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她掌宫廷礼仪,对宫宴自然了然于心,上禀道,“大殿下与皇子妃娘娘的案席在陛下皇后娘娘下首,公主殿下便与大殿下相对,在太后娘娘下首,如何?”
荣烺挺满意,还体贴的同祖母说,“祖母,虽然咱俩分开坐了,你也不要寂寞。”比划一下,“咱俩也就离一丈远。”
郑太后无语,“这一丈远,真寂寞不起来。”
听的大家都笑了。
近年这几日,荣烺就不回自己院了儿,她都跟着皇祖母起居。
晚上看宫女在院中燃起柏树枝,这是祛病祈福的仪式,要烤一烤柏枝火,有袪百病的吉祥之意。
荣烺还会从火盆上跳过去,她跳的可好了,从来都没被柏枝火烧到过。而且,荣烺认为这个仪式非常吉祥,因为她一年到头都不生病,身体特别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让荣烺不满的是,林妈妈能不能别在一边端着水盆等她,好像她会掉火堆似的。
荣烺像所有孩子一样快乐的迎接新年,那些大人可能不在意的仪式,她可在意可喜欢了。年三十这一日,荣烺都起的比平常早些,一起床,她就赶紧张罗着洗脸梳头,待收拾妥当,就叫着祖母一起去踩门口外的芝麻秸,而且要踩的噼啪作响,这象征着芝麻开花节节高。
荣烺踩的可认真的,她踩的声音还大,小宫女在边儿上给叫好,不停的说,“咱们公主踩的可真好,听这响儿,除了咱们公主也没谁了!”
每当这时,荣烺就踩的愈发认真了。
郑太后眼中含笑,与她一道踩着芝麻秸走到宫门口,心下亦倍觉有趣。
荣绵以往不大在意这种仪式,姜颖却是伴着荣烺长大,早年习惯跟荣烺一起踩芝麻秸,将这仪式带给荣绵,叫着荣绵一起踩,用姜颖的话说,“过年了,就得处处吉祥才好。”
荣绵不忍扫妻子兴致,便一起踩了。
郑太后虽规矩严明,一向极通人情。荣绵大婚以来,都是令他们小夫妻在自己宫中用膳。连带荣晟帝郑皇后都一样,有什么礼仪规矩,用过早膳再讲,从不将人一大早都折腾到自己眼前。
年三十亦如此。
今日各宫早膳皆按例而行,如郑太后这里,早膳便多达二十五个大菜,大多是如青酒炖鸭子热锅、燕窝苹果烩肥鸡之类的菜。
郑太后饮食清淡,好在寿膳房除了例菜亦备了郑太后喜欢的清粥小菜。
荣烺喜食荤腥,故而这些大菜也做不了摆设。她早上胃口就极好,指挥着林妈妈,“林妈妈,给我夹个鸭腿。”
每当这时,郑太后都要心下感慨,真是老荣家的血脉,阿烺这饮食喜好……据传太.祖皇帝当年一顿能吃三斤牛肉,彼时先帝也喜荤腥。
荣烺还用鸭汤拌黄米饭吃,这是她从宫外学来的吃法,荣烺说,“今天我就想吃饺子了。”
“平时也没见你多喜食饺子。”
“嗯,我就喜欢大年初一的饺子。”荣烺喜滋滋地吃口鸭汤拌饭,然后再夹筷子素拌萝卜缨。
便是不过节,有荣烺这么个朝气篷勃的孩子陪着,岁月都能平添三分滋味。
早膳后,郑皇后带着宫妃来给郑太后请安,姜颖也过来,大家一处说话,临近新年,自然都是吉祥话。
晚上又有团圆宴,妃以上的后宫都得以参加,人虽不多,有歌舞助兴,亦是热闹喜悦。
然后,自年初一,就是各种招待宗亲诰命的宴会,荣烺也出宫走了几家亲戚。如嘉平大长公主处、顺柔长公主处,还有齐尚书府,她顺带也往郑家溜达了一回。
待过了正月十五,吃过元宵赏过花灯,年节便正式结束。
赵尚仪请示,公主已经十二岁,是否分宫别居。
这也是宫中成例,公主小时候多是随生母居住,待公主长大,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会单独给公主分一处宫殿,让公主自己居住。
像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小时候都是如此。她们旧时住的宫殿,至今郑太后都留有宫人看护,时时打扫,给她们留着。
荣烺与长辈公主还不一样,她自幼养在郑太后这里,万寿宫并不在属后宫。万寿宫在凤仪门外,离荣晟帝上朝的昭德殿不远,所以,荣烺也就不住后宫。
这也是为何她宣召朝臣如此便宜的原因。
亦是如帝都府陈府尹、官学白馆长给公主殿下请安便宜的原因。
不必经凤仪门到后宫,万寿宫在前朝,官员们能进宫的,顺腿儿就能来,递牌子特方便。
赵尚仪是依职责请示,不过让荣烺警觉的是,御史台有御史上书,公主年长,应使公主效当年大长公主、长公主之例,在内宫另辟宫殿居住。
荣烺可不想离开祖母,她自己就说了,“我好几年前就自己住了,梨花院不就是我的院子?”
郑太后拿着奏章给她看,“御史这意思是,在后宫单独给你挑一处宫殿去住。”
“我不要!”荣烺说,“那就离祖母太远了!现在多好啊,咱们每天一起用膳,我放学回来就能看到祖母!”
荣烺从祖母手中接过奏章,自己就提笔代祖母批了,回一句:皇女早独辟居所,卿有闲暇,多忧百姓为上。
荣烺渐渐长大,不再似幼时虑事单纯,她讽刺一句,“内廷的事,御史台也来多嘴。他们这手也伸的太长了,哼!”
内阁又在奏章回批中见到荣烺的字体,心下难免不适。好在之前荣烺就批过一次,这回瞧着,内阁倒像适应了一些。
当然,也可能不适感更强。
因为,紧接着翰林院也有翰林上本,言说皇子皇子辟宫别居之制应成定例,也给子孙后代做出表率。
荣烺没再与他们啰嗦,直接将折子转给赵尚仪,问赵尚仪公主居所的事,是归内廷管还是属外朝事物。
赵尚仪虽只是从五品官女,却是掌尚仪局多年,熟谙内廷例律不说,她连刑部律条也读过。赵尚仪十分不满外廷插手内廷之事,就是荣烺那句话“他们手伸的太长了!”。
愤怒之下,赵尚仪带着折子找上李尚宫,然后二人直禀内廷最高女官严宫令。
严宫令与六局一司的女官们商议后,大家联名向凤仪宫上书,言外朝干涉内廷,视内廷于无物,藐视内廷女官,藐视内廷例律,请皇后娘娘严禁外朝干涉内廷事务!
带着郑皇后凤印的懿旨奉至内阁时,内阁高官方意识到,他们逾越了。
郑皇后严令外朝不可涉内廷事务,当这道言辞锋利的懿旨读完,严宫令亲手交给负责起居注的史官,令史官记录归档。
自太.祖皇帝立国起,从未有皇后明旨训斥外朝之事。而外朝高官也习惯无视凤仪门内的凤仪宫,那怕那是皇后宫殿。
他们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凤印的重量。
这也是郑皇后入主凤仪宫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对外朝表明态度:内廷不是你们的地盘!
第273章 灯灭之七六
殿下
正文第二七三章
谁都没料到凤仪宫会横刺一刀,并且刺的这样狠。
以至颜相都要放下手中公务,上书请罪。
御史台翰林院更要在请罪折中表明,自己完全没有、绝对没有干涉内廷之意!
内阁窗外,三公槐的枝桠在正月的寒风中簌簌颤动,时间仿佛在凤仪宫懿旨的训诫下停滞了!
颜相带着两位内阁同僚到御前请罪,荣晟帝未在御书房,而是去了凤仪宫。
荣晟帝刚听闻皇后懿旨训斥了内阁,亦是大惊。
因为这是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从未有之事。
皇后是皇帝的正妻,一国之母,但凤印的力量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礼法上的至尊存在。因为皇后除非正式赏罚赐封,其他时候都不会动用凤印。
而正式的赐封赏罚则多是皇帝的决定或者外朝的决定。皇帝升降宫妃品阶,外朝考核后赏赐官员妻母诰命,这些事一般不由皇后做主。
皇后的职责只是在这些决定名单上盖上凤印而已。
所以,凤印也只是名正言顺的工具。
可如果认真研究过律法就会明白,没有凤印的妃嫔升降,便不会具备律法的认同。同理,没有凤印的诰命敕封,侍诏厅便不能拟旨进行命妇的封赏。
甚至,哪怕礼教森严如当朝,也要承认皇后是与皇帝比肩而站的正妻。
所以,凤印还有一项用处,正礼法。
当年,显德皇后编纂《贞烈传》为天下女子必修书籍时,便是以正礼法之名进行的。
并且,不论哪一位皇帝当朝,哪怕当训诫碑立在凤仪门内的太.祖皇帝,也要将管理内廷之事交付凤仪宫管理。
因为不论男人再如何精明强干,都不可能兼管内务之事。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圣人其实有句话说的很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屋较天下似乎极小,可多少男子扫得了天下,却不见得扫得了一屋。多少男子青史留名,却身后子孙一塌糊涂。
是何缘故?
其实很简单,扫天下易,扫一屋难。
尽管九成九的人会呈相反看法。
太.祖皇帝规定后宫不涉前朝,郑皇后维护的是内廷规矩。荣晟帝说起郑皇后训斥内阁的事,道,“怎地突然这样大动肝火?”
宫人捧上茶,荣晟帝接了放一畔的海棠几上,“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若旁的事,我也不理会。严宫令带着六司一局的女官们向我上本,我方知此事。简直岂有此理,公主移不移宫的事外朝竟也敢插手!”郑皇后自幼就不爱说笑,天生一副肃穆脾性,提及此事非常不满,“今天管公主居所,明儿就要管到皇后嫔妃了!”
“不至于此。”荣晟帝忙劝她,“不要动怒,怒大伤肝。”
郑皇后道,“我现在气还没消!陛下也当警醒,外朝内廷必需各有分野,我不是怀疑外朝的忠心,可内廷就是内廷,内外不得有过密联系!外朝更不可干涉内廷事务!不然,若内廷也叫他们管了,那么,皇室就会成为官员的掌中玩物!”
“请陛下严惩内阁!”
荣晟帝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他斟酌道,“御史台一向爱对公主的事操心,翰林也多是清流,他们不见得有这个心。”
郑皇后眸光锐利,“怕就怕这里头不见得就是一种心。且,不论有没有这心,外朝逾越是事实,陛下要给内廷一个交待。”
“如果陛下默许,以后内廷诸事皆请外朝做主。”
“这是哪里话。”荣晟帝沉声道,“内廷自然是皇后做主。”
“陛下做主,我做主,都可以。甚至,陛下可委与任何宫妃嫔妾、内侍女官,但必需得是皇室做主,而不是大臣插手。”郑皇后道。
帝后二人正商议此事,内阁的牌子便递了进来。荣晟帝看看郑皇后,对内侍官道,“宣他们进来说话。”
外朝官员要进入后宫不是容易的事,规矩繁琐,如颜相等人也一样在凤仪门外递牌子,这牌子经一道门一道门的记录,方能递到凤仪宫,再待凤仪宫回信,已是小半时辰过去。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凤仪宫,虽不敢乱看,也觉出宫禁整肃,更胜前朝。
待宫人进去通禀,方请三人入内说话。
帝后同坐上首凤榻,这也是皇后的权力,若是妃子是绝不能与陛下同坐一榻的,皇后可以,因为皇后是正妻。
三人直接行礼请罪,荣晟帝温和中带着一丝冷淡,“你们是有些逾越了。内廷自有规制,内廷之事,即便朕也是与皇后商量着来,你们怎能越过内廷干涉皇女居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