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最受不了的,是那种压抑的气氛。
之前没有这样。
之前都是沈青梧和杨肃在前面说笑,张行简沉默地跟着他们。而今杨肃被沈青梧指派去照顾张行简,沈青梧悄悄看,觉得杨肃这“照顾”,实在不像样子。
还不如她呢。
杨肃根本看不出张行简哪里不舒服。
杨肃拉拉杂杂扯一堆话,都是聊风景聊民俗,张行简温温和和地偶尔回一两句。
沈青梧在旁着急:杨肃是不是有病!看不出张行简身体不佳,竟然一路让张行简不停说话。
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在路尽头看到了一处客栈。沈青梧毫不犹豫地直奔客栈而去,告诉杨肃:“今晚歇这里。”
杨肃说:“不好吧?万一追兵就在附近,这灯火通明的,未免显眼。”
沈青梧推门进客栈,跟老板要了两间房。
杨肃努力去思考沈青梧的行径意义。
他拉她到旁边,低声询问:“你的伤加重了,需要休息?”
沈青梧身上的伤,确实一整日都在折磨她。但是沈青梧吃多了苦,这点儿伤,她不放在眼中。对她来说,不是下不了床的伤,都不算什么。
只是杨肃这么问……
沈青梧:“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拉着杨肃离开,张行简在客栈柜台前,轻声开口:“沈二娘子,两间房,如何睡呢?”
沈青梧:“你一间,我和杨肃一间。”
杨肃认为沈青梧分配得十分得当。
杨肃:“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你好好歇一歇。我和沈将军皮糙肉厚,随便睡睡得了。”
张行简:“沈二娘子是女子,恐怕和杨郎君不一样,并不皮糙肉厚。”
沈青梧抿唇,看着张行简。
张行简没有看她。
张行简从怀中玉佩上摘了一粒珍珠,留在柜台上:“麻烦店家,多备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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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拉着杨肃到了客栈马厩。
杨肃看着一脸恍惚的沈青梧:“有什么事?”
沈青梧从客栈住房的风波中回神,瞪杨肃:“让你照顾张月鹿,你就这么照顾的?你看不出他一直很难受,一直在发抖吗?你居然拉着他一直说话,不让他停……你怎么想的?”
杨肃:“帮他转移注意力。”
沈青梧被噎住。
杨肃:“何况,你哪里看出人家难受了?人家眉头都没皱过,脸色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惨白。我还特意数过——天上雷声炸的时候,他顶多不说话,根本没有多余反应。
“我看你是被骗了。”
沈青梧怒:“你看不出他在强忍吗?!”
杨肃:“看不出。我只看出你在没事找事。”
沈青梧气得不行。
气狠了,她又开始咳嗽,喉间腥甜,一口血都快咳出来了。
杨肃这才服软。
杨肃向她认错:“……阿无,我不觉得一个男人需要特殊照顾。在我眼里,我觉得你的伤比他那点儿矫情严重多了。你让我照顾他,我怎么照顾?
“难道像你白天那样,抱着他哄啊?恶不恶心?就算我不觉得恶心,你觉得人家让我碰吗?我看你是色迷心窍,只盯着张三郎漂亮的脸蛋,被迷得晕头转向,忘了那可不是善茬。
“你就是被他骗了。
“哪有男人怕打雷的?人家把你当傻子一样骗,你还心软。”
沈青梧冷声:“滚。”
她心中道,我自己想办法。
沈青梧莫名相信张行简就是怕打雷,这是一种无法和杨肃解释的直觉。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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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荒山野岭外唯一的一家客栈没什么生意,天刚黑不久,客栈老板与小二只亮了一盏灯,自己都去睡了。
雨还在下。
天地冷寂,雷声闷闷。
沈青梧在张行简的客栈门前徘徊。
她徘徊了约莫半个时辰,告诉自己:我只是看一看。他要是病倒了,不还得我照顾吗?
沈青梧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一室漆黑,没有点烛。
沈青梧目光适应了黑暗,微微眯眸,与靠墙坐在榻上的张行简四目相对。
他竟一直在看着这个方向。
乌发白肤的郎君拥被坐在榻上,潮湿发丝贴颊,眼眸乌黑泠泠。他看着瘦薄羸弱,却在闪电划破寒夜的每一个瞬间,让沈青梧看到了他那风流意态之美。
沈青梧盯着他。
沈青梧:“你看什么?你不睡?”
张行简笑一笑:“看有没有人进来陪我,防备有人非要进来陪我。”
沈青梧:“什么意思?”
张行简闭上眼,喃声笑:“怕你逼着杨肃来陪我一起睡,那我可受不了。”
沈青梧沉默。
原来下午时的事,他知道是她让杨肃做的。
沈青梧看着他鬓角的汗、嫣红湿润的唇、被衾后露出一段的雪白长颈。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坐姿——挺拔,修长,再难受,也不露一点丑态。
“修养”这两个字,刻入了张行简的骨子里。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要清矜、淡泊、优雅。
可恨的张行简。
沈青梧靠着木门:“既然你不需要人陪、睡,想来我是多余的,那我走便好了。”
张行简望着她不语。
沈青梧盯紧他:“张月鹿!”
张行简弯了弯眼睛,说:“好。”
——想走就走吧。
他无所谓。
沈青梧心中一瞬间升起一股燥意,烦闷,为他这种一路沉默的态度——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好像怎样他都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为什么总是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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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张行简闭上眼,忍着再一波的头疼与心脏处传来的疼。
他确实如他自己说得那样,格外能忍。
他愿意让你看到时,你能看出他在受伤;他不愿意时,你只会觉得他气度极好,风流婉约,卓卓如玉。
张行简对沈青梧,确实没什么想法。
他不知道怎样面对她,那么——随她便吧。
她想如何就如何吧。
他被雷声折磨得全身都开始疼了,疼得厉害的时候,他已经没空想那些了。
闭上眼忍痛的张行简,没发现有一道气息靠近了床,也没发现有人上了榻。
待那人窸窣的脱衣声传来,他才冷不丁回神。
张行简:“梧桐……”
沈青梧掀开他的被褥,一身带着潮意的中衣冰凉,让张行简瑟缩一下。沈青梧一言不发,在黑暗中钻入被褥,张臂抱住他。
他低头时,手不小心碰到她的腰身。
张行简收回手:“抱歉。”
以二人如今的关系,恐怕他碰她一下,她都觉得恶心。
她依然不吭气。
张行简问:“……为什么脱了外衫?”
沈青梧冷冷道:“你一身病,我衣服上泥土太多,怕又在不知道的时候冒犯你,让你病上加病。你再病倒了,我和杨肃如何活蹦乱跳,都走不出中原。
“这是你先前说的——你说你要是不点头,我们别想平安离开中原,回去益州。”
张行简轻声:“我威胁你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我每次的好话,你都当顺耳风,从来不信,是么?”
沈青梧:“你到底痛不痛?若是不痛,我便走了。”
她说着要走,他伸手就来抱住她腰,不在意有可能惹她更加厌恶他了。
他抱住她腰身,弯着后背,脸埋入她颈窝。
雷声在这瞬间响一声,沈青梧听到耳边暖融融的颤音,沙哑、如羽:“我怕啊,梧桐。”
他在外掩饰着情绪,在此时,不掩饰他的恐怖。
他身上全是冷汗,汗意将他身上自有的清冽气息都盖住了。他绷着身子,抱住她腰身,整个人以不和谐的姿势,要钻入她身体中。
这实在是很古怪——沈青梧个子确实高,但也没高到可以罩住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