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正是。”来送宵夜有两人,一人提一大食盒,今儿夜雨不小,打湿靴袍下摆。下人俐落的打开食盒,黄澄澄的姜丝鸡汤面,上面洒着几粒细碎葱花。葱花浸入鸡汤,也浸的亮莹莹。
下人麻俐的将宵夜给几位翰林老爷摆桌上,唐辰招呼穆然,“你就歇会儿再用功。”
宵夜的香味一阵阵往鼻孔里钻,穆然也有些饿了,搁了笔收拾桌上奏章文书。
另外也一起在内阁值房忙的陈绍、丁欢、赵放、唐朱也都放下手上忙的事,先来吃夜宵。
除了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还有四五个清淡得宜的小菜,不论自卖相还是香味,都是新做的。
下人摆上餐食,又给诸位大人换了茶水。
穆然问,“隔壁老大人那儿都送了吧。”
“是。先送的老大人那里。”
穆然点点头,不再多言。
隔壁当值的是户部钟尚书,如今内阁里,穆然他们这些新翰林都是跑腿。他们在值房是干白天没干完的活,钟尚书不一样,钟尚书是轮值,跟他们自然不一个屋。
自内阁得了公主赐银,晚上就添了一餐宵夜。
唐辰一向话多,先喝两口热汤,“公主殿下平时瞧着厉害,倒真是个好人。”
丁欢也对公主印象极好,以前还有幸跟公主妹妹去猎场行猎。就是如今内阁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公主殿下是真的记挂他们。
陈绍未婚妻颜姑娘是公主身边红人,也偶有听未婚妻说过公主的圣明贤良。赵放属于天生性子好,以往与公主在开封见过。
很荣幸的说,公主还曾驾临他家。
唐朱少年老成,话一向不多。就是有件事想不通,问,“齐尚书真的是公主殿下的先生么?”
一提到齐尚书,大家的脸都木了一下。
穆然一脸晦气,“好端端的吃饭,提那扫兴家伙做甚。”
大家很同情的望穆然一眼,不知怎么回事,虽则咱们都受过齐尚书的冷嘲热讽,但加起来都没穆然挨的多。
唐辰悄眯眯的问穆然,“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齐尚书啊?”
穆然挑两根面条,闷不吭气的吸溜着吃了。
唐朱说唐辰,“应该齐尚书格外器重阿然,每次给阿然的事都是最多最烦琐的。”
陈绍点头,“可不是么。做的那样辛苦,齐尚书就没一回不挑毛病的。”
陈绍问丁赵二位,“你们二位都与齐尚书有旧,能不能替阿然说两句好话,给他们缓一缓。”
丁欢筷子头指指自己跟赵放,“你看我跟赵兄哪个少挨骂了。”
赵放好性子,笑眯眯地,“我父亲信中跟我说,只要能达到齐尚书的标准,以后到哪儿为官都不怕。”
“这倒是。”穆然深以为然,如逢知音,“世上比齐尚书更小心眼,更刻薄,更没人品的也的确不多见。”
唐朱是去岁刚与祖父来的帝都,对帝都事知之不深,他想了想,“端看齐尚书是公主最信重的先生,由公主之良善贤明,可知齐尚书必有过人之处。”
丁齐两家交情颇深,丁欢说,“阿朱兄说的对,我看就是差使上严格些。寻常是个好人。”
唐辰夹块炖的香软的鸡腿肉,“你们不觉着公主跟齐尚书很像么?俩人都很厉害。”
穆然立刻反驳,“这怎能一样呢。公主那样聪慧善良,不是我说话狂,齐尚书就是投胎一百次也比上不公主半分。”
唐辰想到自己少时逢朝廷补录拾遗考较勋贵官宦子弟,唐辰也去了,那时他年少,颇有些少年心思,为了在公主面前露脸,足足裁了十六套新衫。
结果,就因为他展示自己时间过长,被公主一嗓子险没吼下马来。
当时把唐辰吓的,少年心思一扫而光,从此端正态度,认真读书,再不想走驸马捷径。
当然,这些糗事自不能与外人道。
但从此,公主殿下就给唐辰留下了一个又辣又厉害的印象。
但对穆然又是不一样的。
穆然当年来帝都,与闻峻宁、荣柒两位好友相识,彼时三人皆不得志,在帝都没旁的打算,无非就是想寻一立足之地。
因缘巧合帮助朝廷破了一桩拐带妇女的案子。
原想虽帮了官府的忙,无非就是赏赐些金银。
但后来,金银赏赐一分不少。
除此之外,来帝都荫官的义兄闻峻宁进了禁卫,得了实差。他与荣柒年纪小,直接被送入官学读书。
可他们想在帝都生活仍是不易,说句亏心的话,在公主不知道的情形下还借着公主的名儿在外开了铺子,用以维持生计。
得亏公主不计较。
方有他们结义兄弟的今日。
这些年,穆然未曾有一刻忘记公主的恩情。
不得不说,就穆然对齐尚书的观感,大家都觉着,齐尚书这也不算针对穆然。毕竟,俩人半斤八两。
齐尚书是明着刻薄。
穆然是私下吐槽。
嘴巴都不咋地!
不过,这每日宵夜当真暖了一干新翰林的心。
不管齐尚书再怎样嘴坏,大家只要想到他是公主的师傅,就总那么有意无意的觉着,大约齐尚书就是这种严师风范吧。
在隔壁用宵夜的钟尚书则是另一种心情。
外放这几年,钟尚书心境变化颇大。以往他对公主不假辞色,若不是他这坏性情,当初不至于外放。
现在吃着公主的宵夜,带着葱姜香味的鸡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钟尚书心中是有几分后悔的,当年真是太年轻,冒犯了公主。
不然如今礼部工部弄银子修衙门,他怎样也不能落于齐史二公之下呀。
钟尚书琢磨着,他与公主委实没交情,公主没记他旧账,就是公主大度。
不过,他先前是做过大殿下先生的。
为了户部着想,钟尚书觉着,哪怕厚着脸皮,也要往大殿下那里撞撞钟,叙一叙往日交情。总不能人家礼部工部都修的漂漂亮亮,他们户部还破衣烂衫的吧。
好在,无需钟尚书烦恼。
礼工二部大作排场,其他四部连带御史台、翰林院那羡慕嫉妒的小眼神儿都不带藏的。秦太师干脆跟荣晟帝念叨一回,荣晟帝从私库拿出钱来,每部赏两万银子,做修缮之资。
当然,先前修过的礼工二部就没这银子了。
这下子,诸位大员才算满意,很是称颂了皇帝陛下一番。
荣晟帝笑,“主要受不了秦太师哭穷。”
大家都笑了。
只齐尚书不依,算下来他礼部只得公主一万两,必得请陛下再给他补一万不晟帝道,“你不都修好了么?”
“当初银钱不大够,只大面儿修了修,内里尚有不足。反正陛下不能厚此薄彼,他们都有两万,臣也要两万。”
荣晟帝哭笑不得,只给给齐尚书补了一万。
齐尚书此方心满意足。
荣晟帝直接赏出去十几万银子,颇是阔绰。
这些大员终于能修一修自家衙门,心中颇是感谢公主。
若不是公主赏赐齐尚书,咱们最后也弄不出这笔银子不是。
要说公主有时办事儿还挺不错。
只可惜现在公主住后宫去了,若还在万寿宫,咱们顺脚就能去说说话。就公主这手面儿大方的劲儿,兴许还能弄点银子出来。
所以,甭看说出去都是内阁相臣,平日里一个个端着老成持国的姿态,实际这些家伙个顶个的能打会算。
用荣烺的话说,“一个个跟算盘珠子成精似的。”
眼见公主大方的也不止内阁相臣,如公主相熟的人,听闻此事,也对公主的体贴再三赞叹。
荣玥进宫请安,见到荣烺就说起来,“相公听闻殿下这样体上怜下,在家就感叹了三百回。羡慕齐师傅史师傅有福,听说礼部工部修的可好了。都说是托殿下的福。”
“都平常事。”荣烺摆摆手,故作谦逊。
颜姑娘眼眸微弯,公主大多时候是极聪明的,但偶尔也有些地方略显迟钝。
“是啊,我也这么跟相公说。”荣玥眼神明亮,神采气色都极好,“我说公主一直这样啊,有好事总是记挂着大家伙儿。”
“这是应该的。”
“反正相公是羡慕的不行。”荣玥有些苦恼,跟荣烺倾诉,“我看他的模样真的极羡慕齐师傅他们,我就问他是不是兵械司有些破旧,他也修衙门。他说不是,就一直跟我叨叨。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是,还是假不是。”
荣烺目瞪口呆。
颜姑娘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罗湘几人也都笑了。
荣烺无奈,跟颜姑娘几人说,“以前我看白馆长云淡风清的一个人,这怎么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荣玥瞪大眼睛。
颜姑娘笑,“以往白大人是官学馆长,殿下您正管,您有什么事官学都是头一份儿的受照顾。现在白大人去了兵械司,他心中羡慕,却不好跟殿下开口,才跟阿玥念叨的。”
荣玥终于确定丈夫就是想修衙门,她性子简单,笑起来,“直接说就行了,殿下又不是外人,害我疑惑好久。”
荣烺倒觉有趣,“没想到白馆长还挺要面子。”
荣玥没忍住翻个白眼,“您是不知道叨叨了多少回。”学着丈夫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说,礼部修的真好。喝茶的时候念,工部也修的不错。前儿回来跟我讲,六部衙门都要修缮一新了。就为听他这叨叨,害我花都没绣好。”
大家听了,没有不笑的。
荣烺从不是守财之人,既然兵械司也想修缮一二,荣烺与白翡是好几年的旧交,她就赏了兵械司五千两。
可以说在中阶官员中,除了官学馆长有此荣幸,白翡是独一份。
白翡得了赏赐,立刻把兵械司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手下人无不觉着,咱们大人这本领,当真没的讲。
除了六部翰林御史这样的大衙门,小衙门里,能得赐银的,也就咱们兵械司了。
要说最苦哈哈的就是宗学,他们不敢跟六部这样的大衙门比,也不跟兵械司比。可他们总能跟官学比一比吧。
官学倒没修缮学府,主要官学前几年刚大修过,屋舍整洁、桌椅结实,没啥好修的。
而且官学每年都有赐银,往年只得五千,今年公主大手笔,直接赏了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