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赵雨眠惊叹道:“你更想不到那死的人是谁,竟是那位谢大人当年归乡所乘商船上的船工,按理此人当年应该登船, 而后也死于船难的,可他当年竟被旁人顶替了, 十多年过去了, 她又回了京城, 还被定北侯府之人杀死, 你说奇不奇怪?!”
赵雨眠与萧馥兰并不知秦缨与谢星阑之事,只当做京中奇闻说给李芳蕤听,李芳蕤一惊, 忙看向秦缨,见秦缨并未驳斥,便知赵雨眠所言不假。
李芳蕤愕然道:“难道说, 当年谢家的船难, 不是意外?是有人捣鬼?”
赵雨眠摇头,“这便不知了, 谢星阑自己领着龙翊卫在查,谁也不知进展如何, 但昨日早朝既已禀明, 那大家便都知道了,如今各家都在议论呢。”
李芳蕤忍不住道:“总不至于, 是与定北侯府有关吧?那人真是定北侯府之人杀死?杀人的原由呢?”
萧馥兰摇头,“这些哪里知晓,反正杜子勉和北府军的军将被抓了。”
李芳蕤眨了眨眼,挤出一丝笑,“那只有等过些日子,看看金吾卫能否查明白了。”
陆柔嘉便道:“今日来为芳蕤添妆,不说朝堂上的事,去看看芳蕤的嫁衣吧,刚才我看了,好生华美……”
赵雨眠二人来了兴致,先往卧房而去,李芳蕤落后一步,问秦缨,“你怎没提?”
秦缨叹气,“此事复杂,眼下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想扰了你的兴致。”
说至此,秦缨又看向陆柔嘉,“杜子勤这两日可去见你了?”
陆柔嘉轻声道:“昨日傍晚来过,说她母亲做下的事瞒不住了,他父亲大怒,与她母亲大吵一架后,将她母亲禁足了,他如今束手无策,还觉得他父亲瞒了他什么。”
秦缨抿了抿唇,只能道:“不管他父亲母亲如何,事情与他无关。”
陆柔嘉正生疑窦,得了秦缨此言,倒也算吃了一颗定心丸,见李芳蕤也听得眉头紧拧,便与秦缨对视一眼,她二人面色一振,拉着李芳蕤去看嫁衣。
看了嫁衣,萧馥兰二人自是交口称赞,赵雨眠更打趣道:“方大人也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气,刚听闻你要嫁与他,我还以为是在玩笑。”
李芳蕤轻哼,“方君然只是出身不高,但他可不比你们哥哥们差,不许说他的不是。”
赵雨眠掩唇大笑,“看到没有,还没嫁过去,已经开始护着夫君了。”
萧馥兰也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全天下男子,就方大人最好。”
李芳蕤到底被闹个脸红,秦缨与陆柔嘉也失笑不已,这时赵雨眠道:“不过看得出,方大人也极看重这婚事,听说上元节之前,便也开始在城外设粥棚,灾民去领粥之时,管事便说,这是主家施的喜粥,为了给主子纳福,听说他们的粥里,还加了什么红枣莲子,啊,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早生贵子之意?方大人也太着急了吧!”
李芳蕤面红似血,抬手便要去挠赵雨眠痒痒,“他不过是图个喜庆吉祥罢了,你个亲事都未定的小妮子,也敢说这些?!”
赵雨眠边笑边躲,其他几人也顿时笑作一团。
在郡王府留至傍晚时分,又与李芳蕤说定,初一那日早早到郡王府赴婚宴后,秦缨方才提了告辞。
归府之时已是暮色初临,秦缨至经室见秦璋,刚一进门,便见秦璋脸色发沉。
她忙上前问道:“爹爹,出了何事?”
秦璋问道:“你昨日怎未提起早朝上的事?谢星阑父母的船难,当真是有人刻意而为?”
秦璋这几日未看邸报,到了今日,才知谢星阑与定北侯府之事,秦缨上前在他身边落座,叹道:“此事尚未查清,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秦璋道:“你前次问昭文馆之事,后来又问起定北侯府,可是为了谢星阑?”
秦缨心头一跳,镇定道:“正是……”
见秦璋已有洞察,秦缨干脆道:“女儿此前提过,说女儿也有助他之时,便是说的此事,其实早在我们一同南下,船行江上之后,他便记起了当年船难的些许细节,说与女儿听后,女儿当时便有了怀疑,回京后他派人探查,查了月余,才找到这个叫侯波的,他当真是在当年跑船之前,被人花重金买了官文。”
秦璋眉头拧起,“有人买了他的船工官文,然后冒充他上了船?”
秦缨点头,“当年船难之后,他死里逃生,重病数日,许多细节都忘记了,当年虽有怀疑,但那时他族叔已帮着调查过一次,后来回京之后,他处境不佳,又未发现疑点,便也搁置了此事,直到行船南下了一回,方才旧事重查。”
秦璋狭眸,“那这个船工,真是杜子勉所杀?”
秦缨谨慎道:“应该不是杜子勉,是杜巍身边的赵燮。”
“是赵燮!”秦璋面色凝重起来,“若是赵燮,那自然是杜巍的意思,杜巍掌兵多年,没道理和这么个小角色有何仇怨,如此一来,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
秦缨又道:“不仅如此,当年谢大人辞官之后,也就是贞元七年九月初,杜巍曾受诏回京过,如此的巧合,便更让人怀疑杜巍。”
秦璋顿时直起身子,“受诏回京?那便是说……昨日早朝,陛下是何反应?”
秦缨将谢星阑告诉他的复述一遍,秦璋定了定神道:“没有追问,只让谢星阑尽管查……这并不代表陛下不知内情,当着百官的面,他也只能如此。”
秦缨沉沉应是,秦璋看了看她,目光唏嘘道:“你母亲兄长的事未明,怎么谢星阑至亲之死,也可能与陛下有关?”
说至此,秦璋叹道:“你上次问的昭文馆,倒确是与谢正瑜有关的,他前几年为陛下画的御像都保存在昭文馆中,但好端端的,总不能是为了御像放火吧?”
秦璋只是一番感叹,但此言落在秦缨心底,却令她心弦一紧,“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可能之事,反而就是事实,倘若硬要把昭文馆起火,与谢家被灭门联系起来,那唯一的牵连之处,便只有谢星阑父亲会作画之事,但若是御像有古怪,又怪在何处?”
秦缨眉头紧拧起来,秦璋纳罕道:“能有何古怪?无外乎是陛下大病一场后,神容生了些变化,不愿再做御像了,我若未记错,贞元四年后,陛下似乎没叫人画过御像,但他看重谢正瑜并未变,还时不时令谢正瑜作别的画,也是独一份的宠信。”
秦缨疑惑道:“神容生了变化?”
秦璋点了点头,“陛下登基三年,养尊处优,此前身形本有些微发福,可在丰州病了三五月后,人瘦得脱了像,当年你母亲去见陛下,回来便说陛下瘦得皮包骨头,待我冬月见到陛下之时,也觉的陛下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也不如从前气势逼人,眉眼间,也就还存着六七分旧日模样,重病之人多会如此,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何况刺史府有太后主持大局,后来回了京城,御膳房好好为他进补了几年,便与如今一样,又不怒自威起来了。”
秦缨想了想,也觉有理,这时秦璋又道:“许是谢家全家被害还有别的内情,但定北侯府刚好受诏回京,也的确太可疑……若是陛下之意,定北侯府倒是说得通了,那陛下又是为何会对谢氏下如此死手?”
她看向秦缨,“谢星阑打算如何应对?”
秦缨道:“他如今差事加身,定北侯府那几个也还未认罪,他便想先将人羁押着,看看定北侯和陛下的反应,也先把手头上的差事了结。”
秦璋表示赞同,“这等大事,自不能急于求成,与咱们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说着他面上闪过怜悯,“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
夜深人静,金吾卫地牢之中,谢星阑终于提审赵燮。
赵燮年过四十,跟着杜巍征战沙场多年,通身肃杀冷硬,这样一个人,便是将刑架上的器物通通过一遍,谢星阑也相信他仍不会据实相告。
谢星阑并不多言,只将云竹二人证供拿给赵燮看,赵燮翻了翻证词,表情仍是冷漠。
谢星阑道:“你们用的好手段,以为将侯波冻死再抛尸至城外,便可将他隐匿在城外诸多死者之中,但你们大概没想到,自己冻死,与被胁迫冻死,是不同的,腊月二十五夜里,大雪下了两日,雪虽变小了,却仍是极冷之时,侯波在你们手中多久断气的?半个时辰?还是两炷香的功夫?烧毁衣物之时,可想过他还藏了个玉扳指?”
赵燮唇角微抿着,肃然地盯着谢星阑,仿佛也在打量他的眉眼。
谢星阑又在桌案上放了一物,“这是在你们那灰堆之中找出来的东西,是还未被烧化的金珠,侯波此人贪财,身上饰物不是金便是玉,这样的金珠,与他护身符香囊之上的金珠一模一样,或许是腰带上的,也或许是其他香囊上的。”
赵燮微微狭眸,“这样的鼠辈,死不足惜。”
谢星阑轻嗤一声,“赵将军保家卫国,杀敌悍勇,杀大周自己人时,也毫不含糊,可是定北侯让你这样做的?”
赵燮定声道:“这等小事,与侯爷无关。”
谢星阑缓缓点头,“你是定北侯最亲信之人,自然是万事都经由你之手,万万扯不到他身上去,那你以为,如今这般局面,他是会救你?还是会舍弃你?他们府上的丹书铁券,可会为了你用?”
赵燮古铜色的面上毫无波澜,“丹书铁券是老侯爷用性命得来的,在下一介武夫,很是不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证据十足,定罪便是。”
谢星阑淡笑了一下,“不急。”
他不再说话,只淡淡打量着赵燮,角落里的油灯灯花“噼啪”作响,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谢星阑才道:“带他回去。”
谢咏上前来,“赵将军,请吧。”
赵燮手脚已带了沉重镣铐,此时站起身来出门,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谢星阑,若谢星阑强硬逼问,他还知如何应对,但此刻,他似忽然看不透谢星阑了。
谢咏抬手推了一把,赵燮拖着镣铐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甬道转角,谢坚带着王潮道:“你们赵将军已经审完了,该你了。”
二人从黑暗之中走出,王潮眉头紧拧,似乎有些惊诧。
待进了审问室坐定,谢星阑仍将证供拿给他看,见他眉头拧了拧,方才问道:“你跟了定北侯几年了?十年?”
王潮脖子一梗,“大人不必如此虚与委蛇,北府军军将,无人会背叛侯爷,此事与定北侯无关,大人证据齐了,直接定我们的罪便是,不过可惜,没有人亲眼看到我们杀人,那玉扳指,难道不会是其他人倒灰倒出去的?”
谢星阑笑了笑,“那你觉得赵燮会如何交代?”
王潮眉心微蹙,他可是眼看着赵燮在这屋子里留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么久的时间,他们会说什么?王潮一咬牙,铮铮道:“赵将军更不会将罪责往侯爷身上推。”
谢星阑不置可否,又问:“赵燮身无挂碍,但你与韩锦旭,却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们二人跟着定北侯的时日也短,若定北侯非要舍弃,你猜他会舍弃谁?”
王潮眼瞳缩了缩,咬牙道:“大人休要在此挑拨。”
谢星阑面色一冷,“此事已上禀陛下,你心中也明白,哪怕拖上百日千日,此事终究也要有个交代,只看你们三人如何取舍,定北侯手握军权,尊贵无匹,便是求陛下开恩,也不可能让你们三人都全须全尾地离开此地,你觉得呢?”
王潮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不是我考虑之事,侯爷能救一个是一个,大人非要问小人,那小人只能说,小人不曾杀人。”
谢星阑牵唇,“但偏偏你的袍子在侯波身上,你们明明有三人,为何要用你自己的袍子作掩护?行军之人向来粗简,难道赵燮没有旧袍衫吗?”
王潮憋红了脸,半晌仍然怒喝,“大人不必套我的话!那不是我的衣裳。”
谢星阑笑意收起,目光也寒峻起来,“我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你们三人谁最先交代,我便可上禀陛下,对其网开一面,你们三人皆有功绩在身,若能早日悔改,或许还能活着见到父母妻儿——”
王潮唇角紧抿住,再也不应一字,谢星阑见状也不逼迫,直令谢坚将人带回。
这时谢咏进门,“公子,韩锦旭已问了两次何时受审,可要带过来?”
谢星阑抬眸看向气窗,摇头,“明日再审。”
他起身离开地牢,待回到内衙,谢咏二人都跟了进来,没多时一个暗卫从外快步而入,谢坚出去私语片刻,再进来时,便禀告道:“公子,程老今日回城了,沁州薛氏那位神医也查到了,那神医名叫贺敛,的确是沁州名医,在沁州有几分声名,但此人乃是薛氏府医,不仅他,他父亲当年也是薛氏的府医,两代人都视薛家人为主。”
谢星阑拧眉,“两代人皆为薛氏府医?他们擅治什么?”
谢坚道:“只说是擅治疑难杂症。”
这四字含糊不详,但沁州薛氏也是世家大族,贺敛父子能在薛家几十年,自不会是江湖骗子,谢星阑略作迟疑,“再探,看看他们凭何留在薛家。”
谢坚应是,转身出门在做吩咐。
谢咏道:“公子,赵燮三人不招,该如何办?”
谢星阑冷冷一笑,“放心吧,赵燮便是不招,另外两个早晚也会开口。”
……
秦缨念着代州有消息来,第二日等到傍晚时分,便往金吾卫衙门去。
到了衙门,得知谢星阑正在,自直入内衙,走到院门处,正好碰上谢坚出来,谢坚见着她面色一振,“县主来了——”
秦缨弯唇,“你们公子呢?”
谢坚道:“公子正在看刚送来的卷宗,您快进去。”
秦缨便入了院子,还未走到门口,谢星阑先迎了出来。
秦缨开门见山道:“代州的消息可回来了?”
谢星阑闻言一阵无奈,“我便知你是为了此事来的,消息还未来,不过让去工部匠人那处探查的得了名册——”
秦缨有些失望,但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便进门问:“名册如何?”
便见谢星阑面色凝重了一分,“你来看——”
他将她引至书案后落座,指着几份卷宗道:“前日你说我们的线索未至要害,但若有人与几处线索皆有干系,那此人嫌疑便极大,因此我将月前的卷宗名册皆找出来,正在做比对,比对之后,便发现有几个人果真是处处都有他们。”
秦缨坐在他的位置上,一眼扫过去,顿时看到了个扎眼的名字,“方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