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荣烺先是吃惊,很快恢复镇定,“这不为奇,齐师傅早就说想把颜相干下去,自己做首辅。若有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史太傅忍不住批判齐康,“您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全无同僚之谊。”
“这些都是小事。颜相看着清润淡雅,好像没什么脾气一样,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记得当年唐祭酒想改制国子监,因朝中阻力过大,我特意请颜相帮忙,颜相当时不甚赞同,我并未在意。后来,国子监之事果然没成。”
荣烺想到旧事,“我与颜相来往不多,不过,他是个比齐师傅都要厉害的人。你们不该轻忽他的意见,如果他宁可辞官也不赞同这次调任,那么,就不该调任。”
听荣烺这一席话,颜姑娘神色渐渐由焦灼转为平静。
公主是认为同我父亲的。
史太傅道,“公主您是这样看的么?”
“对。”
史太傅愁眉未展,荣烺问,“史师傅你还有烦心事吧?”
“叫公主看出来了。颜相一去,内阁无首。”
荣烺心下一动,“想来是有人提史师傅你做首辅?”
史太傅颌首,“正是。”
“不要做。”对上史太傅惊愕的目光,荣烺道,“我知道史师傅你清廉耿直,是难得的社稷之臣。但你太实诚了,你接了首辅之位,若将来边防有变,首辅就要出面负责。颜相为何辞官,因为颜相判断这次换将会引发祸事,颜相不赞同,阻拦未果,所以才会辞官。
首辅是要为朝政负责的。”
荣烺道,“因为朝廷的每项政令都是经由内阁颁下的,那么朝廷一旦有重大过失,首辅就要首当其冲为过失负责。”
史太傅道,“我也不想做。可我不做,齐康那混账东西就要做了。”他是绝不会坐视齐康小人得志的!
“谁跟你说齐师傅要做首辅的?”
“他自己说的。”史太傅说来就火冒三丈,“如今他在内阁,就一幅他老大的样子!”
“父皇又不喜欢齐师傅,不可能点他的。你不会被他骗了吧?”荣烺看向实诚的史师傅,真的打心底同情起这位师傅来,“他这是想把你弄坑里去。”
史太傅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不禁脸色铁青,恨恨骂一回这该死的齐狐狸。他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官员,“那可怎么办?徐尚书退避三舍,方御史只关心御史台,钟尚书刚掌户部,户部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剩下的就是我、刑部李尚书、兵部黎尚书、还有齐康那混账了。”
方御史只关心御史台是真,徐尚书却不一定,徐尚书是根老油条,明显这是避了。
荣烺长眉一挑,“你们都不合适,让秦太师来。”
“秦太师?”
“对呀。”荣烺一想到秦太师就是满肚子暗火,“他一来朝,边防换将、首辅辞任,如今搞得朝廷动荡,人心不安。他不来干,谁来干?!难道镇北关换将的事不是他的主张?太师立于内阁之上,他不是接受了么?
既首辅之上还有太师,那还设首辅做什么?
听说他与颜相还是师生,这也是老师做的事!内阁并无疏失,却无故被降为太师之下的机构。堂堂首辅要对太师折腰,只要有气性的都会辞官!
你们谁都别干首辅,让秦太师到内阁理政,将来有事,自然是他这位太师大人担着。”
荣烺看向史太傅,“这样才能保住内阁的地位。”
史太傅心尖儿一颤,心底一股酸酸麻麻的情绪升起,若非强力抑制,他险湿了眼眶。这些天的游移、不安,似乎都被公主这句话点破。
是的。
自从陛下召秦太师回朝,且让太师之位在内阁之上。内阁诸人都有一种脚底悬空的不踏实感,好像做什么都不能专心,从心底都透着不安定。
即便大家嘴上不说、心中不满,也都明白,内阁的重要性被降级了。
接着边送换将,颜相辞任,愈发加剧了这种不安的气氛。
要搁以往,太后娘娘在时,倘令他做首辅。史太傅肯定面儿上谦逊,心底高高兴兴的接任。J
如今陛下太师都找他私下谈话,大殿下也期望他成为新的首辅,他却始终对首辅之位犹豫不定。
就是觉着,好像,似乎,也没有那么想做首辅了。
保住内阁的地位!
对,这是比做首辅更重要的事!
他绝不甘心让内阁沦为二等机要处,绝不能让堂堂内阁之首向太师折腰!
既然一切都是你秦太师的主张,那么,就由你秦太师来担任首辅吧!
连日的困顿迷惘一扫而清,史太傅神清气朗,他知荣烺身边人素来嘴紧,道,“待这事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殿下。”
“那我就等史师傅的好消息了。”
第341章 殿下之七
殿下
正文第三四一章
初春天寒,日头也短,这含章殿收拾的精致,连荣烺几人小憩的屋子都有,故而中午荣烺一般就不回麟趾宫,多是在含章殿用午膳,膳后略做休息,就是下午的课程了。
今日荣烺有些心神不宁,朝中发生这样的大事,她先前竟一无所闻。父皇、皇兄鲜少在母妃那里说朝政,她也没主动问过。
她明白父兄的意思,既然不说,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可这样的大事,还关乎到二舅舅转任太尉的事。她也每天去母后宫里,却也没听母后说起过。
若旁个事,她也没兴趣。
可这是连颜相都宁可辞官也要反对到底的事,真不晓得父皇为何要一意孤行!J
江山难道不是荣家的江山?
管他郑家掌兵几代,他就是掌兵十三代,只要忠心得用,那就该往狠里用!
到底为何这样疑上郑家呢?
皇祖母过逝,一道圣谕便将二舅舅召回帝都,这难道还不是最好的忠心证明么?
荣烺在心中狠骂一回秦太师,却也不会自欺欺人到凭一个秦太师就能主张这样的大事。说到底是父皇自己的意思,是父皇不信郑家!
小时候也会偶尔看到祖母与父皇政见不合的时候,但更多是融洽的氛围。
原来父皇从根本上与祖母就是有分歧的吗?
那些快乐的光阴,都是伪装么?
可即便如此,祖母已经故去,朝政顺理成章由父皇掌握,又何需做的这样快这样绝呢?如果连二舅舅这样一召即回的将领都要被质疑忠心,以后又有哪个臣子不担忧己身呢?
再者,调换大将、首辅辞官都是文武大事,换掉两根宫殿正梁,那新的,能撑得住吗?一旦房塌屋折,旁人或可置身事外,皇家就要葬送了!
一念至此,荣烺猛然自床间坐起。
她不能再继续做个无知无觉的人了!
仅靠阿颜她们十日一沐回家带些外头消息进来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需要得到母后的帮助。
不管母后出于什么理由不告诉她这些外面的事,她都要说服母后,得到母后的认可!
午阳的光自廊下透入,纱窗开了一缝,隐隐花香随着气流涌入,荣烺深吸口气,做出决定。
不管父兄多么不愿意她打听外面的事,她都要打听!
她生来既不聋也不瞎,既然老天给她生个脑袋,就是让她做事用的,她凭什么要顺着他们的意思过活!S
今日午间,史太傅也做出一个决定。
午饭后,内阁一般就散了,各部大员各回自己衙门处理事务。
今日,史太傅唤住了大家,有事商议。
他瞥齐尚书一眼,“齐尚书你有事可以先走。”
“干嘛。瞒着我开小会?”齐尚书屁股坐的牢牢的,“本来想走,一看你这神秘兮兮的,我反是不能走了。”
“那你老实听,不许捣乱!”史太傅先震慑齐尚书两句,若不是他与公主师生情笃,险叫这条狐狸骗坑里去。史太傅令文史们都出去,自己站起来,正色道,“我有件事,想与诸位商议。这两天,陛下与秦太师都找我说过首辅之事,想让我继任首辅。”
李尚书嘴快,立刻恭喜,却是被史太傅挥手打断。史太傅的脸上没有半点要继任首辅的意思,也没有半丝喜悦之意,他正色道,“咱们在内阁共事多年,谁都知道谁,我老史是个实诚人。我实说了,我绝不会接任首辅,今天与大家商量,是想请大家与我联名,一起上奏陛下,请秦太师主持内阁。”
史太傅此话一落,旁人不说,齐尚书先“咦”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老史头竟然没掉坑的意外。刑部李尚书惊诧极了,“秦太师主持内阁?”
“对,让秦太师来主持。”史太傅重申自己的观点,然后拉开小炕桌的抽屉,取出一本崭新的折子传递给大家,“你们看看我这折子拟的可妥当?”
吏部徐尚书先接了,上面就是请秦太师主持内阁的内容,与史太傅所言无二。让徐尚书吃惊的是,史太傅平时可不像这么有魄力的性子,这是怎么了?感觉为官档次一下子就上来了!
徐尚书看过后递给方御史,方御史原就敬仰秦太师,看过后继续传递了下去。
待大家都过了一遍,即便滑溜如李尚书也没再说那些客套的恭喜的话。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令秦太师于内阁之上,就是信任秦太师在内阁之上的意思。
颜相辞官,除了不赞成调换郑镇北外,怕还有这层意思吧。
让秦太师主持内阁,那么,内阁就还是内阁。
只是,以往内阁排序,都讲究个先来后道。
如今秦太师空降在诸人之上,莫说是否心服,眼下却只能如此。G
折子上史太傅已经签好自己的名字,他沉声道,“如果大家都认同我老史头的折子,请你们一同署名。”
徐尚书早看秦太师不顺眼,当即应道,“既然史相诚心,我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取过毛笔,在史太傅名字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镇北关的事,颜相都说不妥,既是秦太师一力推进,那就该秦太师自己扛。这是想把史相拉上首辅之位做垫背被史相看穿了吧。
竟如此轻视我们内阁诸人,也太目中无人了!
徐尚书带头签好,接下来是方御史,方御史未将秦太师想的那般机心满腹,他就简单的认为,如今陛下信赖太师,由太师主持内阁事务也不错。
然后,大家依次署名。
轮到齐尚书时,他懒洋洋的挑支笔,朝史太傅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有些遗憾的将自己名字龙飞凤舞写了上去。
待吴学士写好名字,将奏章递还史太傅,史太傅双手握着奏章,郑重的看向大家,“我今日就递上去。若陛下再有垂询,还请诸位与史某同心。”
徐尚书道,“史相放心,现今还有谁比秦太师更适合主持内阁呢。”
大家纷纷点头。
齐尚书薄唇一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给仿佛要慷慨赴国难的史太傅出了个主意,“如果秦太师谦让,太傅大人不妨与他直说,镇北关的事由他一手主导,让他自己来担着。如果他不肯来,那么以后任何他想做的职司调动,内阁一项都不会通过。别以为他做了太师就了不起,我可是不会请他第二次的。”
李尚书反应最为迅速,“齐相,你不是赞同镇北换将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