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迟迟
宁湘把玩着引枕上的流苏,没什么精神的摇摇头:“没有……”
说来这事也怪不得他。
他才是受害者。
当初她因为一己私利,百般诱净闻法师还俗,骗了人家的清白,数年修行功亏一篑。
或许净闻法师慈悲为怀,没想过找她算账。
可谁知最后弄出个孩子来。
为了社稷宗祧千秋大业,他不得已要为了孩子妥协连同她一起接回宫去,而她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家,又被迫回到过去。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一团糟,当真是佛祖惩罚她亵渎净闻法师的罪过。
孽债啊孽债。
宁湘怨天尤人,长吁短叹。
宣明繁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道:“我已让人在京中置了宅子,你爹娘随时能进京。”
宁湘没想到他都考虑到为爹娘置办宅子的事上,心里欣喜了一瞬,转而又失落起来,撑着下巴淡淡道:“置办宅子也没用,他们不愿进京。”
宁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江州,宁父宁母这辈子都没出过江州城,那里有他们的亲邻,他们的念想,今生都难以舍弃。
宣明繁眉心微凝,静默不语。
宁湘神色黯淡,戚然道:“他们走了,我二哥怎么办,他孤零零在那里呢……我娘为了他一夜白头,连他授业恩师也病了一场,谁都为他的死惋惜,我爹娘又怎会轻易离开。”
车轮滚滚向前,暮色中只有轻微的响动。
宣明繁坐在阴影里,把她滑落的绒毯提了提。
“你二哥恩师,姓杜名言?”
宁湘正怅然,闻言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
杜言是宁彦之书院的夫子,去年初春病逝,宁父宁母去送了老先生最后一程,宁湘当日看二哥时,也顺道去了老先生墓前敬了三炷香。
杜言四十年前是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大约十五年前因病致仕后回到江州,在书院做了夫子。
正好遇到宁彦之这个少年之才,老先生极为高兴,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栽培,断言爱徒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杜言对这个弟子极为看中,时不时上门来,一来二去宁湘也能得到老先生的指点,学上几篇文章。
她那时不过六七岁,才会习读三字经、千字文,便要追着老先生夸她。
老先生与人为善,宽和仁慈,宁湘记得最深的是杜言说,女子读书好,能明事理、辩是非。
可惜她没有二哥那样勤敏好学,再好的文章看过就罢了,一点没记心里。
宣明繁沉默了须臾,说:“杜老先生曾任太子太傅,是我的开蒙老师。”
宁湘瞪大眼,惊讶不已:“不是丞相吗?”
他说不是,“老先生辞官后,才是丞相授学。”
本来宁湘闷闷不乐、心情不佳,这会儿倒是消散了许多,抵触的情绪也莫名没了踪影。
照宣明繁所说,他和宁彦之师从一人,算得上同门师兄弟了。
真是没想到,他们之间有着这样微妙的缘分。
她想起很多年前,老先生看宁彦之所写策论,捻着胡子赞许:“我门下有个学生,小小年纪出类拔萃,颖悟绝伦,能与你一比。”
宁彦之那时笑说:“那算是我师兄了……真想见一见。”
杜言说:“他还小你两岁呢,等他日你金殿登科,封侯拜相,必能于庙堂相见。”
宁湘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杜老先生当过官,并不知他的官位。他口中的学生,约摸是世族宗亲之子。
现在想来,原来竟是指的宣明繁?
他和宁彦之不曾会过面,却因同一位恩师教导,隔着岁月、隔着山海,有着这样的渊源。
宁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宁彦之的死,一直是她心里放不下的结,乃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想起二哥出殡时,恩重如山的授业恩师满目遗憾,就心中有愧。
二哥若是还在,必然已是被朱佩紫,名动天下,早就与宣明繁在庙堂相见了吧。
宣明繁没忽略她眼底的哀伤,只是不知内情,当她是怀念亲人。
好在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车在客栈停下时,已经能自如的四处东张西望。
回程路上,宣明繁和随侍的护卫都是穿的常服,不曾暴露身份,远没有来她家里时那么招摇,宁湘深刻怀疑他是故意拿身份来威胁她。
客栈掌柜见一群人气度不凡,只当是显赫人家,客气地相迎。
常青早订好上房,就在二楼。
宁湘挺着大肚子上楼,婉拒了紫檀亦步亦趋的搀扶。
她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只是怀孕又不是残废,贴身伺候让她觉得很尴尬。
她走在宣明繁前边,上楼找到房间要开门进去,冷不防有人跟了上来,吓了大跳。
她谨慎看着他:“你住隔壁。”
宣明繁淡淡瞥她一眼:“还没用晚膳。”
宁湘愣了下,她一路吃了不少点心甜羹,眼下并不觉得饿,险些忘了宣明繁他们都没吃饭。
她往旁边让了让:“那进来吧。”
房间很宽敞,陈设清雅,窗前还放着一张美人榻。
掌柜说晚膳要等些时间,宁湘坐马车久了,觉得腰酸,见宣明繁在案前闭眼诵经做晚课,便倚到美人榻上舒缓筋骨。
案上放了时令瓜果,宁湘拿了一个橘子,吃了一半想分给宣明繁,见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便停下动作盯着他的脸瞧。
今日见面,她还没认真看过他。
两个月不见,还是那般模样。
眉眼清冷,纤尘不染。
这会儿拿着佛珠闭眼诵经的样子,跟当初的净闻法师别无二致。
想到那个温和慈悲的净闻法师,宁湘一时觉得动容。
吃完橘子,宁湘正要起身,忽然哎呀叫了一声。
宣明繁赫然睁眼。
“怎么了?”
宁湘倚在美人榻上,指了指肚子:“孩子动了。”
宣明繁目光微漾,神色有些迷茫。
像是没反应过来。
宁湘见他不动弹,索性抓过他的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来,给你摸摸。”
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了孩子,没什么可害臊的。
屋子里很暖和,宁湘脱了御寒的褙子,只着单薄的衣裙,显出孕中圆润的腰身。
衣缎平整顺滑,掌心下带着淡淡的温热。
宣明繁没料到她的动作,身子僵了僵,微微偏过头去。
手心里像是有什么跳跃了下,轻轻顶在他的掌心,很快又换了个方向,在指尖有了动静。
很轻微,又很有力量。
宁湘问:“怎么样?感受到了吗?”
怀孕六个月起,胎动就愈发明显,睡到深夜,这小东西也能精力充沛的动来动去。
宁湘常被顶得食不下咽,半晌才能缓过来。
这会儿让宣明繁摸,本意是想让他感受他儿子有多调皮,她这个做娘的多辛苦。
结果抬眸看到宣明繁怔忡的神色,眼中可见的震惊与无措,也不知被她吓着,还是被他儿子吓着了。
他收回手,喉结滚动:“感受到了……”
声色并无异常。
宁湘坐直身子,忽然瞥见他的侧脸,大惊小怪呀了声:“你怎么脸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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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念已动,再不能心无旁骛的做晚课。
掌柜送来晚膳,宣明繁收起佛珠,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
宁湘不肯接。
“不想喝。”夜里吃多了闷得慌。
他把碗往前推了推:“半碗。”
宁湘撇撇嘴,只喝了半碗。
结果夜里没睡好,又被噩梦缠身,醒来时眼下发青,倦怠无神。
上了马车,紫檀见她精神不佳忙道:“您快睡会儿吧。”
宁湘打着呵欠入睡,醒来时宣明繁又坐在马车里。
她拥着薄被,不解问:“皇上,您不是有马车,来我这儿做什么?”
宣明繁眸光漆黑:“看你有无需要。”
虽然是轻车简从,他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宁湘很满意,难得会提什么要求,反而担心他们这样缓慢的速度回京,对朝堂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算算日子,宣明繁离宫已经十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