑姑不知怎么弄的,石二哥就复原了,其中缘故我并不知情。”
“那……究竟是怎么复原的?”蔡昭茫然,“就没人知道么。”
常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练幽冥寒气这门功夫的人也没几个,中的人自然也不多了,能有几人知道治愈的法子啊。”
为了防止女孩继续纠缠宋郁之的伤情,常宁赶紧祭出另一个问题,“小侄斗胆,请教蔡叔父一事。”
“但说无妨。”
常宁道:“武刚临死之前,说尹老宗主不愿拿开阳长老去换武元英大侠,是为了逼问他一桩秘事。不知蔡叔父知不知道是何事?”
蔡昭一怔,她也想起来了。
她忍不住嘀咕,“原来你在心中一直好奇这个,那为何不直接问师父呢。他肯定知道尹老宗主的意图啊。”
常宁做戏全套,一脸善解人意的苦笑:“小侄怕这事可能不很光彩,让戚宗主说出来未免强人所难,所以……”
蔡平春点点头,“常世侄说的是,这事的确不很光彩。”
“啊。”蔡昭愕然。
二十多年前,魔教固然强盛一时,但北宸六派也不是泥捏的。
青峰三老正当盛年;太初双雄各有千秋;佩琼山庄广天门以及驷骐门都是子弟众多,强者如云;落英谷也有蔡长风这样的顶级高手撑门面。小辈中有周致臻,宋时俊,武元英等新一代后起之秀,更别说蔡平殊这样禀赋罕见的异才。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中,正邪两派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言开战。
“忽然有一天,尹老宗主察觉出情形不对。”蔡平春道,“他之前与聂恒城是交过手的,不能说打成平手,但输也输不了几招。到了他们那个境界的高手,要说再有多大的进益,也不容易。然而,不知为何聂恒城忽的功力剧增了。”
“第一回 ,尹老宗主与他过招,差点无法全身而退。”
“第二回 再遇,尹老宗主已无法在聂恒城手下走完一百招了。”
“等到第三回 碰上时,若不是程浩王定川两位同门舍命相救,尹老宗主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蔡昭张大了嘴,“爹你怎么这么清楚,尹老宗主败了也不会到处说啊。”
“是王定川师伯的一位弟子告诉你姑姑的。”蔡平春淡淡道,“你姑姑救过他的命。”
常宁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惊愕难言,忽然想到一事,“聂恒城忽得神功,这样一来,两边的均势怕是无以为继了。”
——所以,这才是聂恒城忽然发难的缘故?之后他愈发没了忌惮,索性让魔教党羽肆意横行,剑指剿灭北宸六派,一统天下。”
蔡平春颔首,继续道,“尹老宗主亦是水晶心肝之人,自然想到聂恒城一定是有了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门威力巨大的神功。”
“于是他抓了开阳长老逼问聂恒城究竟有了什么机缘巧合?!”蔡昭一拍手掌。
蔡平春:“开阳长老与瑶光长老均为聂恒城亲自招揽入教的,十几年的心腹了,他们若不知道,就无人知道了。”
“那最后问出来了吗?”小蔡姑娘好紧张。
常宁一派端方,眉目温雅,“若是问出来了,你姑姑就不用豁出性命去杀聂恒城了。”
蔡平春微笑:“世侄说的不错。”
蔡昭眯眼看常宁,眼中直白的晃着三个字:你好假。
第34章
回到青阙宗已是掌灯时分, 常宁与蔡昭赶上了万水千山崖于天黑前最后一趟铁索伸卷,之后就要关闸封路,没有手令谁也不能在夜间过崖。
蔡昭把两只小手勾在背后,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
常宁见她轻松愉悦, 问道:“刚才你们父女俩关在屋里说什么呢?”还特意请他去客栈大堂喝茶, 结果他只喝到半碗冰冷的井水。
蔡昭笑眯眯的回头:“爹爹说, 明日一早他会上山来看师父。”
常宁狐疑:“只说了那么一句?”他可是喝了半碗凉水啊。
蔡昭仰头向前:“爹爹还说,如今闹成这样, 江湖上估计又要起风波了,叫我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溜回落英谷躲起来。无量寿佛, 善哉善哉。”
常宁噗的笑出声:“蔡谷主真是实诚人。我还当你要学你姑姑笃行侠义,坚决不退呢。嗯,这样也好,幸亏你不像你姑姑。”
“不是所有小辈都像长辈的。”蔡昭微笑:“你也不大像常大侠。”
常宁瞳孔骤然缩紧:“你什么意思。”
蔡昭转过身,倒着蹦跳走路:“就是字面意思啊。”
常宁停住脚步, 面沉如水。
蔡昭也跟着停下脚步, 发现旁边是一座大湖。她左右张望:“你挺会选地方的, 此处四野无人,便于说话。”
“昭昭有话就说吧。”宽袖长袍的青年临水而立, 犹如谪仙…抑或是伪作仙人的妖魔。
蔡昭双眸如水:“常世兄, 其实你并不长于伪饰。自从上了九蠡山之后, 你故意装的恶形恶状,将所有或真心或假意关怀你的人都赶的远远的,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觉你的不妥了。”
常宁:“我有什么不妥。”
“起初,我以为你是因为自幼患病, 才性情乖戾的。”蔡昭道, “可相处久了, 我发觉你不止是喜怒无常,还肆意妄为,从不计较后果。你要寻当初欺侮过你的人出气,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先叫自己痛快再说。”
“常大侠几十年来侠义为怀,宅心仁厚,就算他再疼爱体弱多病的儿子,该教的也会教——真正的常世兄不会像你这样这样乱来的。我说的对吗,‘常世兄’?”蔡昭看着常宁。
常宁微挑嘴角:“话说的不错。可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之前的常宁了,家遭大变,满门被屠,难道我就不能心性大变么?”
蔡昭点点头:“我也那么想过,可心性能够大变,临敌经验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
她又道,“那日在万水千山崖上,你仅从十几具尸首的伤处就能断出他们前后遇害的经过,进而察觉出魔教的计策——这些可不是闭门造车就能想出来的,得见过许多尸首,经过许多厮杀,才练出来的本事。”
“常大侠之子体弱了十几年,近两年才见好,忙着闭门修炼补回之前的欠缺还来不及,怎会有这许多的‘见识’?恐怕我爹也看出你的不妥了,哪有全身功力复原的七七八八,脸上还毒疮遍布的。”
“还有你的‘常家剑法’——我不用刀,是因为我只惯用自己的刀,但偏偏经常没带在身上,只好随手捡把剑来使使,并非有意隐瞒。可是常世兄不用惯使的右手挥剑,偏偏用左手,这是为何呢?”
常宁沉默:“……昭昭觉得是什么缘故?”
“因为你右手上的功夫威力太大,一旦施展剑法时没收住,容易叫人起疑。”蔡昭,“常公子再天纵奇才,习武也只是这两三年的事。‘常世兄’若一剑挥出,如风雷惊电势不可挡,岂不奇怪?”
“配上你受不得欺侮的暴躁脾气,无需顾忌后果的高傲性情——‘常世兄’,你以前的日子,过的很是尊荣显贵啊。”女孩笑眯眯的。
常宁没有笑,“那么,昭昭觉得我是谁。”
蔡昭轻松道:“我不知道啊。我爹都说了,光靠猜怎么猜得到。”
常宁静静看着女孩,“昭昭又为何不禀告戚宗主,将我捉起来审问。”
蔡昭叹口气,“虽然你这个人可能是假的,但你嘴里说出来的许多过往辛秘都是真的,你使的‘柳絮剑法’也是真的。”
“尤其是我姑姑少年时的往事,若非常大侠自愿,我真想不到是何种缘故,他才会说的那么巨细靡遗毫无保留。还有常家的内功心法,以常大侠的本事,若真是受了胁迫,传授心法时做些手脚,并不是难事。”
女孩顿了顿,目光注在常宁身上,“要让常大侠倾力教导常氏家传武学,并在很长时间中一点一滴的将过往相告——我想,你一定是常大侠十分信任的人。”
过了良久,四野无声,‘常宁’长长出了口气,“我小看昭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