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她试探着,轻声问:
“殿下为何如此关照奴……我”
谢凤韶刚要说话,一声响动从荔知身后传来。她立即回头看去,小径上空无一人,残垣断壁阻挡了她的视线。
“可能是风吹吧。”谢凤韶说。
他没有继续回答刚刚荔知的问题。
“你出来也不短了,快回去吧,要是上峰责备,就说我找你问话,让她有问题来找我。”
荔知屈膝行了一礼,恭送谢凤韶离开。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谢凤韶和宫中诸位皇子都不同。
废太子见证父亲从县令走到皇帝,经历了太多坎坷和生死,懂得天下百姓的苦楚和无奈;谢敬檀出生就是皇子,母亲是大族闺秀,最擅长的便是勾心斗角那一套,贤王的名声,敬王的地位,都是他和他的母亲一手挣来。
而谢凤韶,出生在贵妃之宫,长在皇帝膝上,宫规对他格外优待,七岁时便在前朝纵马奔驰而不受惩罚。
荔知第一次在紫微宫看见他,便知道这是一个不知人间艰难的人上人。
他脸上那种朝阳般的神气,只有没见过苦难的人才能拥有。
从前的那个荔知,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荔知的念头仅仅存在片刻,便变成一抹复杂的笑挂在嘴角。
失去便失去了,消失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不管谢凤韶和曾经的荔知有着什么过往,那个荔知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留在人世间的,是名为荔知的游魂,只为复仇而生。
谢凤韶离开后,荔知也打算回宫正司,手里的攒盒是个烫手山药,她还要想想藏去哪里。刚要走出小径踏上宫道,她若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左手边茂密的树林。
树林郁郁葱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她转过头,终于离开这里。
第72章
“凤王留步!”
谢凤韶都快走到出宫的成安门了, 一个提着袍子一路小跑的侍人急急忙忙将他叫住。
离得近了,谢凤韶认出这是瑶华宫的宫人。
“你怎么来了”
“贵妃娘娘让殿下来都来了,陪她聊一会再走,这不——拢共派了四五个宫人出来找殿下, 还是奴婢运气好, 捷足先登了。”侍人卑微地弯着腰,奴颜媚骨地笑着。
谢凤韶没法子, 只好又返回瑶华宫。
一踏进宫门, 便听见怡贵妃在发脾气。
谢凤韶已经习惯母妃三天两头的小孩儿脾气了, 他见怪不怪地走了进去。
“父皇呢”
“还说呢!等了你一会不来,说要批折子——走了!”怡贵妃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 绯红的华丽衣裙像扇子那般展开。一名秀气的宫女正在小心地给她捏脚按摩。
怡贵妃让四周的宫女退下,没好气地埋怨道:
“凤儿, 你不在宫中等着母妃, 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着你”
“我见母妃不在宫中, 便随便走了走,打算出宫了。”谢凤韶撒了个小谎。
怡贵妃并未起疑, 她的关注力不在这上面。
“你父皇将中郎将的位置交给谢兰胥的人了,叫什么荔鸣……谁的堂哥来着”
“荔鸣珂。”谢凤韶提醒道。
“对,就是那个人——”怡贵妃气急败坏道,“千牛卫掌控京中禁军, 中郎将是军中要职, 母妃一直帮你看着呢,谁能想到被人捡了馅饼!”
“一个中郎将而已, 不碍事的。”谢凤韶不以为意, “谢兰胥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给他也无妨。只要不是谢敬檀的人就好。”
“你呀, 什么都不争不抢,母妃怎么放得下心!”
“……那也未必。”谢凤韶说。
两人聊了一会,谢凤韶陪怡贵妃用了午膳,这才得以从瑶华宫脱身。
凤王走后,怡贵妃准备午睡了,惯常给她调安神香的那个侍人却不见踪影。
“章含莲呢”怡贵妃轻蹙秀眉。
“禀娘娘,章内侍还没回来。”宫人回答道。
“还没回来其他去找凤王的都回来了,怎么就他还在外边晃悠”怡贵妃不满道,“立即去找,让他赶紧回来。”
宫人领命退下。
两个时辰后,瑶华宫的宫人在一处废弃的凉亭外,找到了吊死在树上的章内侍。
……
荔知一回府,看见的便是嘉穗颇有深意的笑容。
她把攒盒拿给嘉穗,让她叫上荔慈恩和嘉禾一起吃,然后推门进屋,谢兰胥又在她屋里喝茶,这回手里还多了一本书,仿若她家已经变成自己家。
荔知反手关上门,笑着走了过去。
“阿鲤在看什么书”
“《山河志》,从你书架上随手抽的。”谢兰胥头也不抬。
“用过夕食了么”
谢兰胥摇了摇头。
“想吃什么”荔知问。
“你做的我都吃。”谢兰胥还是不抬头,好像手里的书有多吸引人似的。
荔知哑然失笑。
“我去小厨房看看可以做什么。”
她打开门,走出去,鲤鱼尾巴自动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那本书。
荔知走到小厨房,检查了库存,发现水缸里存着两条草鱼,便决定小露一手做个鱼吃。
见荔知伸手去水缸里捞鱼,谢兰胥忽然问:
“你会杀鱼么”
“见别人杀过,应该不成问题。”
谢兰胥手里的书似乎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他将书随手放到一旁,挤开了正在跟滑溜溜的草鱼作斗争的荔知。
他挽起宽大的衣袖,几下就将活蹦乱跳的草鱼给捞到了案板上。
“刀。”
他手一伸,十分自然地说。
“啊哦——”
荔知连忙送上刀具。
谢兰胥垂下眼神,平静而利落地一刀结束了草鱼的生命。
刮鳞去腮的活儿,老实说,荔知先前还有些抗拒。谢兰胥来操刀正合她意。她主动而热情地打着下手,一边递着谢兰胥需要的工具,一边及时提起他坠落的袖口。
谢兰胥去鱼鳞的熟练劲儿,让荔知很是意外。
“阿鲤以前也经常处理鱼吗”
谢兰胥嘴唇不动,从喉咙里敷衍地应了一声。
“阿鲤身边的宫人呢”
“头几年有,后面就没有了。”谢兰胥说。
“那谁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我自己。”谢兰胥口吻平淡,刮鳞的手又快又稳,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照顾自己,也照顾母亲。没有吃的就下湖捕鱼,东宫的鱼,都是些蠢肥的锦鲤。见人靠近,还以为是投食的,自己便会靠来。”
“锦鲤……好吃么”
荔知出口后就后悔,问了个蠢笨的问题。就如东宫那蠢笨的鱼一般。
好在谢兰胥没觉得受到冒犯,他还认认真真回忆了一番。
“……比普通的鱼土腥味更重,肉也柴。”
看他这模样,荔知不禁笑了。
“你笑什么”谢兰胥恢复平常的神情,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是忽然觉得……”荔知忍不住笑,“阿鲤可爱如湖中鲤。”
“你骂我蠢”
“阿鲤觉得鲤鱼蠢,我却觉得鲤鱼可爱。”荔知说,“要不是认错了投喂的爱人,它们也不会成为阿鲤的盘中餐。”
“连人都分不清,还叫什么爱人。”谢兰胥大约是对风花雪月过敏,对鲤鱼的感情生活嗤之以鼻道,“我不会分不清自己爱的人。”
“如果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手里的鱼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谢兰胥骨肉分明的手背上沾着两片银白的鱼鳞。
谢兰胥转头看着荔知,断然道:
“即便是两颗一模一样的贝壳,我也能分出,谁是我的贝壳。”
大半个月亮正从窗外升起,夜色越发浓重,但总算有了光,有了依靠。洁白的月光像一条玉带,带着些微的雪青色,穿连在两人之中。
鱼鳞在他手上,也像闪耀的月光石。
大约是被晃愣了眼,她下意识回避了谢兰胥的目光,心如擂鼓。
“下面的我来吧。”她若无其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