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21章

作者:第一只喵 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沈浮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扶姜知意,他看见她脸上闪过厌倦,她躲开他,扬手,打翻药碗。

  咣!细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药汁淋淋漓漓洒了一床一身,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点红,她忙忙地捂嘴,似是要呕吐。

  在没意识到之前,沈浮已经凑上来想要为她拍背,她再次躲开,挥手命他走:“我不喝。”

  沈浮重新拿来一个茶碗:“喝。”

  她抬眉,唇边浮起一个讥讽的笑:“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由你来决定他是死是活?”

  沈浮停住动作,看着她。她仰着脸的时候,下巴到颌骨形成清晰的线条,柔软皮相下是不可屈服的倔强,他近来几次看见她这个模样,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认识到,她是尖锐的执着的,她那样柔软地待他,只不过因为爱他。

  眼下,她还爱吗?沈浮倒满一碗药,走近了:“喝。”

  “不喝。”她两手交叠护着肚子,冷冷说道。

  沈浮其实不想用强,然而,他需要快些解决这件事,他已经拖了太久。放下药碗,上前一步拧住她的双手,她挣扎起来,但她力气太小,到底被他制住,一只手攥了她两条手臂,另一只手拿过药碗,送到她嘴边。

  制服她并不很难,但他需要拿捏好力度,没必要伤到她,这让他行动之时多了许多顾忌,时间花费的比预计得要久,伤口被撕开了,暗色粘稠的一团不断在衣服上扩大,剜心般的疼,沈浮看一眼:“喝。”

  “凭什么?”她拼命扭开脸,不知是嫌恶他的气味多些,还是嫌恶他做的事情多些,“我的孩子,我自己做主!”

  “你做不得主。”沈浮牢牢箍住她,抬起药碗。

  她猛一下偏开了头,药汁流下来,打湿了前襟,她被逼急了,横着眉头:“沈浮!”

  沈浮顿了顿。她从不曾直接叫他的名字,私下相对时,她都是叫他浮光,她的声音很软,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他痛恨自己难以抑制的想要亲近,连带着,也不喜欢她这么叫他。

  可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他沈浮,又让他别生出一种烦躁。

  他想他得尽快解决这件事,拖了太久,正一点点偏离他的预期。

  沈浮坐下,挨着姜知意,伸手横过她的脖颈,用手臂牢牢圈住她,再次送上药碗。

  乍一看是很亲密的姿势,男人一只手攥紧女子的双手,另一只手圈住肩膀搂住她,她在他怀里那么娇小柔弱,丝毫动弹不得,若不是那碗药,也许,会让人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吧?

  姜知意觉得这情形嘲讽极了,她想笑,她笑了:“沈浮,你敢不敢说明白,凭什么杀死我的孩子?”

  凭什么?沈浮扣着碗沿,手指用了极大的力气,扣紧到骨节发白。

  那些抠不掉的疮疤,沤烂了埋在心里就好,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那些不受欢迎的孩子,原本就不该来到世上。

  “喝。”药碗又送近一点,沾上她的唇。那么柔软漂亮的唇,从前是绯红的颜色,她病了之后泛着白,如今沾了药汁,阴暗潮湿的颜色,她肯定不喜欢。

  经过这么一回,她应该不会再爱他了。也好。她本来也不该爱他,他没什么值得她爱的,他早该死了,去地下陪姜嘉宜。

  他也不该碰她,肉身可耻的软弱,让他毫无必要地走到了这一步。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碰她。

  坚硬的碗沿撬开柔软的嘴唇,姜知意紧紧咬着牙关,始终不肯喝下。沈浮看见她瞪大着眼睛,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流,直直地看着他,似要把他所做的一切都牢牢记住,沈浮觉得手指有点抖,也许是撕扯到伤口的缘故。

  房门却在这时,突然被撞开。

  一人飞跑着冲进来:“二姑娘!”

  沈浮抬眼,看见了陈妈妈,四五十岁的人了,情急之下力气大得很,一把扯开他:“你怎么欺负我家姑娘了!”

  咣当一声,药碗又一次摔碎在地上,沈浮松开姜知意,一言不发站起身。

  有无数人涌进来,不大的卧房挤满了,到处是说话的声音。沈浮慢慢看过去,有赵氏,有林凝,还有个没见过的年轻少妇,她们都带着仆从,吵闹得很。

  “二姑娘,你没事吧?”旁边是陈妈妈在哭,搂着姜知意,眼泪纵横着往下流,“我可怜的孩子,妈妈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姜知意也在哭,窝在陈妈妈怀里:“我没事,妈妈别慌,我没事。”

  真是奇怪得很,方才她一滴眼泪都没掉,眼下,又哭得这么厉害。

  有很多人涌到床前,团团簇拥着姜知意,将他挡在外头,最前面的是那个少妇,满脸怒气又红着眼眶,也去抱住姜知意,沈浮听见姜知意唤她盈姐姐,这让他恍然明白,原来是黄静盈。

  林凝最后一个走过来,发髻有些乱,看得出是刚得了消息匆忙赶过来的,她紧紧拧着眉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沈浮没说话,他看见了小善,方才进门时小善并不在,现在想来,当是在他封院时偷跑出去搬救兵了,这就是她的后手?

  “真有孩子了?”赵氏挤过来,笑得眼角绽开无数褶子,“哎哟,真是老天有眼,你总算抢在老二前头一回,让那个贱人好好看看!”

  果然,如此。沈浮心中生出一丝嘲讽,夹杂着迟钝陈旧的恨意。他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从很多年前,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成了胜过那个女人,胜过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这可笑可憎的一生。

  “她有了身孕,上次回去你们为什么不说?”林凝还在追问,“为什么锁了院门不让她进出?她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她?”

  沈浮依旧没有回答。他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姜知意身边抚慰她,除了,她的母亲。固然林凝也不是无动于衷,她这么快就来了,她质问他,为女儿讨公道,然而。沈浮看着姜知意,心底某处,生出隐秘微妙的怜惜。

  像独行在黑夜的鬼,突然看见了另一个影子。

  “姑爷,”林凝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面上带了几分愠色,“我在问你话!”

  “岳母大人,”沈浮收回目光,“夫妻间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凝怔住,听见姜知意的声音:“你逼我喝落子汤,夫妻情分已尽,这事,不是私事。”

  沈浮回头,看见她苍白的脸,眼皮红着,声音带着痛哭后的沙哑,可她的神色是平静的,那句话,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沈浮定定看着她,脑子似慢了许多拍,一时竟无法确定这句夫妻情分已尽究竟是指什么。

  余光瞥见林凝飞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姜知意,她脸上似有什么清冷的面具突然被撕破,她慌乱着上下打量女儿,语无伦次:“意意,意意,你没事吧?你喝了没有?”

  姜知意被她搂得很紧,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就没再抱过她了,这让她刚刚擦掉的泪又落下来,脸贴住母亲的衣襟,哽咽着道:“我没喝,我没事。”

  林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脏砰砰跳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已经成年的女儿搂得这么紧。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连忙松开手,余光瞥见砸了一地的碎瓷片,药汁泼洒着打湿地板,林凝面色一寒:“好个姑爷,我竟不知道你是这么待我女儿的!”

  “她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求来的妻子,你凭什么逼她喝落子汤?”

  夫妻情分已尽,夫妻情分已尽。每个字都明白,可他猜不出,也或者是不想猜,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浮慢慢的,回答:“我不要孩子,从一开始,我就说得很清楚。”

  说得很清楚,她也没有反对,她总是那样温顺,可现在,她不温顺了,她不肯喝落子汤,她说,夫妻情分已尽。

  怎样才算情分已尽?沈浮隔着无数人,看向姜知意,她离得那样远,她神色平静,她的后手,原来不止是叫来了这么多人。

  林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窥见了女儿这桩让她耿耿于怀的婚事里无数不堪,慢慢挨着姜知意坐下:“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亲家别听他们胡说,这事我做主,这孩子我要!”赵氏一阵风地跑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姜知意的肚子,“好容易怀上了,说不定是个男孙,肯定是个男孙!我看谁敢说不要!”

  她伸着手想要来摸,姜知意躲开了:“别碰我。”

  沈浮看见她毫不掩饰的嫌恶,这两年里也许她一直是嫌恶这个粗俗泼悍的婆母的,难为她为了他,一直隐忍不提,可现在,她似乎不在意了,她当着这么多人,公然让婆母别碰她。

  赵氏叫起来,伸着手偏要来摸:“我自己的孙子,凭什么不让我摸?”

  沈浮看见陈妈妈和轻罗几个左右拦着,然而发起疯的赵氏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沈浮皱了眉:“来人,送老太太回房。”

  他冷冷望着,王六家只得硬着头皮,带几个婆子上前架住赵氏往外走,赵氏在跳,在抓,几个婆子都被她抓了几下,她扭着头,破口大骂:“逆子,你就会向着这个丧门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我还活着做什么?”

  吵嚷声越来越远,赵氏被拉出了院外,沈浮第二道逐客令,是对黄静盈:“送黄三奶奶出门。”

  几个婆子上前拉人,黄家的仆从团团护住,黄静盈横眉怒道:“我不走,我偏要留下看看堂堂丞相大人如何逼迫一个母亲打掉她的孩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狠毒的人?”

  “我的妻,我的子,”沈浮神色冷淡,“我要如何,不需外人评论。”

  “你!”黄静盈气急,“你当意意是什么?你不要孩子,你当初为什么碰她?”

  姜知意看见沈浮泛着灰白的脸,他薄薄的唇抿紧了,一言不发。他是问心有愧的,然而他说的没错,他的妻,他的子,他要如何便如何,黄静盈奈何不得他,天下人都奈何不得他。

  “是不是我也是外人,也不能管?”林凝面沉如水,“我女儿只是嫁人,不是卖给了你,我不答应,今天你休想逼她喝落子汤!”

  沈浮并不与她争辩,唤道:“王琚。”

  王琚很快跑进来,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听见沈浮吩咐:“请侯夫人回府。”

  林凝大吃一惊:“你敢!”

  沈浮一言不发,他敢,他从来都敢。

  卫队蜂拥上前,林凝怒极:“退下!”

  姜知意看见母亲含着怒气薄红的脸,她鬓角有散乱的碎发,她是得了小善的传信,来不及梳妆妥当便赶过来的,尊贵精致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在人前失过丝毫风度的母亲,如今为了她,竟要受沈浮的折辱。

  姜知意起身,穿过人丛,提起药罐:“我喝。”

  灰扑扑一个陶罐,并不是府里的物件,他真是迫不及待,居然在外面煎好了药,带回来逼着她吃。

  屋里有片刻寂静,沈浮低眼,对上姜知意平静的脸。

  柔软的轮廓,琥珀色的眼眸,花一样的唇。脱出了周遭一切的喧嚣,孤零零地站在他面前。她取了碗,满满倒足:“让卫队退下。”

  她的手很稳,药汁像一条线,轻轻落进碗里,沈浮看着她。

  她太平静了,比起那时候的愤怒尖锐,眼下的她,像火焰燃尽,留下的一堆灰烬,沈浮突然有点怕。

  挥手命卫队退下,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头皮开始发麻发疼,像针扎着,铁箍箍着,沈浮预感到有些事情,他不乐于看到的事,正不受控制地发生。

  姜知意端起了碗,抬眼,看向沈浮:“沈浮。”

  沈浮失了焦距的双眼看她,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我可以喝,”姜知意慢慢说道,“但,喝完之后,你我和离。”

  头皮上那种紧绷发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沈浮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和离?”

  她怎么可能和离。那些晚归时给他留的灯火,早起时为他备的饭食,那些在她身边安眠的每一个夜,她怎么可能和离。

  “和离。”她端着落子汤,她的手很稳,不曾有丝毫抖动,“我喝落子汤,你我和离,无论这孩子是死是活,从此都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他死了,我一个人葬他,他活着,我一个人养他。”

  哪有什么活?只能是个死,这落子汤是宫里的方子,虽然不伤身体,落子却是万无一失。哪有什么活?只要她喝下去,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绝不可能来到人世。

  沈浮想跟她说明白,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明明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明明听懂了每一个字,可眼下脑子里乱的很,又好像没听懂。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是不要这个孩子,他并没有想过和离。

  若是早知道只有和离她才肯喝落子汤,他会想个更合适的法子,他其实没必要与她走到和离这一步。

  “如何?”姜知意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手腕有些酸了,放下药碗,扶着桌子站着。

  沈浮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到底又缩回了手,想说点什么,一开口时,却是莫名其妙一句话:“你姐姐临去时,要我好好照顾你。”

  他看见她眸中有刹那的温柔:“我知道。”

  她眉眼微弯,越过眼前的人和事,看向虚无的所在,她在想什么?

  姜知意想到的,是满屋苦涩的药味,长姐惯用的茉莉香夹在其中,弱的几乎闻不到,长姐的声音也是如此:“我死后,请你好好照顾意意,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很舍不得她。”

  她躲在帷幕后面,眼泪掉得又急又快,衣服打湿了一大片,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去看,听见沈浮毫无生气的回答:“好。”

  阿姐,那么好的阿姐,从不抱怨命运不公,从来都是温柔笑着对她的阿姐。姜知意咽下满腔的苦涩:“我不需要你照顾。”

  她不需要他的照顾,从前如此,今后更是如此。她嫁他,只因为爱他,如今她不爱了,这段孽缘,就让她亲手斩断。

  沈浮哑口无言。想想其实是可笑的,他对她哪有什么照顾?从来都是她照顾他。抬眼:“你,想好了?”

  他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不可能没想好,她既然开了口,必定是想得透彻了。没想好的那个,是他自己。

  “想好了。”姜知意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