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41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相如端去岁及冠,刚过完年二十有一,崔家三公子就更年少了,才十八岁。二人都能说是少年英才,且其中一个出自崔家,如何让太后不高兴。

  “真是我误会陛下了。”在辇上,太后含笑这么说,“我当他也会跟着毫无缘由地打压崔家呢,看来待自家人还是有心的。”

  “陛下行事向来有据可依。”南音轻声,“不过娘娘切不可说是因崔家如何或不如何,定是崔三公子本身才华横溢,与其他无关。娘娘这样的说法,不仅会让其他人觉得陛下不公,对崔三公子也无益。”

  太后敛了神色,细细思索南音的话,而后点头,“言之有理。”

  平时的太后自不会表现这么明显,实在是她近日因绥帝的举动伤心了好一阵,如今结果和意想之中截然不同,反差太大,才来不及思考。

  她没有说太多的话,但对南音的坦诚劝言自是记在了心底,原本因绥帝对南音过度偏爱而生出的一点异样都消散了不少。

  回到鸾仪宫更衣备赏,如此过了些时辰,便有通传的消息到。

  太后就让南音坐在身侧,座位很是亲近地靠在一块儿,不多时便有几道身影穿过大门,愈发清晰。

  为首的自是绥帝,他最为高大,一身朝服尚未更换,九爪金龙在玄色袍角间腾云驾雾,由远及近间,帝王的气势亦愈发明显。相比较之下,他身后的二人都还太青涩了,行走时眼中都止不住对天子的敬慕之意。

  “母后。”绥帝停顿唤了这么声,就自发走了上去,坐上早就为他备好的位置,在南音左侧。

  相如端和崔攸齐齐行礼,朗声道:“见过太后娘娘——”

  两个出众的人才立在眼前,且都相貌俊秀,十分讨喜,崔太后笑成了慈母般,吩咐给二人赐座,又立刻行赏。

  按礼,崔攸是天子表弟,太后的侄儿,带他进后宫拜见是毫无问题的。相如端和皇家无任何关系,绥帝却带他一同前来,独独落下榜眼,对此无人置喙,太后还先夸了相如端,“果真是器宇轩昂,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虚礼都行过了,崔攸崔三郎也少了几分拘谨,颇有些向长辈撒娇的意味,“姑母怎么尽夸状元,而不夸夸我?难道这第三名就入不得姑母眼了么?”

  崔三郎是太后二哥的幼子,平日里虽然学问好,但也做尽了猫憎狗嫌的胡闹事,他能得到绥帝肯定被点为探花,太后是非常满意的,听了这话便招手,“人家确实比你厉害,这还要吃醋不成?真真是个孩子。”

  崔三郎文采好,心性也好,独独面对长辈时习惯拿出孩子的模样,还欲向太后说甚么,余光瞥见绥帝扫了眼南音手中的茶,似乎发现凉了,便着人去换,然后又唤侍女另取外衣给她披上,不由呆住,嘴巴张了半晌没说话。

  这、这还是他那个不近人情的表兄吗?

  崔太后轻咳两声,唤回他的注意力,示意他不该看的别看,再抬手召相如端上前,“哀家听说状元郎已及冠,可取了字?”

  “回太后娘娘,家严亲自所取,是为行止。”

  “好字,高山景行,望你品德与才华都能不负陛下重望,能够为其分忧。”

  相如端郑重应是,没过多久,太后续与自家小辈说话,他的注意力便也不可避免分到了南音那儿。

  在外人面前,绥帝其实还是比较收敛的,一应关怀都交给侍女去办,饶是如此,依旧能看出他对南音的关注。

  毕竟这么个看着冷心冷情的帝王,流露出一丝丝不同,都足以惹人注目。

  没想到南音竟得了天子的真心爱护。相如端一边为表妹感到开心,一边又不可避免生出担忧,小表妹柔弱善良,不知能不能在后宫长久生存。

  “行止表兄。”南音的呼唤令他回神,相如端瞥见绥帝亦在其后,忙站了起来,“表妹,不是,南音……”

  他难得一见局促,生怕绥帝误会了自己。

  但绥帝若有误会,就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带他来见南音。

  作为比他们年长十余岁,登基三载的天子,绥帝的胸怀远比他们所想要宽广许多。但凡南音有所需,即便是明知爱慕南音的韩临,他也能传进宫,何况是相如端这么一个仅见了几面的表兄。

  南音眼眸笑成了月牙,一如相如端想象她复明后的那般美,“传膳了。”

  算是小小庆功宴,膳桌上自然不会拘束,南音借此和相如端坐在一块儿,兄妹俩聊了不少话。

  从她的口中,相如端得知绥帝为她治病而费的心神,担忧也少了许多。

  畅饮间,太后忽然问,“这次夺得状元,行止得回家一趟罢?”

  功名大成,衣锦还乡,是常人都会做的事。

  相如端说是,“需得回去,给父母大人回命。”

  太后说好,道他若想把家人接到长安来,也可直接向宫中禀报,这点自是看在南音的面子上。

  “此事还不确定,得和二老商议过后才知。”相如端转向南音,微微含笑,“南音,陛下也应了,说此次可以一同带你回扬州探亲。”

  作者有话说:

  胸怀宽广の绥帝

第45章

  居然让南音跟着回扬州探亲?

  南音尚未表示诧异, 崔太后先震惊地看了眼绥帝,他刚在崔攸的敬酒下举杯喝了小盅,神色无异。

  作为亲眼见证绥帝变化的人, 没人比她更懂这个外甥对南音的感情和执着。当初放人回家过年, 他都能在人家生父面前直截了当地说“不急”,如今再次把人留在了宫里,本以为治好眼疾的下一步就是封妃,没想到他竟愿意让她回扬州一趟。

  是想通了?太后觉着, 不像。

  相如端没想那么多,他被钦点为状元后, 绥帝独自和他说了些话。并非甚么国家大事,而是令他在回扬州期间都照看好南音, 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长安。

  这是命令,也是嘱托。相如端认真领命, 回过神唯有无限激动与欢欣。

  相家宽和,在他知事后常允他回温家看望生身父母,因此外祖母和生父对小表妹的思念和愧疚,他深有了解。如今几人即将得偿所愿, 他亦为其高兴。

  亲手帮南音续了碗汤,相如端温声道:“再过五六日便要启程了,你先收拾好行李,届时……届时是在宫门前接,还是去慕家?”

  他压低了声音问。

  “便在宫门前罢。”南音顿了会儿道,药瘾尚未完全断除,在去扬州前, 她也不适合归家。

  相如端说好, 神色松快许多, “若有其他所需,待会儿列个单子,我在外边给你采买好。”

  “好,谢谢行止表兄。”

  凭着点点酒意,相如端摇头,爽朗一笑,“其实直接唤阿兄,我会更高兴。”

  南音微怔,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相如端善解人意地止住,“无事,路途还有许多时间,不想改口或慢慢转变,我都不急。”

  他的确是个直率的人,从初次见面就能直截了当的表达对慕致远和慕笙月的不喜,对她说出“阿兄来了”这样的话,可以清晰地知晓,相如端还是爱憎分明的性格。

  不如某些官员八面玲珑,更不会勾心斗角,只有智谋和胆量,还有忠君的侠义心肠。南音愈发懂得绥帝为何钦点他为状元,才华、性情缺一不可。

  值此用人之际,他恰好是绥帝最需要的。

  午膳结束时,纷纷的雪告一段落,绥帝和太后亲自送状元郎和小探花到鸾仪宫前,让二人深深俯首谢恩,这才告退出宫去。

  三日后即正式的庆功宴,到时候也会有各方考校他们,仍需做好准备。

  往回迈步,崔太后撤了伞,令侍女内侍们跟远些,轻声说:“我听说,你原先是不满前十名中有半数都是世家子弟,怎么今儿殿试一出来,竟有六名都出自世家?”

  他们都以为绥帝为了打压世家,最多只会留二三名额。

  绥帝沉默片刻,“只论才华,不论出身。”

  青石板上有刚积的雪尚未清扫,踏上去,发出吱嘎响声,太后的思绪在其中悠悠回荡,一时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是否世家出身,还是不论是否寒门平民出身。

  和他对话总需费些心思。

  她不知的是,这六名世家子弟,和原先礼部等人商议定下的那五名已全然不同,彻底换了个个儿。五姓世家中,仅有崔家崔攸因种种缘由夺得第三,其余皆非五姓子弟,而是绥朝建朝后才慢慢兴起的世家,亦是如今遭受绥帝打压较少的氏族。

  从学问、心性、家世,甚至嫡庶,经过绥帝的综合考量,才有如今的名次。

  有些事过犹不及,何况论见识和文采,那些来自寒门或平民的学子,确实很难比得上底蕴深厚的世家。世家子弟自幼便有难寻的书籍可阅,父兄等长辈在朝为官,亦可让他们早早懂得许多为官之道,政论上,他们显然更加成熟通透。

  最重要的是,才经过卢家灭门一案,如今韩临仍在范阳,绥帝暂时需要安抚其他人。

  三言两语解释后,太后不疑有他,真以为绥帝那股让她感到危险的疯劲儿已经没了,深有感慨,“我还道你已经不管不顾,要和他们彻底撕下脸皮了。如今见你仍能清醒理智,这颗心便放下了。世家之害,其实我并非不懂,先帝对我的不喜,大概也有一半是这个缘故,只是我和你母亲都出自崔家……你尚且年轻,比你父皇拥有的时间长许多,十年不成便二十,不然更久,慢慢的来,总能达成所愿。”

  绥帝表面淡淡嗯了声,心底如何想,只有他自己可知。

  他不可能会把步伐放得太缓,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事,定然会引起部分世家更大的反应。

  ……

  因知晓南音情况,绥帝和太后都阻了南音送人,她独自在鸾仪宫内等候,望着门前的皑皑白雪,好不容易出现了一列身影。

  “就说南音耐不住。”太后笑道,“陛下和我说,你每日这时候都得喝点儿安神汤歇息,就随御辇一同去罢,我这会子也有点事,就不留你们了。”

  她照例令人备了些鸾仪宫特有的小点心给南音带去,催促下,没过几时南音就跟着绥帝上辇。

  御辇四平八稳,四面皆有垂帘,南音坐于其中,透过帘中罅隙观望辇外风景,忽然听阖目养神的绥帝道:“手放松。”

  手?南音下意识低头,才想起之前的宴上有些不舒服,因药瘾颤抖,她不想搅人兴致便强行掐着手心忍住,又添了道深深的掐痕。

  她默默松开了手。

  御辇停下,一踏进永延轩大门,喧喧便激动地跑了过来,雪白的一团,在周围雪景的衬托下几乎要消失不见。

  连滚带跑地溜至南音腿前,小东西撒娇乞怜很有一套,让她还是把这到处打滚的小狗抱了起来,它立刻得寸进尺地对着她的手舔了又舔。

  还想舔上脸颊之时,被一只手挡住了。喧喧跟着瞧去,又是绥帝那张冷淡的脸。

  它如今已非吴下阿犬,在主人怀中使它勇气比以前大得多,竟也敢鼓足了劲儿,对着绥帝“汪呜”一声。

  “哟——”全英惊叹一声,“这巴儿狗真是胆子大了许多,如今都敢凶陛下了。”

  南音静静任绥帝单手把它提起,果不其然,一离开她,小家伙立刻就蔫巴了,乖乖地被拎着,大气也不敢出。

  这场景惹得周围几个俱是忍笑,喧喧完美诠释了何为狗仗人势。

  “不知狗肉味道如何。”她听见绥帝像是漫不经心地道了这么一句。

  喧喧本就傻傻的身子更僵,下一刻,竟然凑过去,舔了下从来敬而远之的绥帝手指,小模样显得可怜又可叹。

  实在是聪明,还能听得懂意思。

  南音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把小狗抱回怀中,请绥帝别再逗它。

  几步踏入永延轩,春风般的暖扑面而来,江盛早就在此候命,第一时间给南音诊脉。

  他取出几瓶化瘀褪痕膏,道是可以尽快消除瘀痕,“其实凭慕娘子的忍耐力,如今药瘾的威力已经不算甚么了,既然能在人前掩饰住,多出去走走确实更有益。”

  江盛笑说,“这时节的江南已经回春,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扬州城的美景,我有幸随慕娘子同往,可得好好领略一番。”

  他的老家本就在扬州,这句话也就是简单的客气。

  南音抬眸见绥帝面色如常,方知这件事,他应该早在更久之前就准备好了。

  一些想问的话,忽然之间就少了许多。

  先生从来深谋远虑,他定下的事情,从来都是思虑许久且不容更改的。

  她不该因为自己的那点儿无措就闷闷不已。

  这是不正常的。南音知晓,她应当是在戒药瘾时对先生的依赖太过,如雏鸟般不愿离开安全的窝巢,才会生出这种情绪。

  约莫睡一觉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而后放下喧喧,在汤药的影响下阖目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