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迟迟
宁湘麻溜地退下,刚跨出门外,就看到丞相顺着台阶上来,看见她,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震惊诧异。
宁湘眼前一亮,看到丞相犹如看到救星般,恨不得马上上前拦住他。
面见天子,耽误不得。
丞相没有停留,径直进了殿。
尚未行礼,就看到宣明繁面无表情的俊脸。
丞相略有不安,却还是先呈上奏疏。
“涿州知州李望山抄家所获皆以充入国库,呈请皇上一阅。”
宣明繁看了看内容,眉眼平静。
李望山为官多年,可不算清廉,玉器古玩数百件之多,抄家出来的现银就有整整百万两。
涿州城里,像马筠安这样的贫寒人家,为了几两药钱不辞辛苦,受尽苦楚。
反观李望山这个父母官。
欺压百姓,敛财作恶。
他今日若没动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其戕害。
丞相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说:“底下人说,在李望山书房发现了一封密信,应当是没来得及销毁的。”
“写了什么?”
“一些大逆不道的密谋。”
如何安排杀手冒充山匪,如何埋伏在半途袭击废太子。
信上虽没落款,却是以荣王口吻所写。
这朝堂之上,最忌惮废太子回宫的,除了荣王没有第二人。
好在宣明繁吉人天相,化险为夷顺利回京,否则,这宫里又不知是怎么一场动荡。
“荣王心有不轨,随时可能伺机而动,皇上定要在这之前,令其伏法才是!”说到这儿,丞相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此番肃安大长公主进宫小住,怕是为了带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皇上当心!”
季翩然之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自幼便养在荣王妃膝下。
功臣良将遗孤,朝廷理应善待。
宣明繁弱冠时,先皇曾有意为太子挑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荣王妃隐晦地向先帝提过季翩然,只是那时候她尚未及笄,先帝直言容后两年再议。
此话一出,也算是默许了,几乎八九不离十的事。
谁知道第二年太子就遭贬谪,剃度出家。
季翩然的婚事一再耽搁,拖到今时,宣明繁继位,荣王夫妇总算是按捺不住了。
季翩然和肃安大长公主能有多少情分,此番随侍公主进宫,显然是冲着新帝而来。
丞相敬重战死沙场的功臣,但一想到季翩然若是进宫,荣王气焰嚣张,必是后患无穷。
丞相忍不住说:“立后不是民间嫁娶,事关社稷宗祧,万万不可儿戏啊!”
“立后?”宣明繁转头,容色清冷,“谁说我要立后?”
丞相噎住。
“您出宫修行多年不问红尘,眼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立后一事应当安排了。世家贵女才德兼备者众多,改日我为皇上拟个名册来,挑几个符合心意的纳入后宫!”
宣明繁在光影里落座,没有接他的话。
丞相惴惴:“皇上怎么了?”
他拨动着佛珠,幽声说:“我在想老师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丞相很疑惑:“臣何来功劳?”
宣明繁抬眼,一言不发。
丞相暗暗揣测天子的意思,半晌都没明白过来。
直到出了勤政殿,一个宫女鬼鬼祟祟从柱子后探出脑袋。
丞相终于恍然大悟。
前些时日,常青说那个派出宫的宫女好像完成了任务。
丞相本来不抱希望,都要忘了这回事,也没把太子回宫的因由往她身上想。
方才宣明繁那句“劳苦功高”,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这是怪自己算计了他!
丞相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女子,颇有几分焦头烂额。
“姑娘你……真在皇上身边伺候?”
此伺候,非彼伺候。
宁湘没回答,只说:“大人不知道,皇上如今恨我恨得紧,宫里我是半刻也待不下去。您想想法子,让我出宫可好?”
丞相迟疑:“这……”
宁湘戚戚然挤出眼泪来,哀声说:“求大人一定帮帮我!”
好不容易遇上丞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宣明繁今日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实在不敢待在宫里了。
丞相当初找上宁湘也是一时之计,既然允诺要放她归家,自然不好失信。
看宁湘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丞相心软了:“也罢,姑娘既决定了,本官便帮你一把。”
宁湘屈膝:“多谢丞相大人。”
“皇上登基后,有意放出一批宫人还乡,旨意应当在腊月里下来,到时我为姑娘安排。”
宁湘心中澎湃,热血沸腾。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只是今天实在倒霉,那药罐禁不住摔,裂隙破损不能再用,她的计划再度搁浅。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宁湘乐观地想,只要能顺利出了宫,多的是法子。
作者有话说:
有二更,零点前~
第32章 二更!
有了丞相的承诺,之后两日当差宁湘心情甚好。
今日宣明繁一早不见踪影,秦姑姑也不在,问起晴雨才知道他出宫去了。
“出宫做什么?”
宣明繁回宫后连御花园都不曾闲逛过,今日竟然出宫去了?
晴雨瞥她一眼:“你不知道吗,今日是先皇后忌辰。”
宁湘愣住。
她的确是忘了。
先皇后陈氏出身将门,曾祖父是开国功臣,曾拥立太.祖皇帝继位,功勋卓著。
先皇后能文能武,英姿飒爽,十七岁嫁于先帝,次年诞下嫡长子宣明繁。
陈氏一门封侯加爵,风光无二。
直到六年前皇后兄长陈麒将军征战边关,误中敌军埋伏,身陷囹圄,手下数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皇后急火攻心,病倒了。
后来陈将军虽归朝,却遭流言中伤,荣王多次上谏说陈麒狂傲自大,用兵不善,劝皇帝论罪。
先皇再三思量后,收回了陈将军兵权,此举却让缠绵病榻的皇后愈发沉郁,在当年初冬深夜里玉殒香消。
宁湘那时候才进宫两年,懵懂无知。深夜里尚在熟睡,嬷嬷惊慌敲门,扔下素服,说了一句皇后大行。
她茫然地穿好素服,被人流裹挟着去服丧哭灵。
那是她第一次见宣明繁。
十六七岁的少年。
金相玉质、如圭如璋。
她跪在地上,见太子殿下一路疾行。
那双极为深邃的眼睛噙着热泪,满面哀伤。
他从她面前经过,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宁湘垂首,一滴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还是温热的。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水珠就没了温度,冰凉凉地顺着指缝滑在了地砖上。
那是太子殿下的眼泪。
滚烫、灼热。
以至于后来每年皇后忌辰,宁湘都能想起宣明繁悲戚的神情,和那滴在冬夜里砸在手背上的眼泪。
太子出家几年,宫里对先皇后祭奠并没有少,只是那样重大的场合普通宫女去不了。
宁湘知道,就算去了,太子殿下也不在。
今年经历的事情太多,宁湘整日提心吊胆,完全没记起今天是先皇后忌辰。
此刻听晴雨说起,本来愉悦的心情不知为何在瞬间淡了许多。
昔日的太子殿下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几年修行之路,将他磨砺成温润的美玉。
矜贵、清冷,心静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