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所以他开始着急了,便走了一条舍大义,但能让南越起死回生的路。
同时还能杀了他,带走宜宁,从此他们在南越,兴许能安稳度过后半生。
可是,宜宁向自己递送了消息。
“若你让她知道你的身份,她兴许不会阻拦你。”他说。
裴隽摇摇头,沉痛道:“自我见乌桓人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再留在她心里了。她的心里,我仍如以前那样纯净无暇,赤子之心,我不想让她知道,她所鄙夷唾弃的人,竟是我。所以我想恳求你别告诉她,就当是为了她。
“你带她来了凉州,也能亲自过来救她,我想,或许你也是真心在意她,要对她好的?”
他说着,抬眼看过来。
对上他的目光,骆晋云只觉深受屈辱,冷硬道:“自然,她是我妻子。”
裴隽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我知道,她那么好,骆将军也是一代英豪,怎么会不喜欢她?我走后,你不要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我,她不太懂朝中事,你编个合适的身份给我就好。等过段时日,再找机会和她说我已死在南越的消息。”
他这样说,骆晋云便明白,他不会让官兵将他活捉了去和南越谈条件。
放弃了薛宜宁,放弃了乱周大计之后,他便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他站在裴隽面前,许久无法言语。
这个人活着,是薛宜宁永远的牵挂,可他若死了,她又该如何承受?
他当然不会让她知道这个人是裴隽,那样,只怕她也活不下去。
“我答应你。”半晌,他回了这一句。
可是,他怕瞒不住,至少现在,她还守在外面……
裴隽说道:“骆晋云,我只能祝福你,官员亨通,一生顺遂,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为了阿宁。”
说完,他苦笑,眼中慢慢湿润,露出几许水泽,痛声道:“可是,我又怕她真的很快忘了我……”
骆晋云想,她当然不会很快忘了他。
只是,自己会很努力,让她尽早忘了他。
驻立半晌,他转身离开房间。
门口守着的那一男一女立刻看向房内,就在这时,骆晋云耳边传来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
“大人!”
“裴隽!”
男人和女人同时发出悲呼声,冲入房中。
裴隽自尽了,一只匕首正正插入他心房,鲜血涌出,迅速往衣襟上晕染。
“裴隽,为什么,你可恶,为什么要这样!”女子悲怆地痛哭,骆晋云朝张平等人眼神示意,几人会意,立刻冲进去趁机将那两人活捉。
后面他们便知道,男子叫刘风,为南越禁军都尉,此次任裴隽随身侍卫,女子名叫岳微霜,是南越丞相的掌上明珠,也是南越皇帝的表妹。
骆晋云从小院内出去,薛宜宁立刻上前来,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她问:“那关大人是谁?你见过吗?”
骆晋云随口说道:“是南越皇帝心腹,我曾见过他派出的使者。”
薛宜宁不再问,迟疑一会儿,小心问他:“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裴隽’?”
骆晋云看着她,缓声道:“大概你听错了。”
薛宜宁自知失理,点点头,不再深究。
他牵起她的手道:“先回去吧。”
这时有人将陈锦带了出来。
薛宜宁不由自主看向他,他也看了薛宜宁一眼,倒是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随后被带出来的是刘风,然后是刘小杏。
刘风神色苍凉,目光呆滞,刘小杏脸上似有泪痕,哀痛难掩,走到她正对面前,似有所感应,知道她在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那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恨与不甘,让薛宜宁怔了一下。
刘小杏很快就被人带走,随后便是一个个箱子、一具具尸体往外抬。
骆晋云再次说道:“走吧。”
薛宜宁随他走了两步,却总觉得心十分不安,又停下步来,看看后面往外搬的尸体,问他:“那关大人呢?也死了吗?”
骆晋云顿了顿,才回道:“他不愿被俘,自尽了。”
薛宜宁叹息一声,轻声道:“他似乎良知未泯,我觉得若有时间,说不定能劝说他放弃这计划。”
就在这时,护卫又抬了一具尸体出来。
那尸体一身布衣,一顶黑纱帷帽将头盖着,薛宜宁一眼就看出这正是那位关大人。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想去看看这关大人长什么样,自己是不是认识。
骆晋云将她拉住:“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护卫连同鹰卫的人要趁天黑前收拾这院子,确实没时间耽误。
薛宜宁点点头,正要转身,却见有什么东西从那关大人胸口掉了出来,垂在颈后。
那似乎是他随身挂在衣内的玉佩。
远远看着那玉佩,薛宜宁心中一振,立刻挣开骆晋云,又上前几步,疾步走到了那尸体跟前。
她赫然看见那只比翼鸟玉佩。
可她的玉佩还放在凉州的镇国大将军宅中,她并未带在身上,也没有掉。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感,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将尸体头上的帷帽揭开。
“宜宁……”骆晋云过来,再次将她拉住,这一次他手上用了力道,明显就是要将她拉走。
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立刻挣开他,一把揭开尸体头上的帷帽。
朗朗如日月,濯濯似兰芳,一张脸,连闭着眼都光洁耀眼。
是裴隽。
鲜血已将那半身布衣都染红,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无半点气息。
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所有。
什么代赠琴谱,什么陈锦相救,都是假的。
她没死,她能被放走,都是因为那个人就是他。
而且,他是知道自己不吃鸭肉的,他从小就知道,什么酥皮鸭,什么如意鸭馆,就算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住他,从她提出要求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是他让她带出了消息,是他又放了她,是他亲手覆灭了自己的计划。
那是可以让南越收复河山,可以让他们在一起的计划,他放弃了。
是因为她斥责他通敌,她说他视人命如草芥?
她和他说,她不愿和他们回福州,宁愿和骆晋云一起死……
她甚至还说,她早已忘了他。
是这样,他才会放弃的吧……
这一计,是南越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们唯一能实现的未来,但她不愿意,所以他就放弃了。
放弃了希望,成全了她和骆晋云,自己也就只有一死。
她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半晌,泪水汹涌澎湃,哗哗往下淌。
她无力地扶住他的肩,慢慢抓紧,内心不敢置信,仿佛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可面前他的脸是如此清晰,手心处,粘稠的血液触感如此真实。
她一时又觉得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想哭竟也哭不出声,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整个人如抽掉了脊椎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骆晋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朝护卫道:“快抬走。”
“不——”薛宜宁痛呼出声,立刻冲过去要抓住尸体,护卫不由分说将尸体往前抬起,她又被骆晋云整个人箍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裴隽被抬走,她在仓促间将他颈前的比翼鸟玉佩抓在了手里,护卫抬尸体时,那玉佩系绳断裂,玉佩留在了她手里。
她紧紧捏着那枚玉佩和手心他身上的血,一边在骆晋云怀里挣扎,一边痛声道:“不要带他走,放开我,放开我……”
骆晋云将她往后拉,和她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临走前交待,要你好好活着。”
第87章
他的话,如同定锤之音告诉她,裴隽是真的死了。
不是梦,不是幻境,就是真的。
巨大的悲痛从心中蔓延开,她觉得天旋地转,无力承受。
薛宜宁再也没能哭出来,整个人往地上瘫去,骆晋云连忙托住她,再一看,她竟已晕倒。
他立刻抱起她,让人套马车来。
护卫赶着马车,飞速往宅子里奔驰,他坐在马车内,将晕倒的薛宜宁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她。
他不只一次,希望裴隽能永远从她心中消失,却从来不希望裴隽死去。
而且如此突然,如此无奈。
她会永远痛苦,永远铭记。
活人怎么能和死人比地位呢?他怕他这辈子,永远也比不上裴隽在她心里的位置。
但,裴隽死了,他活着,这本就是一种胜利。
他还有机会,裴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要带着她走出伤痛,陪着她度过后面的年年岁岁,生儿育女,相濡以沫,直到年少的爱恋被时光消逝,眼前人成为心上人。
到家中后,薛宜宁醒了过来,却不言不语,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后来流干了泪,不再哭了,却仍不说话,不吃饭,明明最爱干净,却攥着手里带血的玉佩不放。
燕儿无奈,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