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韫枝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群臣中,有人认出了镜容。
“这这这……不是镜容圣僧吗?”
“是啊,镜容法师怎的要上疏奏台?他犯了什么事……”
“镜容法师怎么可能犯事啊?!”
何聿听着那一道道交头接耳之声,扬了扬下巴。
“罪僧镜容,身为梵安寺圣僧,不以身作则,身犯赎罪。今特日将其请罪于疏奏台,以求神佛宽恕!”
此言一出,立马有名僧人走到镜容身前。
佛子淡淡扫了一眼那走上前之人,眼中并无讶异之色,倒是镜无猛喝一声:
“镜灵!”
何氏扬声:“还望镜无法师不要包庇同门。”
镜灵不敢望向镜无。
只在镜容身前垂首,低低一声,“三师兄,对不住了。”
说罢,便开始诵读镜容的“罪证”。
“罪……僧镜容,身为僧人,祸乱朝纲。与沈星颂等人暗同政事,意图谋反!镜容,你可知罪?”
众人震愕,皆屏息凝神,望向那一袭袈裟之人。
镜灵颤颤巍巍地读完,见其不语,又问了声:
“镜容,你可知其罪?”
薄薄一层光晕映照在佛子冷白的面容之上,他面色清冷,风骨不消减半分。
何氏重重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镜容面色平淡:“知。”
台下一阵骚动。
“这……怎么可能?!”
“镜容法师啊……”
何氏眯了眯眼, 看着镜容袈裟上的那一道佛光,忽然有种将他身上神性摧毁的痛快之感。
镜灵看了三师兄一眼。
又读了几条, 莫须有的罪证。
一侧的镜无捏紧了拳头, 低喝道:“够了!”
他是出家人,不得在梵安寺内大声喧哗,故此隐忍着压低了声音。可即便如此, 仍能让人感觉出他话语中的愠怒之意。
镜灵被他吼得肩膀震了震,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了。
何氏冷声, 再三警告道:
“镜无法师,您可千万莫要包庇罪僧啊。”
佛子的衣袖晃了一晃,袖中拳头仍未舒展。他咬了咬牙,方欲再开口,被身侧另一名小和尚叫住。
“二师哥, 冷静……”
镜无压下气息,冷冷扫了镜灵一眼。
小和尚捧着卷宗的手一抖, 这一回, 再不敢看镜无了, 也不敢望向疏奏台前的三师兄, 硬着头皮, 继续往下念。
他打着哆嗦,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却有千斤之重。
葭音也被何氏的人押着, 动弹不得。闻言, 忍不住仰起脸,问何氏。
“娘娘, 您何必这般对他赶尽杀绝。”
她依稀觉得, 何娘娘对镜容有情。
何氏同样有着私欲, 可她的私欲,却是一棵滋生出恶毒的种子。她喜欢他,也憎恨他。闻言,何氏也抬眼望向立于疏奏台前的佛子。凌冽的寒风扬起镜容袈衣袖袍,他眉目清平,并不畏惧眼前这一条条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罪名。
他太神圣,太高洁了。
他无畏那些污蔑、摸黑,他的人格并非建立在那些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之上。一道道罪名下去,镜容袈裟上的佛光并未消减半分,倒是他身前的镜灵,哆嗦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认罪的,是他身前的小和尚镜灵。
何氏在卷宗上又加了许多他原本并未做过的罪状。
他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因为何贵妃的一句:“你若是认罪,在疏奏台上向满朝文武、整个皇城下跪,本宫便放过她。”
堂堂一国圣僧……
镜无看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
风声猎猎,夹杂着众人纷纷议论声,在镜灵念下最后一条罪证时,轰然炸裂开。
“罪僧镜容,包藏私心,身为国之圣僧,却对一伶人动情。苟且淫.乱,有辱佛门!镜容,你……可认罪?”
葭音呼吸一窒,右眼皮也随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凝住呼吸声,一双眼,朝那疏奏台望去。
此时已近午时。
冬天的阳光算不上暖和,待到正午时分,却有些毒辣。镜容站在烈日之下,他就像一片干净的、不染纤尘的雪,仿若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世人面前。
镜灵问完,终于放下卷宗。然而这一回,镜容却默而不答。
他的沉默,让周遭皆陷入了一片沉寂。
众人屏息凝神,瞧向疏奏台下的佛子。光影倾泻而下,落在他的眉骨、下颌、袈裟之上,他眉间一点朱砂鲜红,与白皙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袈衣之上,隐隐笼罩着阵阵佛光。
见他不答,镜灵硬着头皮,重复道:
“镜容,你身为佛门中人,身在国之圣庙,日夜诵读经文,却与一伶人行苟且淫.乱之事,不知廉耻,着实使佛门蒙羞。”
小和尚手指紧紧攥着卷宗,凛声逼问他:
“镜容,你可认罪?”
佛子终于缓缓抬眸。
这是一道十分平淡的目光,没有波澜,也并未带半分凌厉之色,却无端看得镜灵身形往后仰了一仰。他想起来,先前三师哥在明台前讲诵经文时,也是这般安静宁和的目光。他向来不喜向人展露身上的锋芒,千般心思万种情绪,皆悄然无声地藏于心底。
镜容平静道:“她并未与贫僧行苟且淫.乱之事。”
风声渐歇,葭音惊愕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道:
“是贫僧贪图淫.乐不知廉耻,肖想于她。”
“镜容!”
镜无欲冲上前制止他,被镜采拦下。
二师兄眉心紧皱,眼中情绪风起云涌。镜容却没有看他,也未看台下站着的葭音,只是轻轻一垂眸。
光影律动,随着树冠摇晃。佛子眼睫之下,笼了一层极薄的翳。
“镜容,你在说什么胡话!”
镜无挣脱师弟,朝何氏合手作礼,“还望何娘娘恕罪,镜容方才近日苦读经书着了心魔,方才字字句句皆是胡言乱语,并非真心所述……”
何氏摆手打断他,“什么胡言乱语,本宫倒听着,这一番话算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笑着走向疏奏台。
一道极为艳.俗的香风袭来,何贵妃身上带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她走过来时,日影在那珠玉细钿上折出一道道逼仄的光。方才站在人群中,她虽听着镜容述罪,可依旧觉得面前这个人犹如云巅高岭之上圣洁的花朵,如今她是凑近了些,近到能嗅见对方身上淡淡的佛香与皂角香气。
他很干净,那香气也很干净。
洁净纯澈得不像个凡人。
何氏越靠近他,就越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这么说,镜容法师,您这是认罪了?”
镜容眉睫微动。
“这可是您亲口承认的啊,并非本宫逼着你开口。您亲口说,您有罪,对一个曾经是伶人的女子动心……”
疏奏台前,又传来骚动之声。
镜容抬眸,朝台下看了一眼。
许是某种心有灵犀,只一眼,他便与葭音对视。少女站在人群最前方,拼命朝他摇头。
用口型对他无声道:“镜容,不要认罪,千万不要认罪……”
佛子动情,罪无可赦。
他们这是要把他往绝路上赶。
“本宫要你亲口向这天下人承认,你的动情之罪。身为国之圣僧,不思为国为民,心中只有淫.欲。今日所述的数条罪证,本宫应当就地诛杀你。但念在你往日为国祈福的份儿上,本宫与何将军便仁慈这一回。”
何氏冷声,“只要你在疏奏台前诚心请罪,悔过你妖言惑众、撺掇那伶人在春魁宴上风言风语;悔过你对一个卑贱的伶人动情,并终生不得还俗,不得问世事,本宫便免你一死。”
镜容把目光从葭音身上移开。
他与何氏对视,对方珠钗锦罗,绚丽得不成样子,相较之下,佛子一袭袈裟过于单薄。他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冷风卷起他的衣袖,镜容从容不迫道:
“知罪,但无悔。”
一句“无悔”,让疏奏台前又炸开了锅。
何氏皱眉:“你说什么?”
他是知罪,却不认罪。