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傅师师:“她射的是鹿!”
“是射的我!”
“是鹿!”
皇帝不堪其扰,眉头都要夹死一只蚊子了。
秦馈瞧见了,更加松了一口气,依旧是一副虚弱的面孔,拱手道:“折姑娘,真是对不住,淑华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必然不会故意用弓箭射她——”
折夕岚却没让他说完,而是截住他的话头就道:“她没有胡说八道!”
她高声对着皇帝道:“陛下,她没有胡说八道,臣女确实射的是她,而不是鹿,臣女是想为自己出口气。”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太子松了一口气,刚要笑,就见身边的随游隼笑了起来。他惊讶,“你怎么突然笑了。”
随游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无事,殿下,好戏开场了。”
太子也笑,“是,开场了,云州的姑娘,脾气就是冲,啧。”
他道:“舅公还是好手段。”
随游隼瞧???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他看向下首的四个男人。
是谁教导她的呢?
傅履和班鸣岐不可能,那就是盛长翼和宴鹤临?
是哪一个?
而此时,折夕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她认认真真的道:“陛下,她骂臣女没有娘亲教导,没有长姐规诲,没有父亲管教,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臣女的痛处。”
皇帝眯起了眼睛。
折夕岚仰起头,一字一顿的道:“臣女阿姐之死,不是死于病痛,而是死于没有银子治病,死于府州之子的阻挠之中——”
“她为什么没有银子治病,为什么府州之子会阻扰大夫救治阿姐。”
“陛下——您只要问一问云州百姓,谁是折松年,他们就会告诉您,他是个极好的清官,两袖清风。”
“刚发了俸禄,他却心里惦记快死的百姓,熬粥煮米,给那些垂死的老人和孩童送去一顿救济粮面。”
“同僚家里的孩子得了急病,也是他掏钱救人。”
“他这般的人,银子哪里留得住,他这般的人,何来银子救治自己的闺女。”
皇帝听得心里些许感伤。
云州去年贪官案查出来时,也是震惊一时。他本是扯个主意打压秦家,再杀一批秦家人,谁知随游隼去查,查出了惊天的数目。
他想到那些被贪的银子,再听听今日折夕岚的话,便对折松年尤其怜惜,对秦家的不满又升了一些。
——无论如何,秦馈也是贪了的。
而折夕岚远远没有说完。
她道:“景耀九年,云州又发瘟疫。臣女阿爹数月未归,带着医馆之人奔赴在疫情之中。云州百姓再无力量抗击这场瘟疫,都开始无粮无米无钱,街边路上,惨死之人无数。”
“而府州大人之子,却依旧吃香喝辣。臣女阿爹早有名声,路人见他如此,纷纷指责,有人说,你瞧瞧折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官品,再瞧瞧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推阻医馆大夫,不准他来为我阿姐救治。”
她声音不急不慢,却开始慢慢的变得激昂起来,“陛下,臣女阿姐难道当时愿意死去么?臣女阿娘痛失爱女,此种情形下受苦而亡,不能教导幼女,是她的过错么?”
皇帝的神情变缓了些。
折夕岚的话却越来越快,“景耀三年,云州大雪,阿娘卖了嫁妆,跟阿爹一块熬粥放粮,救治过无数垂死的老人,景耀五年,大金军队入云州城,阿娘带着阿姐,也曾杀过贼寇。”
“陛下,那一年里,云州城中无数姑娘与臣女一般没了母亲和阿姐,而臣女比她们更加幸运,至少臣女阿爹还活着,没有被卖到勾栏院子,没有被卖身为奴。”
她一字一句,越来越重,“云州本就是一个杀戮死亡之地。每一年,那里都要死上无数的人。云州的姑娘一出生,没有父亲兄长的,极为多见。”
“我父亲如今抱养的小儿,他伯父一家,便是战死于沙场,尸体运回来之时,不是全尸,而是一截一截,听闻是誓死守在扶风县里,一夜杀了敌寇三百余人,被大金记恨,所以才被这般对待。”
“而那一战,我阿爹运送粮草,得罪府州,也不让他贪银一分一毫。”
“上下同心,战死云州将士三万余人,大金未曾攻克下云州一县,大金军队退出扶风县三百里。”
皇帝也想起了那场死伤惨重的战事,心情沉重。
康定长公主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个小姑娘,懂她的意思了。
而折夕岚跪在众女之间,未曾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话语清晰,逻辑清楚,继续道:“陛下,那一场战争下来,没有父亲教导的女儿家无数,臣女在云州时,都是听人说,这是为了大黎,没有办法,但怎么到了秦姑娘的嘴里,却是成了错处。”
她声音微微颤抖,“陛下,云州男儿郎,十个有九个战死沙场,云州妇人,满目皆白孀。”
“臣女来京之前,从未觉得这有何奇怪,但是现在秦姑娘却以此来告诉我,我无母,无长姐,父亲不在家中教导,是我的过错。”
“陛下,臣女无错,再给臣女一次机会,也要将手里的箭射出去,告诉她,臣女没有错,云州孤女,没有任何错处。”
话说到这里,她俯首叩头,高声奏请,“陛下——请您为臣女做主。”
作者有话说:
还木有写完。但是后面得整整,还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发长的吧,太长了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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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随着折夕岚的话音落下, 在场之人,无不目露惊叹之色。
她年岁算不得大,刚从云州来京都, 小官之女,又诚如今日所言, 父亲因官务繁忙不曾亲自教养, 母亲和长姐因小人之故早亡不曾规诲,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一句“云州儿郎, 十个里面九个战死, 云州妇孺,满目皆白孀”, 却是足以让她担得起“明珠”二字。
在此刻,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京都的姑娘会讥讽她没有母亲和长姐教导,在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明明是为国为民之家眷,反而要被人嘲讽缺失教养。
在此刻, 便有武将开始动容。
折夕岚听不见四处的动静, 但寂静满座却让她知晓自己应当是没有说错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深知这台子上的戏, 自己这一出折子戏该唱完了。
皇帝神色晦暗难明, 久久没有说话。他深知折夕岚没有说错。他并不是一个昏君, 而且自认为是一个仁德之君。
他做事情最不喜欢的便是赶尽杀绝,这于秦家一事上便可以看得出。太子愚蠢,他也手把手教导, 不曾生出废太子之心, 就是当年折松年得罪了他, 皇帝也只是迁怒,并没有将他杀掉,而是贬官。
贬官之后,他就不记得这个人了。如今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听见了这般的惨事,皇帝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的错。他老人家都是被蒙蔽的。这都是秦家的过错。
但是秦家……他看看一脸惶恐的秦馈和愚蠢的秦淑华,有些迟疑。
而此时,英国公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这个匍匐跪在地上的姑娘。她看不见小姑娘的脸,但却足够可以想象出,即便这般跪在地上,她的脸上也应是坚毅之色。
她的内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遗憾之情。
这姑娘的性子,她很喜欢。因为喜欢,便突然理解了孙儿心里的遗憾。
她微微叹息,本是男才女貌,怎么就错过了呢……其实她嫁过来,她们家也不会挑的。
鹤临不是嫡长子,是嫡出的幼子,她若是成了宴家妇,也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只需要做个将军夫人便好了。
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教导她这些大家世族之事,让她可以独当一面,只她今日这般聪慧的性子,定然能成为一个佳妇。
她们家正好又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跟秦家完全无关,也没有仇恨。
若是她跟鹤临成婚,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英国公老夫人越想越发痛心。她情不自禁的又去看孙儿。只见他一双眼睛盯在小姑娘的身上,眉目之处,尽是怜惜。
就好像怜惜一只没了父母护着的幼兽。若是可以,下一瞬间,他就要冲出去将小兽抱回去养了。
英国公老夫人悄然叹气。她之前不理解宴鹤临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这般的身世低微的姑娘,但今日她能理解了。
她实在过于美好。
她不卑不亢,做人做事皆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为鹤临是英国公府的人而攀附,而是退而取其次。
她心里实在是想的明白,毫不犹豫斩断前缘,又毫不留恋,并不藕断丝连。
这般的人,若是曾经得到,许是没有这般的遗憾。而她家鹤临,却刚拥有,便已经失去,这份意难平,怕是一生将要跟随。
英国公老夫人的帕子越捏越紧。推心及人,她也忘不掉这般的姑娘。
她不经想,假若她她亲自登南陵侯府的门提亲,承诺日后,不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越想,便觉得越是这份理。
女儿家,能被打动的东西无非是家世,身份,地位,银钱,而这些她不要,那她就用真心换真心。
这般相待,说不得她就会回心转意。
她想到这个,便起了护佑的心思。但此时,她也明白,不能出声相助。陛下多疑,她不出声,才是对的。
非但她不能出声,其他人也不能出声,只等陛下的旨意了。
她也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察觉之后,她一愣,而???后忍不住摇摇头。
老了老了,竟然比不过人家小姑娘稳重,她瞧着那姑娘的身影,可是一点也没有动。
众人的目光交错,却又不敢出声,半响之后,皇帝才终于道:“将淑华拉下去,重打十大板。”
此话一出,秦淑华整个身子一瘫,“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秦馈却知晓这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是此时,他的内心却平静不了,他是老狐狸了,知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没忍住看向太子。
危险。
太子后背出汗,他也不傻,知道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个开胃小菜,后头的才是大头。
四皇子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云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投诚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