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不远处的秦缨听得微恼,眼看着已经第八天了,崔晋却这般沉不住气去告状,如此岂不更耽误案子进程?她愤然想,肯定是昨日受了杜子勤挑唆!
贞元帝口谕,谢星阑不敢不遵,他令黄万福先行一步,这才来秦缨跟前,“我需入宫一趟,你可在此候着,谢坚留下陪你——”
秦缨想说什么,可见他面无忧色,便只点了点头,谢星阑又交代谢坚几句,转身往府门行去,秦缨站了片刻回书房候着,这时,她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佛龛上。
“我未曾想到,你家公子竟信佛。”
谢坚有些担忧谢星阑,心神不属地道:“几个月前开始的,公子以前从不信这些,大抵是几件事未能如愿吧,便开始信了。”
秦缨忍不住道:“何事不如愿?”
谢坚叹气道,“先是参奏长清侯府那件事,崔氏向来标榜自家严苛治军,公子那时不知从哪里收到风声,上奏折参了他们一本,后来一查,果然有人贪污军饷,公子当时很是满意,可没想到后来查出来的,竟都非崔家嫡系,此事未伤到崔家半分不说,还让崔家剪除了几个别人安插在他们军中的眼线。”
“还有一事是救于嬷嬷的性命,于嬷嬷是公子幼时的奶娘,先老爷夫人去后,于嬷嬷跟着公子到了京城,一直照顾公子长大,她一直有咳疾,也拿药养着,到了今年正月,公子忽然要请名医给她看病,说他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嬷嬷的病会在二月末加重,还危及性命。”
“于嬷嬷不信噩梦不噩梦的,但见公子心切,便也令大夫看了,谁知大夫一看,果真说嬷嬷的病不太好,幸亏看得及时,否则二月当真难活,当时大夫开了猛药,嬷嬷服下之后咳疾有了好转,公子紧张到二月末,眼看着进了三月嬷嬷也没什么,公子便放下心来,可没想到,三月初七的晚上,嬷嬷无声无息的病逝了。”
秦缨听得一惊,“所以是药无用?”
谢坚摇头,“说不好,那看病的大夫说,用药都无错,是嬷嬷的身体亏空太过,便是换个人也救不回来,又说什么嬷嬷寿元如此……就是此事之后,公子便开始信佛了,还有其他一些事,都是朝堂上的,反正这半年公子很是不顺。”
谢星阑那梦让秦缨有些奇怪,可到底是发生在至亲身上的事,且于嬷嬷咳疾多年,谢星阑若太过担忧,必定会投射在梦里,梦虽荒唐,却叫人不敢不信,而经历过至亲身亡,令人性情大变也极有可能。
谢星阑年纪轻轻,却眼睁睁看着身边亲人一个个离去,这滋味秦缨也曾体会,她未再问下去,只看着窗外,不知谢星阑何时能归府。
谢坚也眼巴巴地盼,但小半个时辰过去,未等回谢星阑,先等到了跟着他入宫的谢咏回来报信。
谢咏一脸沉重地站在秦缨跟前道:“陛下和太后都很是生气,陛下要明日一早叫齐所有涉案之人,在忠远伯府公审此案,还要二皇子和五皇子代替陛下旁听。”
秦缨大惊,“明日一早哪来得及?”
第20章 躁动
秦缨看着外头天色道:“眼下已近午时, 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十个时辰不到,案子还缺少关键的人证物证,明日公审若不能定案, 你们公子只怕难办。”
谢坚忍不住斥道:“忠远伯这不是添乱吗?”
秦缨站起身来,沉着面孔来回踱步, 很快她道:“干着急没用,十个时辰,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趁着你们公子未归, 你们立刻动起来, 先将现有的所有人证证词过一遍, 确保万无一失, 其他的证据,要在这十个时辰之中找出来。”
谢咏和谢坚跟着谢星阑多年,自知晓流程, 立刻便唤翊卫来整理证词,秦缨看他们忙碌,脑中思绪也在飞速转着, 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 谢星阑终于从宫中归府。
刚进书房院,谢星阑便见翊卫们忙碌纷纷, 而秦缨站在窗前皱眉思索着什么,她这几日始终沉稳自若, 此刻周身却笼罩着阴云, 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谢星阑瞳底微暗,被贞元帝之令打乱阵脚的应该是他, 有危机感的应该也是他,而无论案子早一日破还是晚一日破,在崔慕之眼底当无分别,那她是急什么?
“公子回来了——”
谢坚一声喊打破了秦缨的沉思,她抬眸,见谢星阑果真站在院门口,立刻朝他走来,“宫里怎么安排?”
秦缨语气比他更紧迫,谢星阑淡声道:“陛下已经将诏令送去了各府,明日巳时至忠远伯府,午时之前要审出凶手来,从现在起,所有涉案之人不得离开各自府邸。”
秦缨点头,“时间紧迫,我们还有一天一夜可用。”
谢星阑狭眸,“我们?”
秦缨莫名道:“不然呢?”她似乎嫌他啰嗦,径直道:“如今还缺最直接的证据,你说的对,是要从傅灵身边的侍婢下手——”
她模样认真专注,谢星阑便有迟疑,此刻也抛之脑后,“去一趟傅家?”
秦缨颔首,“时间来不及了,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谢星阑也做此打算,闻言点了人马,与秦缨一道离了将军府。
谢星阑带着龙翊卫御马在前,秦缨的马车在后,走在途中,谢星阑回头看了两眼,谢坚瞧见他目光便道:“适才消息传回来,县主比小人们的反应还要快,按理说现在陛下下旨,咱们的境况有些不妙,可县主全无置身事外的打算——”
谢坚面露动容,谢星阑眼瞳一片深湛未说什么。
待到傅府,门房见着龙翊卫便有些慌乱,不多时,傅仲明夫妻带着傅灵一道出来迎客,众人进了前厅,便瞧见傅夫人膝下那对儿女也在,她们锦衣华服,粉雕玉琢一般,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傅仲明摆了摆手,“行了,带小姐和公子下去。”
他说完命人上茶,又道:“片刻前宫里来人下旨了,本想着明日一早去忠远伯府便是了,没想到龙翊卫来了,谢钦使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谢星阑不动声色道:“明日公审,今日再来确认各人证供,免得明日闹了误会。”
傅夫人在旁面色不甚好看,傅灵倒是气定神闲,秦缨坐在一旁暗暗打量,见翊卫上前来问话,傅灵便将身边两个丫头叫了出来,又道:“我那夜受了惊吓,回府后觉得有些头疼,是墨儿和环儿离府替我请的大夫。”
两个丫头坦然地站在众人跟前,谢星阑打量她们片刻道:“请诸位回避,我亲自问证供。”
傅仲明和傅夫人起身离开,傅灵待要走,秦缨起身道:“灵儿,我上次来也没待多久,不如你陪我在你们府中转转?”
傅灵牵唇,“我就说,这才像你,我们去园子里转转?”
秦缨应好,带着白鸳和沈珞先走一步,出了前院,二人顺着通向后花园的小道并肩而行,傅灵继续道:“你怎么会和谢星阑在一处?你们上次同来,我已经很惊讶了,今日竟又一起过来。”
秦缨叹息道:“都是为了婉儿的案子,我想早些弄清楚凶手是谁。”
傅灵笑,“又是为了崔世子?”
秦缨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算是,婉儿当日就死在我们面前,任是谁都心有余悸,早日找到谋害她的凶手,也好早日心安。”
傅灵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明显是不信,“缨缨,你有这样的出身,京城这么多的世家男子,怎就非要崔世子?没得为了他,白白败坏自己的名声。”
秦缨心底微动,“怎有此言?”
傅灵说至此,神情忽有些苍凉,“我家里给我看了一门亲事,在蕲州,起初我嫌远,后来也只能应了,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嫁给谁都是嫁,运气好能得个良人,运气不好,这辈子也就这般过了,没必要非要嫁在京中不可……”
秦缨忙问:“已经定了?”
傅灵苦笑一下,“不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婚期大抵在年前,母亲想让我早些出嫁,说女儿家留得年纪大了,便不好说亲了。”
秦缨便道:“她是故意让你们姐妹都远嫁吗?”
傅灵涩然道:“或许吧,但远嫁对我们而言,也不算坏事,嫁出去之后,母亲不会向着我,父亲还有一对未长大的儿女,也要操心她们的将来。”
既问到了此处,秦缨忍不住道:“你姐姐在族地过得好吗?”
“好啊。”傅灵转头看她,又粲然一笑,“离了京城,便离了一切纷扰,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傅灵笑的眉眼弯弯,可不知怎地,这笑意竟让秦缨心底发寒,而这时,一道略显尖利的童声响了起来,“二姐怎么又到园子里来?”
秦缨转身,只见是刚才被嬷嬷带走的傅家三小姐,她今年六岁,生的玉雪可亲,但看着傅灵的神色却颇为厌烦,又一副小大人模样道:“父亲说过,不许二姐来园子里,我要去告诉父亲——”
傅灵抱歉的看了一眼秦缨,上前道:“傅媛,县主在此,你少在此放肆!”
“我就要说,我要告诉父亲你不听话!你又来烧园子!你晦气!”
傅媛叉着腰,半分不怕傅灵,傅灵被她气着,对秦缨道了一句“失陪”,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傅媛的胳膊,在她吱哇乱叫的喊声中将她往内院带。
傅媛一边喊疼,一边叱骂傅灵,口口声声说她要烧园子,说到后来,傅灵将她嘴巴捂住才令她收了声,秦缨听得奇怪,目光所及,不见这园子里有任何着火的迹象,见傅灵身影消失在了廊道尽头,她忍不住往花园深处走了几步。
这后花园远比不上忠远伯府,却也小巧精致,尤其西边一小片海棠花林,虽然花期已过,但只看枝叶之繁盛,便可想见花开之时必定锦绣如云。
秦缨正想着,见一个灰衫老仆担着一挑水过来,他累的满头是汗,正要往海棠花林而去,见秦缨在此,害怕冲撞贵人,忙加快脚步,可走得太快便来不及看路,他脚下一滑,眼看着一个趔趄要摔倒,沈珞连忙上前将扁担扶了住。
“请贵人恕罪——”
老仆放下水桶,连连告罪,秦缨忙道:“无碍无碍,老人家这水从何处挑来?看着像走了远路。”
老仆指向最东侧,“是从厨房那边来的,这附近的井封了,没法子,只能穿过整个府邸去挑水,冲撞了贵人实在是老奴之过。”
秦缨蹙眉,“井封了?另外,这园子近日可是着过火?”
秦缨想,傅媛之所以那般责骂傅灵,多半是将别人的过错怪罪到傅灵身上,如今初秋时节,这园子里多有枯败草叶,落个火星的确易起火,而老仆说附近无井水,多半是因此火势未来得及扑灭……
可这老仆道:“老奴听说的,说两年前封的,也不知为何,大抵枯了吧,这园子近日并未着火啊,怎么敢着火,那老爷和夫人要令小人吃不了兜着走……可能是谁在园子里烧过什么吧,老奴在地上见过几星灰烬。”
秦缨疑惑道:“您可知烧的什么?”
老仆摇头,“这便不知了,也没留下多少痕迹。”
老仆说完不敢耽误,再次告罪,挑着扁担往海棠花林行去,秦缨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刚想追上去,身后傅灵忽地出现,问道:“怎么来这里了?”
秦缨回身,面上笑意如常,“随便走走,都安抚好了吗?”
傅灵叹气道:“父亲和母亲将她宠坏了,什么话都敢乱说,这孩子自小机灵,若父亲在此,她绝不敢对我大呼小叫,相反还很粘我似的,可父亲一走,她就变了个人一般。”
秦缨委婉道:“小孩子的言行举止多靠父母引导。”
傅灵牵唇,也半明不明地道:“所以我刚才说,远嫁对我而言,也算是好事。”
她似乎不打算往花园深处去,回头看了一眼前厅的方向道:“也不知谢星阑问完了没有,咱们回去看看?”
秦缨不假思索点头,“好。”
二人同行至前厅,便见本来神色坦然的墨儿和铭儿双双白着脸,而谢星阑的表情也不甚好看,傅灵见状便道:“怎么了?有何差错吗?”
墨儿和铭儿又一起摇头,谢星阑这时起身道:“没什么差错,既问完了证供,那这就告辞了。”
傅灵忙道:“我送你们。”
将谢星阑和秦缨送出府门,傅灵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车架走动起来方才合上院门,门刚关上,她面上温良瞬时间褪得干干净净,“怎么了?”
墨儿道:“谢钦使问的太细了,且同样的问题来回颠倒着问,奴婢和环儿答得心惊胆战,不过小姐放心,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傅灵这才眉眼微松。
……
离开傅家所在的长街,秦缨立刻掀开了帘络,“如何?”
谢星阑面沉如水,“有两处要去核问。”
秦缨蹙眉道:“好,事不宜迟你先去查,我也发现了傅家的一处古怪,只是不知道是否和案子有关,若得了消息,再命人送与你。”
谢星阑眉目微深,“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需太过费神。”
秦缨满脑子都是案子,一听这话竖眉道:“怎就与我无关?好歹案发在我眼前,我岂能坐视不理?”
她说完这话,吩咐沈珞道:“去最近的牙行。”
沈珞虽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立刻驾车而走,谢星阑御马在背,先令谢坚和另外两个翊卫继续跟着秦缨,而后才扬鞭往南边的妙心堂而去。
见谢坚跟着,秦缨掀开帘络道:“到了牙行,谢坚去问最近两年来,傅家可曾发卖过丫头小厮,若是发卖过,用龙翊卫的身份问问发卖去了何处。”
她语气紧迫,谢坚连忙应是,待到了最近的牙行,谢坚立刻去探问,不过片刻,谢坚返回道:“县主,这牙行的老板说,在两年之前,傅家的确发卖过一批人,当时傅家着急,就是找的他们去领的人,这些人一半卖出了京城,一半还在京中,只是过去了两年,不知是否换过主顾。”
秦缨立刻问:“在京中的有几人?”
谢坚道:“有四人。”
秦缨当机立断,“你们三人分开去找,我回侯府等候,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将找到的人带回侯府,我有话要问。”
谢坚不解秦缨要做什么,但他看得出,秦缨也一样想在明早破了这案子,他也不耽误工夫,交代了另外二人地址,立刻便分头行动。
秦缨回侯府候着,眼看着日头西斜,心中焦灼一层更胜一层,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前面两个翊卫先回来一步,但二人毫无所获,被买去新主人家的两个丫头两年间又被辗转卖出,如今已经难寻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