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盛晚风
在云楚一开始的构想里,她在这段时间虽不会回到明家,但也不会与明家人撕破脸。
大部分时段以疏离待之,偶尔给予以几分感情倾诉,是最好的选择,不上不下的吊着他们,让他们自己过来把能献给她的东西拿到她面前,然后求她回去。
因为她并不知道明家人待她的愧疚到何等地步,也不知道等到自己回到明家以后,这群人会如何在自己与明珠之间做选择。
所以她给明家一个做选择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试探的时间。
但是现在,因为赫巡的事,她实在不想考虑旁的,看见明誉只觉得烦躁,别说是疏离,她连话都不想跟她说。
甚至会多多少少因为明珠而迁怒他。
明誉道:“……我代明珠向你道歉,是她做的不对。”
……
看吧,这句话看似是在说明珠不好,可却里里外外都透着亲昵。明誉自动把明珠归为与他一类,而云楚则处于与明珠对立面的人。
所以才会说出“代明珠向你道歉。”这种话来。
况且,明珠做的仅仅是不对吗?
云楚脸庞僵硬,她觉得自己甚至连冷笑都笑不出来。
明誉才说出口时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这句话不对,但他方才只是着急想和云楚说句话,所以才不经思考就说这出这样一句带走歧义的话来。
他后知后觉想要弥补,道:“我是说……”
云楚打断他,道:“没关系,右丞记得多派几个人去那尼姑庵照顾您的妹妹。”
她绕开明誉想要离开,却在同明誉擦肩而过时被紧紧拉住了手腕。
云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她不想在明誉面前表露崩溃,她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声音疲惫,压制着道:“你又想做什么。”
明誉侧眸看向她,道:“我的妹妹只有你一个人。”
这句话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更显讽刺,云楚盯着他道:“所以呢?”
明誉一愣,继而低声道:“起码给我们一个可以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这十几年,是我们做的不对。”
于是云楚问:“那你们哪里错了呢?”
明誉道:“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湫山,不该放弃找你,也不该…任由明珠欺辱于你。”
云楚道:“你们当真觉得错的是这些吗?”
这件事如果追根究底,错在明淮身上,可倘若明淮不曾犯错,那他跟明誉就不会出生。
如果错在当初阮枝出逃上,可阮枝本身并不知道她的出逃会带来这样无可挽回的后果。况且,逃离控制这件事,本就是没错的。
哪怕是把她留在湫山,也许都是阮枝无可奈何下的所为。
因为神志不清的阮枝一句话,明家找了十几年那个不知存不存在的女儿,算得仁至义尽。
云楚是个坏人,但她也是个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坏人。
倘若仅仅是以上那些,她并不会去怨恨这一家人。
纵然她从小到大都活的很累,而她的家人坐在高位享无边富贵。纵然母亲抛弃她后再也没有回来,纵然他们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
她也只会告诉自己,是她命不好,不能怪任何人,是命运弄人。
可是,为什么要收养明珠呢?
为什么明明没有找到她,却要找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人,来享受原本属于她的爱呢。
还是说这些人觉得,把日积月累的愧疚弥补到一个跟她云楚毫不相关的人身上,时候云楚得知,会原谅她们呢?
明誉低声继续道:“……还有明珠。”
云楚道:“好,你不是让我给你弥补的机会吗?”
她面色不改,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我要你们把明珠逐出明家。”
云楚知道,对于明家人来说,她是他们的责任,明珠照样是他们的责任。
因为既然当初选择领养了明珠,那份对明珠的责任就已经烙在了他们身上,这不能因为明珠在长大以后做错了事情,对他们这个亲生女儿不利过,所以就轻易将她抛弃。
这跟感情无关,仅仅是因为责任。
可是云楚身上并没有这份责任。
她才不需要对明珠负责,她就是厌恶明珠,所以就是不想让明珠有一个好下场。
她原以为明誉会至少回去想两天再做选择,可没想到明誉当即就道:“好。”
“我回去会立马同父亲商议此事。”
虽意外,可云楚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在她眼里,赫巡至少要比明誉重要的多。
她嗯了一声,道:“等右丞把这件事解决了再来找我吧。”
明誉知晓云楚是个有野心的人,就在云楚临走之际,他忽而开口:“云姑娘。”
云楚语调不乏讽刺:“大人今日是没完没了吗?”
明誉并不理会云楚话中的讽刺,他继续道:“殿下时候若是成了皇帝,伴君如伴虎,深宫并没有你长的那样简单。”
云楚弯了弯唇,道:“不劳大人费心。”
言罢,云楚便快步离开。
才一转身,云楚的唇角便拉了下来。她实在一点也不想理会明誉说的东西,她对这个便宜哥哥可以说没有半点感情。
她如今只忧心于赫巡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伴君如伴虎,她就是愿意选这样一条路,这些人不曾经受过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就不会懂得她对权力与地位的渴望。
也没有权力置喙她的选择。
可她确实,好像不管干些什么都不会顺利。
报复云家,逃出湫山,得到赫巡的爱。
为了巩固自己现在的一切,她说了很多谎,伪装成各种可爱天真的模样,想尽办法的留住赫巡的爱,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突然一下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云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短短几刻钟,她就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意春一见云楚回来,便匆忙迎了上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云楚失魂落魄的脸色。
意春心中咯噔一下,低声道:“云姑娘,可是叫人发现了……”
还没等云楚回答,意春便自顾自的道:“果真就是不该同那个女人出去,她自己惹得祸事,缘和要扯上小姐你?”
云楚摇了摇头,但复又低声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管她……”
云楚掩面,心中无比悔恨,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帮桑黎,如果她不去,赫巡就不会听见那些话。
她低声自语:“我为什么要去……”
可云楚心中又比谁都明白,罪魁祸首不是沈韫初,不是桑黎,而是她自己。
是她不谨慎,是她原本就对赫巡目的不纯粹。
意春见状,低声道:“…没事的姑娘,殿下他肯定会相信你的,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关系。”
意春方才因为云楚想要以防万一,被她留在了房里,并不知道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云楚是被发现了而已。
云楚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意春也不好再多说,抿了抿唇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意春走后,云楚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里。
她一会安慰自己,赫巡并非那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旁人始乱终弃的人,一会复又觉得恐慌,觉得赫巡肯定对她非常失望。
后来她又想,没关系,她得明白,她怕的并不是赫巡不要她,而是她努力了很久的,几乎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就这样没有了。
就算骗他又如何,情意总是在的吧?
胡思乱想半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赫巡快要回来了。
越是快到时间,云楚便越发忐忑,为了待会可以跟赫巡卖可怜,她还特地去镜子面前哭了一会,直到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为止。
她坐在床上,开始思虑待会应该怎样同赫巡解释这件事情。
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而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赫巡仍旧未归。
无边际等待里,寒意蔓延,云楚心中不由委屈起来,她双手抱着膝,两只嫩生生的脚丫冻的冰凉,心道,至少也要听听她的解释啊。
云楚越想越觉得烦躁。
她倏然下地,光洁的脚踩在地板上,憋了一下午,害怕有之,慌张有之,她总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这令她很不舒服。
她阔步走向门边,刚要开门,外头便传来几声响动,继而是意春低声请安的声音,云楚听见赫巡嗯了一声。
云楚心中一紧,又慌忙回头,三步并两步走的跑回塌上,才刚上塌,赫巡便推开门。
两人四目相对,云楚目光中仍有慌张,她小心的对着赫巡笑了笑,柔声道:“你回来啦。”
赫巡却淡淡移开目光,然后脱下外衫,只轻飘飘的嗯了一声。
云楚试着找话题,道:“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呢?”
赫巡走进湢室,徒留给云楚一个高大的背影,他道:“临时有事。”
云楚理亏,赫巡并未提及今天的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寂静之中,云楚实在是没有忍住,道:“今天的事,我不是…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是沈韫初激怒我……”
赫巡打断她,道:“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赫巡不想听。
纵然云楚这所谓的解释确实太过苍白,可赫巡此前,从未如同今日一般连听都不想听。
云楚声音哽住,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半晌后,赫巡身上带着水汽从湢室走出,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云楚身边。
黑暗之中,两人挨得极近却相顾无言,唯闻彼此轻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